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超级大国为什么崩溃(38)

   俄国各界的反思(38)

俄罗斯右翼政党和学者指出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10.乌克兰因素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曾任俄罗斯副总理的沙赫赖在《苏联为什么死了》这篇文章中认为,乌克兰因素是苏联解体这一破坏性过程的最后阶段。1991年12月1日乌克兰举行的全民公决结果显示,乌克兰绝大多数居民赞成独立。沙赫赖援引美国总统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的话来证明他的这一观点。布氏说: 正是乌克兰的行动,即乌克兰于1991年12月宣布独立以及乌克兰在别洛韦日森林举行的至关重要的会谈过程中所持的苏联必须被更自由的独立国家联合体取代的坚定态度,妨碍独联体成为简单地换了新名称的更多联邦意义的苏联。乌克兰的政治独立使莫斯科惊慌失措,并且成了其他加盟共和国一开始还犹豫不定后来相继效仿的范例。因此,1991年12月8日,由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三个斯拉夫共和国签署的协议只是正式确认了早已名存实亡的苏联的终结。

关于苏联解体的乌克兰因素,美国哈佛大学俄罗斯及乌克兰现代史专家沙希利.浦洛基在《大国的崩溃——苏联解体的台前幕后》一书的《后记》中有所披露。转摘如下:

121日乌克兰公投支持独立的情况下,乌克兰领导人的立场成为决定苏联命运的关键。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都无法想像一个没有乌克兰的联盟存在。无论是在人口方面,还是在向苏联国库进贡方面,乌克兰在苏联都是仅次于俄罗斯的。俄罗斯领导人早已对承担帝国成本颇有疑虑,只有与乌克兰一起承担,他们才愿意这么做。此外,正如叶利钦之前好几次对布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斯拉夫人占多数的乌克兰,俄罗斯在数量上和票数上会被中亚共和国超过,而中亚五国除了哈萨克斯坦,都依赖苏联中央的巨额补贴。

当人们指责或称赞是谁造成苏联解体时,一般都将矛头指向俄罗斯及其对中央的反叛。这个因素虽然很重要,但却将我们的视线几乎完全转移到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对立上。其实,随着八月政变逐渐被淡忘,这个因素在决定苏联命运中已经不再重要。到了12月,俄罗斯实际接管了苏联机构,或是让它们在没有俄罗斯同意和支持下就无法运转。俄罗斯和苏联中央斗争的结果其实早在1991121日乌克兰举行公投和128日别洛韦日协议签订之前就已见分晓了。事实证明,在苏联帝国存在的最后几周里,是俄罗斯与苏联第二大共和国乌克兰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与奄奄一息的苏联中央的关系,才是具有关键作用的

回溯到1922年,苏联是在满足乌克兰要求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联盟在最初十年里,中央的首要目标是把乌克兰人留留在联盟里,为此不惜打击曾经的主导民族俄罗斯人。19321933年乌克兰大饥荒后,乌克兰CP人数大减。二战后,乌克兰CP精英分子卷土重来,成为俄罗斯治理苏联帝国实际上的(不是法律上的)小伙伴。在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执政期间,乌克兰精英在莫斯科即使算不上占统治地位,也是很有影响力的,而戈尔巴乔夫当政后却将他们赶出权力中心。

虽然乌克兰CP人对这位新'领导和他的政策颇有微词,但是在八月政变之前,他们对联盟还是很忠诚的,有些人在八月政变之后甚至也依然如此。叶利钦在政变失败后试图夺取中央政权,这威胁到了乌克兰,因为中央一垮台,他们将一对一地面对一个摆脱了束缚的强大的俄罗斯。尽管戈尔巴乔夫仍然试图在一个全联盟框架中与乌克兰人合作,在政变之前把党内二把手的位子给了乌克兰CP官员(苏共中央副总书记伊瓦什科),后来又把未来联盟总理的位置留给乌克克政府官员,要知道叶利钦可没有这种计划。但是乌克兰人对此没有兴趣了。乌克兰精英坚持国家独立,除了一个导致苏联覆灭的、俄罗斯主导的邦联制国家,俄罗斯精英不愿也无法给乌克兰领导人一个具有吸引力的统一计划。

政变之后,俄乌妥协已失望。19918月底,叶利钦派往基辅的亚历山大.鲁茨科伊代表团没有达成目标,也没有阻止乌克兰走向独立。到了十月,克拉夫丘克不再前往莫斯科,而12月他与叶利钦在比亚沃维耶扎的决定性会面也只能由白俄罗斯从中斡旋安排。

