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再回顾(二)

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用客观的态度写道:

从白色的君主制到红色的苏维埃,其间自由的共和国存在了八个月。列宁称这个新俄国是“世界上最自由、最先进的国家”。但是这个自由的、毕竟又是不幸的国家通过几万个受伤人的口喊出了“和平,和平”的呼声,然而没有和平。战争的继续是布尔什维主义胜利的前奏。
托洛茨基写道:“毫无疑问,每一次革命的命运在一定阶段上都是由军心的向背决定的。”士兵的情绪决定了沙皇制度的命运。

列宁于1917年4月16日晚上11时10分从瑞士回到彼得格勒后,他走出芬兰车站,登上等待着他的装甲车车顶,向拥护他的人群发表演说。接着他乘这辆装甲车去到克舍辛斯卡娅宫,那里是布尔什维克的司令部所在地。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骚乱,所以列宁坐在装甲车里并不是为了个人安全。装甲车象征着一把打开政权之门的钥匙。

列宁立即担负起领导俄国共产主义运动的重任。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改变布尔什维克党的方针,用对临时政府的敌对态度代替对它的容忍态度。列宁在其著名的《四月提纲》里声明,“这次战争从俄国方面来说,在李沃夫之流的新政府的条件下,无疑仍然是掠夺性的帝国主义战争,因为这个政府是资本主义性质的。”他批评了由斯大林和加米涅夫主编的《真理报》:“《真理报》要求政府要它放弃兼并。要求资本家的政府要它放弃兼并,——这真是荒谬透顶……”列宁所需要的“不是议会制的共和国”,而是“苏维埃的共和国”,是“废除警察、军队和官吏”。他的口号是:“全部政权归苏维埃!”这就是说要“打倒临时政府!”

很多布尔什维克认为,俄国在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和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时,它应当先经历一个在临时政府领导下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但是列宁很性急。

列宁需要顽强不屈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并表现出自信和利用其威望,才能迫使党的上层接受他的加速革命的纲领。列宁在这方面刚一取得胜利,他就转向了军队。列宁回到彼得格勒后的第七天,他就向伊兹马伊洛夫团发表了讲话,他号召立即缔结和约,把政府的全部权力转归“工兵代表苏维埃”。五天之后,他又在米哈伊洛夫骑兵学校举行的装甲营士兵大会上发表了讲话。又过了两天,他在彼得格勒士兵代表会议上发表了讲话。
……
列宁向军人和非军人进行宣传是想把政治权力逐步地从他所痛恨的临时政府方面转到他想掌握的苏维埃方面。政府的权力已经受到了有利于彼得格勒苏维埃的限制。列宁把这种情况叫做“两个政权”。两个政权的局面是一种无政府状态,是革命的前奏。

在俄国处于前程未卜关键的转折时刻,在俄国布尔什维克党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时机,列宁神秘地回到祖国的首都。他想依靠俄国的工人、农民和士兵,在俄国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革命。这将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革命和选择。这时候的列宁显示出自己卓而不群的决策能力和超乎寻常的对局势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煽动俄国民众,将俄国带入一个强制性的乌托邦。

政治巨人单凭自己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世界的,然而一旦政治巨人将自己深邃的思想体系、非凡的领袖品质和一定的个人魅力展现到社会之中,一旦他的深邃思想又被民众所接受,其非凡的领袖品质和人格魅力将民众吸引住,那么,就会构成改变世界的巨大力量。尤其是在社会处于寻找出路的转变关头,处于苦闷的探索时期,政治巨人的出现就会显示出英雄创造历史的耀眼光芒。

如果仅以成败论英雄,1917年,俄国的列宁就是这样的政治巨人。

1917年4月17日,即列宁回国的第二天,布尔什维克党代表会议在塔夫利达宫举行。列宁出席会议,并作了《论无产阶级在这次革命中的任务》的报告;尔后,列宁又在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的代表)联席会议上再次作了这一报告。报告的提纲刊载在4月20日的《真理报》上,这就是著名的《四月提纲》。

在《四月提纲》中,列宁认为,这时期总的决策是无产阶级应该和平夺取政权。布尔什维克党力争苏维埃的多数,然后把国家政权完全掌握在苏维埃手中,结束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

