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餐聚访问间,陶杰与倪匡合照。
摄影:佘世培

香港小说编剧奇才倪匡终于逝世。生前因为皮肤癌,声称痛苦不堪,逝世前三四天,我用视像电话对他道别。他听得清楚,微张开眼睛,我看见他安详的最后眼神,他在最后找到了在宇宙的归属。

倪匡是天才,没有正式学历,不懂英文,但对于人性世情、中国国情,洞察极深,而且善于用浅白精炼的语言,将其中常识道理,一语道破。他是学术理论界的反面,将繁复的事情从简说明,而且往往化为有趣刺激的场景和故事。

这是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和耶苏的本事,将智慧化为日常生活般的金句与寓言。这一点,说故事和道理智慧归纳的功夫,古往今来,实在少人能及。

倪匡与其他创作人不同,就是从来不隐瞒对政府的立场。他少年前在苏北被迫抄写死刑犯的判决书,看过枪毙地主,这种经历对人的震撼极大,从此令他了解极权社会的凶险丑恶。

倪匡带着恐惧,在殖民地的香港找寻到自由的真正家乡,做过工厂,然后写作发挥所长,刚好在报纸众多专栏突围而出,被同样也写作致富的金庸慧眼赏识,成为收入首屈一指的名家。

倪匡带笑签书;摄于2018年。

倪匡有魏晋时代的名士遗传,性好饮酒,情感奔放,与金庸的城府隐藏相比,倪匡是大江东去般的一泻千里。

他早期的小说系列“女黑侠木兰花”,是启迪自上海40 年代“女飞贼黄莺”的蓝本,在香港发扬光大,集西方政治、科技、地理风光于一炉,而且偶然掺入了政治。

其中一集叫做“蜜月奇遇”,竟然写英女王上门寻找主角,为一件怪事寻求援助。这个上门的超级贵人,倪匡隐藏身份,但外貌描述,令香港人知道是英女王。这种奇异的想像,为小说开创新境界。

1967 年左派暴动,他写了一本叫做“秘密党”,将香港的左派列为颠覆香港自由繁荣的庞大犯罪组织,要女主角出马解决。

“女黑侠木兰花”是香港第一部女性主义通俗小说的系列,情节奇幻,气魄宏大,虽然有西方占士邦电影的痕迹,但第一次将香港在世界中定位为一个国际城市。

至于后来的“卫斯理”系列,更不必多说。将中国的神话、迷信、地方风物,鬼怪异闻,与西方的科技知识结合,尝试为中国的种种迷信异闻,寻找理性的解释。虽然有时答案令人失笑,但细想之下,又令人觉得未必没有道理。

其中多项预言,包括香港的衰退、电脑控制人类、人体可以仿制以便器官移植等,均已在21 世纪,成为西方科幻小说题材或科学家研究目标。

有人批评倪匡的小说欠缺科学,但倪匡的“科学思想”是跳跃式的,虽然没有经过程序繁复的论证,但在小说家的范围,一切说得头头是道。倪匡的成就不只是会说故事,而且在小说中展示了一个色彩丰富的人生宇宙,也表达了他哲理深沉,但又表述通俗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在殖民地时代,倪匡提供了有香港特色的一笔巨大的精神文化遗产。倪匡高寿,含笑而逝,他活得够长,能目睹自己一生最主要的科学预言成为现实,香港真的成为了一座文化价值观的空城,这是大师的小幸,更是香港的大不幸。

倪匡归驾天外,香港没有了,唯大师其言其魂,与星空同在。

(新闻回带2022年7月5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