乌克兰民众以令人惊奇的一致立场投票支持独立,克拉夫丘克给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展现一个既成事实——乌克兰即将脱离苏联。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乌克兰不想留在联盟里,俄罗斯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乌克兰的联盟,而其他仍然想留在联盟里的共和国无法想像没有俄罗斯的联盟。中亚共和国领导人就是这样被赶出帝国的,现在他们只能加入独联体,别无选择。

在苏联解体的关键时刻,乌克兰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这个从1654年被併入俄罗斯帝国的斯拉夫民族体,在1917年谋求独立失败后,又在红色帝国的统治下挣扎了七十多年,终于实现了民族解放,国家独立。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乌克兰的独立,导致本来立场就不坚定的俄罗斯下定决心不再参加新联盟,干脆另起炉灶,自立门户。这就最终起到了压死苏联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

苏联解体,乌克兰功不可没。

俄罗斯右翼在反思苏联解体的原因时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如下一个因素:

11.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叛乱最终导致联盟解体

“右翼力量联盟”联邦政治委员会委员米.费多托夫在《八月的教训》一文中指出,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叛乱导致联盟国家渐进发展过程的中断,最终造成灾难。众所周知,政变的使命就是防止签署联盟条约。这一目的是达到了,但国家付出了解体的代价。当然,签署联盟条约能否保住苏联,然后逐渐地通过把名为联邦制实为单一制的国家变成邦联国家,继而使国家演变成类似于欧盟那样的一个国家?我们不会过高估计联盟条约的可能性。它的签署远不意味着国内所有争夺前苏联各共和国权力的实际政治力量自动地承认这个条约。但至少这个条约为国家提供了一个现实的机会,即停止正趋于解体的帝国的垂死挣扎,使所有离心力量变成国家文明渐进发展的运动。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用暴力来抵抗联邦关系范围内客观形成的趋势必将导致渐进发展过程的中断,进而使改革的发展过程失去控制,陷入死胡同。叛乱的结果不仅打击了戈尔巴乔夫,而且打击了苏联,因此,国家的人格一分为二。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明显的不合法性行为没有加强反而削弱了联盟中央,因为这实际上宣布了作为联盟中央化身的戈尔巴乔夫的无权地位。正是在俄罗斯与联盟中央政权的敌对状态中,俄罗斯得以生存,俄罗斯在很大程度上说是团结而有效率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发动叛乱,也不了解国家。叛乱失败后,各加盟共和国一个个地声明国家的主权。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叛乱首先打击了联盟国家,而叛乱的失败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打击,这导致联盟国家的解体。

“八一九”事件后,苏联政局出现了更加复杂的局面。从俄罗斯方面来看,表现出两种强烈倾向: 一是反共出现新的浪潮。苏共被宣布非法,苏共财产被没收,苏共党员受到强大的压力。戈尔巴乔夫刚回到莫斯科后仍认为苏共能够革新,表示仍要坚持社会主义选择。但在国内强大的反共浪潮冲击下,他不得不退缩。叶利钦曾当着他的面签署了中止俄共在俄罗斯活动的命令。高层中有人公开表示戈尔巴乔夫同这次叛乱有关系,要追查紧急状态委员会的后台。在这种压力下,戈尔巴乔夫只好指责苏共中央政治局、书记处和中央委员会没有公开谴责政变,宣布自己辞去苏共中央总书记职务,建议苏共中央“自行解散”。苏共就此消亡。全苏联掀起反共高潮后,激进民主派领袖、列宁格勒市长索布恰克表示要阻止“反共的歇斯底里”情绪蔓延。于是,叶利钦于8月29日发表讲话,其中保证: “党的官僚主义的专制不会代之以民主派的专制,尤其不会代之以俄罗斯民主派的专制”。

二是俄罗斯大国民族主义情绪空前高涨。叶利钦宣布俄罗斯接管联盟中央一些部门的大权。俄罗斯领导人宣称: “莫斯科挽救了俄罗斯,俄罗斯挽救了全国、全世界”。叶利钦表示,不能匆忙签订新联盟条约。在8月26日举行的最高苏维埃会议上,索布恰克指责哈萨克领导人纳扎尔巴耶夫没有像俄罗斯那样“取消CP机构”,而是想保留这些“扼杀”改革的制度。叶利钦发表声明说,一旦联盟关系停止,俄罗斯保留提出修改边界的权利。此声明立即引起各共和国的强烈反应。

