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雁塔 2017-06-02

——自驾游前南系列之二十八

离开修道院,我们顺斯图代尼查河而下,沿30号地区公路一直走到河口,“冷水河”汇入了伊巴尔河,这条南北走向的山区河流是塞尔维亚第一大河莫拉瓦河(不算短途过境的多瑙河)的重要支流,也是自古以来从多瑙河平原通往舒马迪亚、拉什卡和科索沃等南部山区的主要通道,贝尔格莱德到科索沃的主要铁路就沿河而行。我们在河口的乌什切小镇转入塞尔维亚国道22号(今天是欧洲公路761号),溯伊巴尔河向南,不久就到了拉什卡城。

前面提到,“拉什卡”与“受洗的塞尔维亚”在古代指的是同一地区,即东正教塞尔维亚文明的发源地,那时的塞尔维亚人也叫“拉什奇亚”人。而拉什卡又是古城拉什(拉斯)的所在地区,那时拉斯城与拉什卡几乎就是一回事。

今日拉什卡城市雕塑

但现在的拉什卡城却是在杜尚大帝扩张后另建的一个城市,原来的老拉斯故址不仅距离远在36公里外,而且中间还隔着几个别的城镇,包括规模比现在的拉什卡更大的穆斯林城市——新帕扎尔。

新帕扎尔也是如今离老拉斯最近的城市和上属城市——老拉斯遗址如今属于新帕扎尔市、而非拉什卡市辖境。然而,新帕扎尔市本身却又属于范围更大的塞尔维亚一级行政区拉什卡省,而这个省如今的省会既不在新帕扎尔,也不在拉什卡城,却设在远居省境最北边、历史上算是舒马迪亚而不算拉什卡地区的克拉列沃市。

老拉斯附近的圣彼得圣保罗教堂

为什么会有这种犬牙交错的现象?原来,正是因为拉什卡这个地名在塞尔维亚人历史记忆中的特殊地位,塞族人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了哪里。这正如古都长安在国人心中的记忆,使得今天首都北京的政治中心大道也被叫做“长安街”一样。也正如我们上古常以族名做地名,族迁则地名随迁,所以商代有许多“亳”,而郑人随平王东迁,陕西和河南就留下了“旧郑”和“新郑”一样。

当年塞尔维亚人在人们印象中就是拉什卡人(拉什奇亚),所以杜尚大帝新建的那个城市就是拉什奇亚人的城市,也就是拉什卡。后来由于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压迫,佩奇大总主教发起“塞族大迁徙”,塞族主要聚居中心地区从南部山区北徙到了当年基督徒匈牙利人的地盘,即多瑙河南岸一带。

那时匈牙利人也把这片安置南来难民的地方叫做“拉希”、“拉茨”或“拉兹沙”(Raci、Rácz、Ráczság)。实际还是“拉什人之地”的意思——说起来这也是塞翁失马:“大迁徙”以前塞族的聚居中心几百年来一直在南部山区,即便杜尚大帝扩张极盛时曾经北至多瑙河畔,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而杜尚的首都曾经南移到爱琴海边,却从没有北上越过拉什卡故地。只是在迫于奥斯曼势力不得不“大迁徙”之后,塞族才在肥沃平坦、交通方便的多瑙河畔潘诺尼亚平原扎下了根。否则塞尔维亚人今天就还是崇山峻岭中的山民,而多瑙河畔的贝尔格莱德也不会是塞尔维亚的首都了。

在塞族大迁徙后,不仅科索沃迁入了阿尔巴尼亚人,原来的拉什卡地区也很大程度上穆斯林化了——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塞族人迁走后填补空白的波斯尼亚人,而大部分应当是未迁走的塞族人改宗伊斯兰教的结果。

大街上,戴头巾的女性不多

穆斯林把这片地方叫做桑扎克(Sandzak),这个词来源于土耳其语桑贾克(Sanjak),即“旗帜”之意,奥斯曼时代曾广泛用作一级行政区的称谓——这使人想起我国蒙古族满族也有以“旗”为行政单位的传统,今天内蒙不是仍把蒙族的县级区域称为旗(非蒙少数民族称为自治旗)吗?