列宁指出,俄国当前形势的特点是从革命的第一阶段向革命的第二阶段过渡。第一阶段由于无产阶级的觉悟和组织程度不够,结果政权落到了资产阶级手中;第二阶段则应当使政权转到无产阶级和贫苦农民手中。这个过渡的特点是: 一方面有最大限度的合法性(目前在世界各交战国中,俄国是最自由的国家),另一方面没有用暴力压迫群众的现象,而且群众对这个资本家政府,对这个和平与社会主义的死敌,抱着不觉悟的轻信态度。

列宁的方针是,不给临时政府任何支持,指出它的任何诺言都是谎话。列宁说,不要议会制共和国(从工人代表苏维埃回到议会制共和国是倒退了一步),而要从下到上遍及全国的工人、雇农和农民代表苏维埃的共和国。列宁指出,必须承认这样的事实: 在大多数工人代表苏维埃中布尔什维克党处于少数地位。要向群众说明: 工人代表苏维埃是革命政府唯一可能的形式。当苏维埃还受资产阶级影响时,布尔什维克要根据群众的实际需要指出其策略上的错误。

《四月提纲》,甫一出笼,立即在俄国政坛引起轩然大波。临时政府外交部长米留可夫攻击列宁“再一次成为乐观主义幻想的牺牲品”,说列宁“以自己的放荡的失败主义在苏维埃面前失去威信”。列宁的革命导师普列汉诺夫认为《四月提纲》是“梦话”。他说,俄国历史还未生产出那种面粉,即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将它烤成社会主义的馅饼。

普列汉诺夫强烈反对列宁提出的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的路线,因为他认为只有达到无产阶级占人口多数,并具有高度的文化教育水平与生产管理技能时,才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当时俄国的生产力水平很低,经济落后,“不可能谈论社会主义变革”,只能为未来的社会主义革命准备条件。发展生产力和“争取政治自由应该是,而且只能是为在多少遥远的未来实现的社会主义革命做准备的必要条件”。普列汉诺夫批评列宁提出的革命转变方针脱离了俄国的实际。他说:“我们认为,列宁的(四月)提纲正是在这种状态下,即在完全脱离时间与地点的情况下写成的。”他引证恩格斯的话说:“如果一国的资本主义尚未达到阻碍本国生产力发展的那个高级阶段,那么号召城乡工人和最贫苦的农民推翻资本主义就是荒谬的。”“我们有一位同志在工兵代表苏维埃里反驳过列宁的提纲,他曾经提醒列宁注意恩格斯的一句十分正确的话: 对于一个阶级来说,最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灾难莫过于由于不可克服的客观条件而不能达到他的最终目的的时候就夺取政权。”

在十月革命之前两个月,普列汉诺夫苦口婆心地提醒布尔什维克,“俄国现在正在经历资本主义革命”,“工人阶级夺取全部政权是根本不恰当的”。他劝说俄国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达成协议去完成“俄国现在面临着发展生产力的伟大任务”。他和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人一样,想把俄国人民从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引向议会民主制的道路。他想要维护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力图阻止列宁布尔什维克党推翻这个多党政权。
即使在十月革命“胜利”后,普列汉诺夫依然没有放弃他的观点。他认为俄国无产阶级在还没有成熟到掌握政权时,“把这样的政权强加给它,就意味着把它推上最大的历史灾难的道路,这样的灾难同时也会是整个俄国的最大灾难。”他认为由布尔什维克一党专政,“后果将会更加悲惨”;他主张以各阶级联合取代布尔什维克一个党掌握的政权。他说:“政权应该依靠国内一切生气勃勃的力量的联合,即依靠所有那些不愿意恢复旧秩序的阶级和阶层。”

从以上这些论述和他临终前的《政治遗嘱》来看,普列汉诺夫是现代俄国最伟大的社会主义理论家和思想家。他的伟大不在于他是第一个把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俄国,不在于他创立了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团体“劳动解放社”,不在于他曾协同列宁创办并主编《火星报》和《曙光》杂志,而在于他经过深刻的反思,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同时,能突破许多马克思主义的条条框框,勇敢地同列宁在十月革命前后的左倾机会主义思想和盲动主义行为进行毫不妥协的斗争。