从全苏联的背景来看,“八一九”事件后发生的事情是政治大表演。其他共和国对俄罗斯大国民族主义的抬头十分敏感。但是,对于急于独立的共和国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波罗的海沿岸三国率先宣布独立,其他国家也相继宣布独立或决定就独立问题举行全民公决。联盟开始土崩瓦解。俄罗斯以很快的速度承认波罗的海三国的独立。最值得注意的是乌克兰最高苏维埃宣布乌克兰独立。纳扎尔巴耶夫在8月26日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会议上明确表示哈萨克决不当小兄弟。他指出,现在民族主义最为危险,联盟最重要的职位均由俄罗斯人担任,而且未同其他共和国商量。所以,他表示今后哈萨克不会简单地签署新联盟条约。苏联应该是邦联制的。纳氏还说,最近一个星期迫使他用新的眼光看待许多事,包括共和国联盟的各种方案。他对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立场不一致持警惕的态度。吉尔吉斯总统阿卡耶夫表示,“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按‘9十1’公式组成的联盟条约列车已经驶远”。

苏共保守派发动政变的初衷是为了拯救联盟国家不致于解体,结果适得其反,加速了苏联解体的步伐。可以说,如果没有“八一九”事件,苏联决不会在1991年解体。

下面再看俄罗斯右翼对苏联解体后果的论述:

   三、苏联解体的后果

大体来说,俄罗斯右翼自由派对苏联解体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后来的金融大亨别列佐夫斯基认为,苏联解体的过程是一场革命。他在《俄国自由主义宣言》中说,苏联解体这场“革命完成了两个客观任务: 破坏了旧的、极权制度的政治经济基础,摧毁了这个制度表面的行政组织结构,同时为建立新自由主义的国家创造了某些前提。七年左右的短暂的革命阶段之后,接下来最合乎逻辑的是长期的渐进时期。这个时期的主要任务是表明,对于俄国来说,新的、刚开始形成的自由主义体系要比过去的极权体系优越”。

《大革命》一书的作者也认为俄国20世纪末的事件是一场革命。第一,对于俄国而言,几乎不存在还记得1917年革命前生活的人了,因此所发生的改变意味着同过去的急剧断裂。第二,不能否认,共产主义制度在苏联和东欧国家的衰落对地球上所有居民来说原则上改变了世界的地图。没有全球军事冲突的统一的世界和市场经济的无可替代性取代了由两个竞争的社会制度的两极世界。第三,早期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上的自发的市场不能同早期后现代化阶段上的市场经济的特有繁荣混为一谈。共产主义世界的转型不会再回到过去,而是全世界民主化和自由化过程的一部分。就俄国而言,这场革命摧毁了苏联体制不可分割的那些特点,如极权的政治制度,集中计划的经济,与外部世界的孤立状态;减少了军事支出的过度压榨,生产摆脱了“上面”的限制和压制,克服了持久的短缺状况,“卖方市场”逐渐变成“买方市场”;过去的政治、思想和经济基础崩溃了。

“右翼力量联盟”主席涅姆佐夫认为,“八一九”是革命的开始。革命经历了许多阶段,但显然这十年把俄国推上了民主国家的方向。取消了新闻检查,实行选举,包括地方自治选举,开始形成国家的联邦基础,开始出现现实的多党制。

“右翼力量联盟”的另一个领导人伊.绔田女士说,“我已经35岁了。叶利钦派获胜后,这是我在俄国生活那么多年后的第一次,开始相信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人民。此前,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我应该保存的是我自己,因此我可以与我不接受的政权体制做某种妥协。现在,我第一次相信,一切可以改变了。就像理想、梦想得以实现了。但梦想不会自己到来,它要靠自己的劳动来取得”。她认为,“这是民主浪潮中民族精神的空前高涨。它在二战期间,当在抵御外敌的时候也出现过。但那时候这是由当局的意识形态刺激而达到的。而这一次是人民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如果紧急状态委员会胜了,将会大大延缓俄国的发展进程……但当时我就觉得民主是不可逆转的。” 她也承认俄罗斯后来犯了许多错误,首先是来自叶利钦方面的错误。“民主派一时得势,但对如何管理国家没有准备。我们因此建立了‘右翼力量联盟’,以修正民主派所犯的错误,把为自由民主原则而战的所有人士联合起来。不管怎么诋毁它们,但1991年事件所实现的一切使今天的俄国成为一个全新的俄国。”