奥斯曼时代曾在前南地区设过30多个桑贾克。其中在今天的新帕扎尔一带就设立了一个“新帕扎尔桑贾克”。它的首府就是老拉斯废墟以东7公里处拉什卡河畔奥斯曼时代兴起的一处设防城堡。

土耳其的斯科普里总督(后来做过波斯尼亚总督)、皈依伊斯兰的斯拉夫将领伊莎贝. 伊萨科维奇于1465年建立了它,此人因而被视为该城之父。伊萨科维奇在桑扎克的影响,犹如索科洛维奇在波斯尼亚。至今新帕扎尔的老城广场仍叫加济伊莎贝. 伊萨科维奇广场。这个广场周围如今多是现代建筑,但广场中心的饮水泉亭仍是典型的奥斯曼城市风格。

加济伊莎贝. 伊萨科维奇广场的饮水亭

当时围绕城堡就出现了市场。斯拉夫人管这里叫NovoTrgoviste,而土耳其人叫Yeni Pazar,都是相对于老拉斯废墟而言的“新集市”的意思。后来当地人把两个名词各取一半就成了Novi Pazar。Novi是斯拉夫语“新”,Pazar是“市场”——这个起源于波斯语而被土耳其语吸收的词儿在我国新疆突厥语系的维吾尔语中也有,就是汉人音译的“巴扎”。

而对于前南这个一半斯拉夫语一半土耳其语的城名,我们一半意译一半音译,就是新巴扎——“新帕扎尔”了。前南像这样两种语言拼成的地名不在少数。如我们接下来要去的科索沃城市普里兹伦,就有座“斯塔里乌拉”——老桥,Stari是塞语的“老”,Ura是阿语的“桥”。

新帕扎尔市中心

然而两个民族两种文化如果能像这些词汇那样拼接倒好了。实际上两族居民共处中产生的问题远比两种语言并成一个名词要复杂得多。到了19世纪,前南各族反土耳其的独立大潮兴起,奥斯曼帝国在这里设立的桑贾克纷纷撤销。在19世纪后半期就只剩“新帕扎尔桑贾克”硕果仅存。唯一的桑贾克也就不用加上定语,于是人们就把这片土地叫做桑扎克。

而塞尔维亚人则把这片他们祖先“龙兴之地”仍叫拉什卡(有时也叫老塞尔维亚)。而这里究竟是穆斯林的一个行政“旗”,还是“拉什奇亚人”的故地?也就成了个长期纠结的问题。

随着奥斯曼帝国趋于解体,1878年柏林会议对帝国进行了第一次瓜分。在列强正式承认塞尔维亚独立的同时,奥匈帝国占有了原属奥斯曼土耳其的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同时也连带占领了波斯尼亚东南方这块穆斯林聚居的狭长地带——桑扎克。

战略走廊桑扎克

这时的桑扎克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但却是个关键的战略走廊:它西北接壤波斯尼亚,东南接壤科索沃,是连通这两块穆斯林地区的要害通道。而它的东北是塞尔维亚,西南是黑山,又是连通这两个长期结盟、关系紧密的东正教民族的咽喉之地,如果不控制这个地方,塞尔维亚与黑山就不能接壤。

当时奥匈帝国计划通过这个走廊修建铁路直达马其顿与希腊,引起塞尔维亚与俄国的不满。那时奥匈与东正教诸国的矛盾已经超过了基督教国家与日薄西山的奥斯曼帝国的矛盾。为了让东正教国家与奥斯曼进行蚌鹬相争,奥匈干脆于1908年把桑扎克还给了奥斯曼帝国。奥地利人老谋深算,明显是让塞尔维亚与土耳其人去抢这块土地,换取自己巩固对波斯尼亚的吞并。

果然仅仅数年后,东正教诸国就在1912年对土耳其发动了巴尔干战争。塞尔维亚不仅占领了桑扎克,还得到了科索沃、马其顿等地。1913年塞尔维亚与黑山瓜分桑扎克,新帕扎尔等人口较多的东北部并入塞尔维亚,而罗扎耶等西南部分归属黑山。这两个“东正教兄弟”终于接壤,也为1918年塞黑合并创造了条件。

新帕扎尔普沃玛依古街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塞尔维亚作为战胜国合并了黑山,同时根据凡尔赛体系的安排与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联合为“第一南斯拉夫”。这时的桑扎克已经全归塞尔维亚所有,塞尔维亚人立即着手消除“桑扎克”而恢复“拉什卡”。塞政府把行政区重划,桑扎克西部划入其他省(现在是兹拉蒂博尔省),东部的新帕扎尔地区则与北方的塞族区合并设立了拉什卡省。

本来,历史上的拉什卡就是老拉斯,而老拉斯就在新帕扎尔,这里也是这个地区最大的城市,省会最初也设在该城。可是塞族显然不愿在如今已是穆斯林城市的新帕扎尔设立行政中心,于是从南斯拉夫王国到铁托的南联邦再到如今的塞尔维亚,拉什卡的省会一再北迁,先迁到那个杜尚大帝建立的“新城”(即现在的拉什卡城),后来又把省境向北延伸为一长条,而把最北端的克拉列沃设为拉什卡省会——这是个纯塞族城市,尽管历史上它从来不属于拉什卡地区。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