一百年前列宁似乎是胜利者,普列汉诺夫是失败者,但是笑到最后的却是普列汉诺夫们。

对列宁马上夺取政权的观点进行批评的还有布尔什维克党内一些领导人。4月20日《真理报》发表了列宁的《四月提纲》,4月21日,《真理报》发表了加米涅夫《我们的分歧》一文。文章说:“至于列宁同志的总公式,我们是不能采纳的,因为它的出发点是认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完成,并且指望这个革命立刻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真理报》代表既反对苏维埃的正式领袖,也反对把苏维埃拉向右转的孟什维克。”
其实,列宁早就对《真理报》所持的立场感到不满。他回国后,对《真理报》的立场提出批评,说:“《真理报》上写的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们已经看过多期了,也狠狠地责骂过你们!”列宁主张绝不能信任和支持临时政府,反对继续进行战争。而当时的《真理报》主张只给临时政府施加压力,有条件地支持它并主张继续进行战争。加米涅夫维护《真理报》的立场,明确表示:“在中央委员会作出任何新决定和全俄党代表会议通过任何新决议以前,这些决议仍为我们的行动纲领。我们今后仍将保卫这个行动纲领,既反对‘革命的护国主义’的瓦解影响,又反对列宁的批评。”

《真理报》反对列宁的主张不是偶然的。当时主持《真理报》编辑部的是加米涅夫和斯大林等人,他们都不同意列宁的观点和主张。
此后,加米涅夫又发表了《关于列宁的提纲》一文,在一系列问题上批评列宁的观点。这表明,列宁和加米涅夫在原则性问题上有着严重的分歧。

列宁说,没有社会主义,就不能使人民摆脱战争和饥饿,就免不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人的死亡;加米涅夫也认为这是“绝对真理”,但他又说:“把这一绝对真理作为今天的这一或那一实际的论据,是根本不适用的”。列宁明确指出要进行社会主义革命,领导工人阶级走向社会主义;加米涅夫则认为:“工人清楚地知道,目前是处于欧洲的一个经济上最落后的国家尚未完成民主革命的形势,是处于农村甚至没有消灭农奴制的时刻。这样的形势和这样的时刻根本不适合采取实现社会主义的‘坚决的步骤’。”

在对待临时政府的态度上,列宁的回答是: 一、“应该推翻它”;二、“不能马上推翻它”;三、“决不能用寻常的方法去‘推翻’”。列宁的策略是,必须把大多数群众争取过来,因为在(对方)没有对群众使用暴力时,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取得政权。列宁说,布尔什维克是马克思主义者,不是布朗基主义者,不能由少数人夺取政权,不能采取冒险行动。加米涅夫则反对列宁的立场和策略,他认为不应该“再号召我们的支持者进行今天已经注定要失败的立刻推翻这个政府的尝试”,“需要与它建立某种关系”。

列宁的观点不仅加米涅夫等人不理解,大部分布尔什维克党人对《四月提纲》的战略意图也不甚明白。当时,支持加米涅夫观点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占多数。李可夫明确表示,俄国不具备变革条件。斯大林当时也反对列宁的观点,赞同加米涅夫的立场。

所以,列宁的《四月提纲》在开始贯彻时十分困难。一位老布尔什维克在回忆列宁宣读其提纲的第一天时写道:“在这一天,列宁同志甚至在我们的队伍内部都没有找到公开的拥护者。”4月21日,布尔什维克党彼得格勒委员会在讨论列宁的提纲时,只有两人投票赞成,一人弃权,13人反对。另一位老布尔什维克在回忆萨拉托夫省党组织讨论列宁的提纲时说:“起先在我们这儿发生了困惑和思想上的混乱;一些人对‘提纲’完全抱否定的态度,认为它是脱离俄国现实的人的作品,另一些人只接受了个别几点,只有很少几个人差不多全部接受了它。”莫洛托夫后来回忆说:“我从从来没有反对过列宁,但不论是我,还是始终同列宁在一起的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位,都没能立刻就清楚地理解他的话。所有的布尔什维克都是在谈论民主革命,可他谈的却是社会主义革命!要知道,加米涅夫是布尔什维克,李可夫也是布尔什维克。他们都没有理解列宁的话。他们还断定,我们这里所进行的就是民主革命。他们都是很有名气的布尔什维克。他们在发言中断定,这场革命是民主革命。可是列宁却认为是社会主义革命。当他们说社会主义革命是将来的事情时,列宁回答说: 不,现在就应当准备社会主义革命,那些谈论‘民主革命’的老布尔什维克是在碍事。这是党内的主要危险。这不是由于他们是坏人,而是脑子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是列宁替我们打开了眼界。”