亚夫林斯基认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已经走过了一条漫长的积极致力于进行全面改革的道路,取得了许多成果,摧毁了最强有力的党和行政的管理社会和经济的机器,在为更多的民主自由开辟道路。但是我们没有感受到对所发生的改革的满足感。他批评盖达尔的“休克疗法”造成了许多消极后果。“丘拜斯式私有化的主要思想在于尽快地把国有财产转变为私有财产……”

1998年10月,亚夫林斯基发表题为《俄罗斯的假资本主义》一文指出,“目前,俄罗斯人比其历史上的任何时候都更自由。最经常被引用的、证明俄罗斯民主是成功的例子或许是俄罗斯的选举。选举已成为俄罗斯政治生活中一个公认的组成部分,选民投票率高于美国。但俄罗斯的选举只是不能罢免的寡头政治家的统治的粉饰,就像苏联时期那样,选举结果是事先决定的,人民不过是后来添加的东西。真正起作用的政党制度在俄罗斯尚有待发展。诚然,选举在举行,自由受尊重,政党能生存,传媒能表达不同的观点,但这是存在于拉丁美洲和西方的民主政治中最低限度的民主制度。俄罗斯有不完善的民主制度总比没有好,但这种民主制度迄今未能适当地反映人民的需要和愿望。必须果断地与行政权力高于法律这种遗留现象决裂。”

亚氏还认为: “旧权贵和掺杂进旧权贵中的新委任的人取得了政权。俄罗斯出现了一个政权和金融无耻地融合在一起的,对国家来说是毁灭性的,对公民来说是侮辱性的的体系: 权力一金钱一更大的权力。”

1999年12月28日,亚夫林斯基发表《国家处在十字路口》一文,把东欧的改革与俄罗斯的改革做了比较,认为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国家的改革是成功的,而俄罗斯的改革是不成功的。他指出: “因为1989一1991年这些国家发生的不仅是完全撤换政权体系而且是完全撤换执政精英的民主革命。在俄罗斯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我国发生的是权贵的热月政变一一从前在苏共中央委员会和政治局参加会议和在特工机关任职的人取得了政权。他们只是换了戏装——以谈论改革、民主和市场取代从前关于列宁、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言论……彼得一世的旨在使俄罗斯成为欧洲国家的改革在经过150年以后,在1861年才真正地开始。因为这是自上而下的改革。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叶利钦的变革也在发生相似的事情,因为同样是典型的‘自上而下的改革’。俄罗斯的所有改革一直如此。这就意味着结果也会像以往一样: 长久的、病态的转型在等着我们。对此有罪的不是美国、北约,或者世界犹太复国主义,而是我国的政治精英。”

日里诺夫斯基认为,叶利钦的改革削弱了俄罗斯。他说: “当前的‘改革者’像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虚无主义者一样,疯狂地执拗于竭力消灭已形成的秩序来迎合他们的抽象的刻板模式,允诺重新在被摧毁的国家废墟上建设一个‘光明的未来’(只是这次不是共产主义,而是原始积累时期的资本主义)。‘休克疗法’引起的社会分化现在正达到使俄罗斯的居民分化成相互对立的社会群体的规模,一方是一小撮买办暴发户和他们的奴仆,另一方是千千万万的生计无着的穷人大众。如果不在政治指导方针上实现彻底的改变,俄罗斯在可预见的未来就会沦落成一个‘第三世界’的国家,一个有着沉重的民族问题、经济问题和生态问题的,许多相互敌对的伪国家构成体组成的混合体。俄罗斯正处在深渊边缘。俄罗斯自由民主党的任务就是拯救俄罗斯”。

日里诺夫斯基的口气好大!但这位流露出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俄罗斯好汉及其政党在以后的大选中未见任何胜绩,所以他和他的政党拯救俄罗斯的壮志至今难酬。

令人费解的是,亚夫林斯基和日里诺夫斯基两位右翼分子上述言论思想倾向明显偏左。特别是亚氏的观点与美国左翼人士大卫.科兹和弗雷德.威尔在《来自上层的革命》一书中的论断何其相似乃尔。

                (未完待续)

荀路  202217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