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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大约过十点,雨点泪滴私信中献我三朵鲜花,问睡了吗。敷衍了一句刚睡。她说,能否将你的小说《梦莲》发给我看?我说好的。天亮看微信,发我红包。我平时不领网友红包,尽量克制人性的贪婪,这次出于好奇打开了。哇,188.88元,超出我的预料,不由重视他(她)了,说了声谢谢,发了鲜花打拱。想发个拥抱,觉得肉麻息了念头。不知怎的,对他(她)的性别感兴趣,不好意思问。雨点泪滴说,小说写得好,所以发红包,不必客气。又说,能否碰个头,听我谈谈你的作品。我说,你是本地人的话,下午往欣福寺吃杯茶聊聊。他(她)说,太远了。我在招商场,睡了午觉,下午两点在人民医院南门口碰头,去曾园吃茶。手里拿着粉红色外壳手机的就是我。彼此网名是接头暗号。我说好的。

说手拿粉红色外壳手机,晓得了她性别,猜她年龄四十以上,这个年龄段的才对描写文革畸恋的感兴趣。不出所料,三十六七,长发,穿凉皮鞋,撑花洋伞,黑色短袖,白裙子,容貌一般,丰满,皮肤白,光滑无皱纹,嘴唇有点厚,有忧郁气质。进了曾园抢着付茶钱。不说话,要紧看荷花,用手机拍照。一眼感觉像个养尊处优、故作矜持的富婆。我蛮奇怪,她怎么会对小说的作者感兴趣,因为毕竟不是帅哥,可以做她的父亲了。

小说看得仔细,有些细节作者都忘了,她如数家珍,问虚构,还是真实的。我说半真半假,写到最后,亦分不清真假,还流泪。她笑了,说你临场经验蛮丰富,对女性的生理结构、心理波动,描写细致入微,像电影镜头,用放大镜描写,津津有味,低级趣味,有点情色小说味道,蛮会撩拨人的欲念。我说哪里,作者的叙述靠想像,家穷,三餐不济,并没机会与条件寻欢作乐,25岁才结婚,婚前童男子。她说老运动员了。这句话蛮出格,仿佛暗讽我流氓,擅于偷香窃玉。有点坐不住,感觉双方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犯不着跟精神空虚的富婆厮混。我虽不是当员,是个光汤,但绝不是流氓啊。大概觉察什么,从手包里拿出两块巧克力,给了我一块。手指涂了红指甲油,怀疑嘴唇也涂了啥,亮亮的,尽管不是血红色。说今天请我吃晚饭。我冒昧问,你男人呢?她说跟小三走了,儿子也被他骗去了。说这么说,一无伤感,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男人都看不住,孩子都离开,我有点小看她,脸上没表示出来。雨点泪滴殷勤,给我茶杯加水。上厕所拿了手纸,手包手机放在桌上。

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眼睛闪烁异彩,想问姓名电话号码,没好意思说出口。有人走过,她请人家帮拍合影照。靠的很近,像多年老相识,又像亲密无间的父女俩。觉得做作,亲热得快速,但对她仍有感觉,不过没有想入非非念头,毕竟67岁,启动不像年轻人那么快。

下午四点出曾园,特地走九曲桥看荷花,荷叶田田,白的红的,开满整个池塘,把曾园打扮得漂漂亮亮,雨点泪滴拍了好多张,还叫我帮她拍,摆了不少姿势,且搔首弄姿。躲在树荫下,叫我看手机里的照片,头凑得很近,我闻到头发幽香,瞄了胸脯,头有点晕乎乎。拐弯处,握了我一下手,趁机摸了她屁股,若无其事,没有声张。有点心动,忽视了年龄跟她对不上号,认为这是独守空房的缘故,荷尔蒙泛滥,已至溃堤的临界状态,至少被我的小说迷住了,以为自己是梦莲,我是唐少爷。

雨点泪滴请我去她家吃饭。她住在原化肥厂,那儿盖了居民大楼,住8层。数码门锁,按数字不避我,出于礼貌,侧过了身子。进门开空调,一无客套,叫我去洗澡。见我迟疑,有点羞涩,不正眼看我,知道说过了头,说,随便你,我反正要洗个澡。我说你家的网络密码,我要手机上网。她说忘了,你打八个八试试,果然接上线。一边听她的洗澡声,一边打量四周。原木地板,两间房间,一间虚掩,一间紧闭。钢琴白布罩着,玻璃桌上有花瓶,插着不知名的花,已枯萎。金鱼缸泛着气泡,五六条金鱼不死不活游动着,电视机挂在墙上,挂一幅牡丹刺绣。衣架上没见男人衣服,拖鞋三四双。

网上没啥新闻,微信朋友圈也没啥帖子,我下线听手机中的音乐《云水禅心》,那是我喜欢的曲子,时常听。刚放了头,便叫我换曲子,说不好听,于是换了《葬花吟》,才没言语。

吃罐头啤酒,不知德国的还是意大利的。明白了意图,讨论文学为名,打一次炮,玩一夜情。我年龄这么大,有点赶牛上阵饥不择食的味道。当着我面笑嘻嘻的掰半爿蓝色药片塞我嘴里,以干杯为由,叫我吞了,怀疑我的性能力,帮我作弊,脸面总挂不住,可是没有勇气拒绝,只好厚着脸皮由其摆布。

不慌不忙,慢着性子跟我喝啤酒,说招商场有三爿店面,靠收租为生,今生不想结婚,担心男人骗财骗色,只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知己。桌上没什么菜,花生、午桥弄弄口的五香牛肉与腌番茄,后来添了一盆香肠,连饭都省了,叫我吃面包吃西瓜。进厨房,摆弄菜肴碗筷,戴蓝口罩,套白塑膜手套,像内外科医生。

睡好觉,从房间里出来,给了我一个老白玉圈,银元大,推辞,硬塞给了我,不知值不值钱。问她,她说抵你半年退休金,说实在,蛮喜欢,只是赠送的时辰不太好。

把她归类,觉得浪荡率性可能是她的基因,看不起甚至仇视男人。就她对上位的热衷而言,有操控征服男人的倾向,就她源源不断的分泌液而言,具有强烈的性欲,或者说孤枕独衾已经很久。证据:“她高潮嗯嗯哼哼时,嗓子变音,脸部扭曲,眼睛似着了火,两只挥动的脚突然放倒在床上。”起床发现,脚趾涂了红趾甲油。

江苏/陆文
2019、7、29写于燕园

《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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