2019-03-18

图说:罗布林卡南门。罗布林卡是尊者达赖喇嘛在拉萨的夏宫。(2018年5月6日,唯色摄)

我找到了那道门,确切地说,
我猛然意识到,从新命名的罗堆东路经过时看见的
这道门,正是那个生死攸关的命运之夜的
逃亡之门!而我是被几枝细长的花枝上摇曳的
几朵枯萎的花苞提醒的。沿着由绛红色的边玛草
与白色的石块砌筑的长墙,我寻觅着更多的植物,
而这隐蔽的、紧闭的、暗藏秘密的门,
在这个五月的寂静而清寒的下午将我挽留,
啊!差一点,我差一点错过了迟来的,
恢复记忆的契机。

这是罗布林卡的南门,朝向不远处默默流动的吉曲河——
以蓝色为主色的门楣,错落有致地,绘着祥云和花瓣;
被喻为长弓和短弓的托座,雕刻精致但已有裂纹;
染成黑色的铁制合页之间,两个圆形门环
系着哈达和金刚结,因日晒雨淋,褪色且成细缕。
看上去与这个城市仅剩不多的传统大门无异,
但却不是任何一个旧日贵族的宅邸大门,
而是政教法王达赖喇嘛的夏宫之门,
外围宫墙的七座宫门之一[1],
大约两三百年之久的门,但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此:

“他们给我预备了一套士兵服装和一顶皮帽……我穿着这套陌生的衣服,最后一次来到我的经堂。我在宝座上坐下,翻开一本放在桌上的佛陀教导的书,翻到释迦佛让弟子们要勇敢的一例。”

“我走过了那座有着我许多生活中幸福的记忆的漆黑的花园……当我们穿过靠近玛哈嘎拉寺的神圣藏经阁时,我们摘帽以示敬意和道别。”

“大门关闭着……打开了沉重的锁。在我的一生中,没有任何正式的游行仪式,便走出罗布林卡的大门,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九年前我流亡亚东时那一次。当我们到达大门口,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仍然在守卫着我的人民,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谦卑的士兵,我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迈向前面漆黑的大道。”[2]

那是1959年3月17日的深夜啊……
在相隔五十九年之后,为了感受此处的深夜气氛,
数小时后,我再一次独自来到这道门的跟前,
或靠近,或后退,从多个角度,久久地凝望。
一只乌鸦似的鸟,忽然从门的上方飞走,投下的暗影瞬间即无。
天色幽黑,映照着系在门环上的长条织物很像悲泣的幽灵,
是那夜之后,无数死于炮火的忠诚的守护者仍未离去么?
我泫然欲泪,取下礼帽,以示敬意却非道别——
礼敬他!正是从这里,走向让一个民族起死回生之路,
而那时,他才二十四岁,瘦弱,近视。

2018-5-5,于拉萨

注释:

[1]据夏格巴·旺秋德丹《高阶西藏政治史》所写:“在宫墙外面,四周有高深坚固的院墙围着。东、南、北三方各有两道大门,西方有一道,共七道大门,均由相貌英俊、手持武器的警卫们昼夜守卫着。”(转自中国藏学出版社所译的“内部资料”,名为《藏区政治史》,335页,1992年)

[2]摘自《我的土地和我的人民——十四世达赖喇嘛自传》,十四世达赖喇嘛丹增嘉措著,土登森普编辑,陈峰翻译,香港支持西藏之亚太广场出版社,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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