在全党大多数人还没有领悟自己的思想内涵时,列宁写了一系列文章,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思想,并号召党员公开讨论这个问题。他说:“无论提纲或是我的报告,在布尔什维克内部和《真理报》编辑部都引起了一些分歧。经过多次商谈,我们一致认为,最好把这些分歧拿出来公开讨论。”列宁说:“加米涅夫同志没有深入思考事实,思考目前存在的苏维埃的意义,思考苏维埃在类型上、在社会政治性质上同巴黎公社国家的一致。他不研究事实,却开始谈论我似乎‘指望’‘立刻’会发生的事情。”

在4月24日—29日召开的布尔什维克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会议上,列宁同加米涅夫等人又进行了辩论。加米涅夫仍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认为资产阶级民主制已丧失掉实行民主的一切可能性,这种说法太早了。”他认为,与小资产阶级集团合作是合乎人们的愿望的,但革命者必须“监督”有必要存在的资产阶级政府的行动。李可夫也认为列宁的提纲不现实。他说:“社会主义变革的太阳将从何处升起?我想,在目前的情况下,就我们这种生活水平要开始社会主义变革,这不是我们的事业。我们没有力量,客观条件也不具备。”他还认为:“我们面临着伟大的革命任务,但完成这项任务,我们不能超出资产阶级制度的范围。”代表会议在一项决议中表示:“俄国无产阶级是在欧洲最落后的一个国家中,在小农的大海中进行活动的,因此,它不能抱定立即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目的。”

尽管如此,代表会议仍然通过了列宁提出的使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方针,即全部政权归苏维埃,布尔什维克党争取苏维埃中的大多数并把苏维埃变成无产阶级专政的机关。施略普尼可夫回忆说:“列宁在这些会议上顽强地、坚持不懈地解释他在提纲中提出的原理的某些论点。初期党内对列宁的疑惑和不理解逐渐地消失了。同意他观点的同志们一天比一天增多,而他的立场就由‘个人的’变成党的了。”

对于高明的决策者来说,有了系统的思想和理论还不够,还需要使民众熟悉并掌握这种系统的思想和理论。领袖的个人思想转变为由领袖领导的政治集团—政党的指导思想需要一个过程,再由政党的思想转变为全社会的思想又需要一个过程。后一个过程更艰难,更缓慢,更复杂。作为一个党的决策者,1917年的列宁首先要把自己的思想贯彻到全党。这一点在他巧舌如簧力排众议下基本做到了。一旦全党统一了思想,那么,接着全党就会向全社会贯彻自己的思想,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理论导入”和“能量放大”的过程。

列宁做到了这一点,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时,他刚满47岁,从事革命活动已经30年了。

(未完待续)

东欧政治笑话(15)

1970年代的波兰一家工厂召开政治学习大会,厂党委书记责备工人不应该逃避党的会议。

“你们赖在家里,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指着一名工人向他发问:“你知道勃列日涅夫是谁吗?”

工人耸耸肩:“不知道。”

书记的鼻子一哼,说道:“大家看,他竟然不知道苏联人民的伟大领袖是谁,就是因为赖在家里不参加党的会议的缘故。”

他又指着另一名工人问道:“盖莱克是谁?”这工人也说“不知道”。

“居然连我们自己的领袖也不知道!”书记大叫起来,“这都是因为赖在家里不出席党的会议。”

这时,会议室后排有人发言:“书记同志,我问你一个问题,昂纳克(东德领导人)是谁?”

书记愣住了,“不知道。”

“啊哈!”那个人说:“你要是赖在家里,不出来参加这些政治学习,就会发现昂纳克跟你太太勾搭上了。”

荀路 2020年10月10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