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盲人。眼睛如何看见被光照的事物,我不知道。同时,我总无法记住那些该死的细节。早上、中午、晚上,似乎都一样。时间与时间之间还是时间。

你告诉我描写现实,写生活,要高于生活,就是小说。你其实也写过小说。一个美好的故事,每个人心中的伊甸园,你在苹果园,你把苹果都等烂了。苹果像雨水一样掉落。你就开始记事。你说蛇。你说有个女人,她的鼻子尖尖红红,呼吸急促,你说她是苹果。她的嘴巴总是噘着抿着,像撒娇,一直勾引你成为男人。你现在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你这样形容她,说你从此喜欢吃苹果,青苹果、红苹果、大苹果、小苹果……。你又时常忘记故事的地点,一下在苹果园,一下又在断桥边。故事总得有个开头和结尾的。你似乎在以事实证明。这世界是零散的,随机的,无法把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借着盲人瞎说。然而你做不到,所以你努力地胡搞蛮缠。其实那也没什么意义。人们理性,遵循因果,按部就班。人们都喜欢看戏,要有跌宕起伏的剧情,要有高潮。人们喜欢恋爱,更喜欢做爱。我其实更喜欢恋爱,但恋爱也像写小说,总得拿出一章来写高潮。

我实在厌烦机械。我更愿意赌博或游戏。我讨厌你似乎什么都能看穿,自以为自己是上帝。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我是一盲人。你尽管有优越感。比如你可以看到天是蓝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可你似乎总是在上班、下班、吃饭、做爱、睡觉、起床、再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你现在坐在沙发上。外面是黄天,打雷下雨。你期待这样突然的雨。如果天天不变,都是同样地天空,就像他的生活,该是怎样无聊的日子。你住高楼,复式的,你的女朋友在窗前,她怕雨飞入生活,就关了窗。风,也许是雨,就沙沙地响。天空由黄渐渐地变得泛红。你说这鬼天气真是奇怪、偶然。然而你的屁股陷在沙发里,你觉得窗子很远。你在回味,回味刚才的大汗淋漓。你总是太急。女朋友都责怪你。猴急猴急!你说你是前世的山洪。窗外雨更大了。你没有抬眼去看屋外地世界,因为声音是更紧密了。天也快黑了。

我是盲人。我常常梦见生活本身。我不知道你们眼睛到底能看见什么。但我却时常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你说什么才是真实的。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我一出生就是个盲人。我甚至可以说我没有父母。我怎么对你说我有父母呢?他们生了我。是的。因为我,所以我有父母。所有人都有父母。母亲在我的世界里就是一串串话语。在连续的黑夜,母亲用故事把我的世界铺展开来。我的父亲在发现我是一个盲人后,抛弃妻子。我是处女所生。母亲这样告诉我。我相信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我的世界里,她甚至是我的情人,发泄的工具。这是一个荒诞、乱伦的世界。大陆消沉,海洋上升。

我不总是疯狂。我已是成年人。美丑对我而言都是由你说。我倒少却许多的烦恼。一个不能接受自己的人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我接受我自己,也感恩生命。我时常在立足点飞升。有时候躺在床上,我会扑哧地拍打床板。在几年以前,我可以振动手臂翻山越岭,甚至可以飞出优美的姿势,时间也可以延续很长。现在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感觉身体越来越重。

你坐在沙发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抱枕。你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某某航班失事,死了多少人;某某动车追尾,车体掩埋;某某岛国地震海啸,核泄漏。你看着这些觉得世界一点也不安全。一只蝴蝶振动翅膀,世界就可能毁灭。你想起你上班。你曾经年轻气盛。你把自己当个人才,锋芒毕露。你走进领导办公室心不虚眼不跳。你说话比领导还坚定。“我觉得问题是这样的,你说的有问题”“领导更多地应该是服务”“民主”……,你说了很多。大家都觉得你心忧天下,勤奋认真。他们说你应该当总理。你在一个副处前甩门而出。你以为自己很帅。你真把自己当总理了。现在你坐在沙发上。你恨不得世界上只有你自己。仿佛一切都不安全。特别是在领导面前。你任然在杞人忧天。你怕地球明天早上就不转了。你担心能源枯竭。

我的母亲在告诉我我已经三十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我对别人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准确地说,她再也不愿走出我的世界。那真是一件不幸而又万幸的事。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在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以后才可能断奶。我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吃一个处女的奶了。我又回到苹果园。那是开始的地方。我亲手砍掉了那些苹果树。他们流出和我身体内一样的液体。那些苹果冒出幽蓝的光,像是着了火。我是彻底自由了,于是我踏上一条长长的,奇怪上升的路。

写小说就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控制不住结局。结局其实也都是大同小异,如果你像他们想的那样。你以为自己在读书思考,你以为驾驭着文字。到头来,你却被他们绑架,浪费生命。你讨厌说教。你更不愿意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是一盲人,活在一个乱伦的世界。我不偷窥任何美女,但我却和她们做爱。他们都是绝色的,技巧一流,甚至只要听到声音就行。你闻香识女人。处男的爱和登徒子的爱是相同的。我说我曾经爱过一头发情的母猪。你应该相信。对一个饥渴的盲人,你说绝世美人和母猪又有什么区别?

你今天去大剧院听民歌。你穿着拖鞋,显得随意。你甚至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你与众不同。一只雄鸟在发情的时候也会梳理自己的羽毛。你对外显出放浪不羁。女人喜欢你这恶棍,喜欢你不负责的浪漫野性。你说自己艺术,是诗人。你坐在大厅。那唱歌的人唱得实在太难听了,就像破了嗓子的鸡公在打鸣。你看着台子上的女主持人,身材高挑,衣服鲜红欲滴,像在招惹出蜂蜜。你注意的是她的脸,很白很干净,而你的目光停留在那凸起的火红,燃烧你的胃。你坐在台下,你听的音乐会,就这样像被苹果给搞砸了。你浮躁地来,想有一场洗礼。你浮躁地去,空气中游动着无数的蝌蚪。

我是一盲人。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区别。要说一切都可以结束的。我告诉你如果时间之间还是时间;欲望之后还是欲望;空虚之后依然空虚。看得见不看不见又有什么区别?有的东西无法深入。我怕你要死要疯的。

我经常做梦,梦见一只猴子向我走来。它牵着我的手,毛茸茸的。它对我说你闭着眼睛做什么。我从来都是盲人,就是瞎子。我可不是闭着眼睛。瞎子就是看不到那些被光反射的虚像。那猴子就说,那你怎么能看见我,知道我是猴子。而且它说从我的呼吸里断定我在想入非非。我觉得奇怪。我有的东西确实能看见,然而现实是我看不见太阳,我不知道东西南北。我倒是能看见一群猴子在爬楼梯,下面的猴子老偷窥上面的春光。

你回到家。外面热得要命。你打开空调,还是觉得燥热。你不知道下一刻该干什么。你看着时间。时间已不是机械的时间。它不再需要滴答滴答地响,也不需要上发条。它是电子的,数字的,无声无息。你饭也不想吃了,就想睡觉。你说你也是瞎子。我却不那么认为。你总会醒的。

2011年9月17日 于长沙租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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