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狱一月余,祖父即在老家去世。

现在,因为肝癌晚期,父亲又命悬游丝,我再回到老家,陪又一位亲人走在他生命道路的尽头。

心痛的感觉,原本无以复加。但偏不得不承受另外的东西。

朋友来信,说被判刑10年的工运领袖和民主党人王森律师的妻子魏心玉女士和其未成年的女儿王青被重庆国安当局抓了起来。狗日的特务,发了疯了!

然后,从邻乡镇党务会上传来地方官员的威胁和无耻谰言:“那个欧阳懿在通缉中,发现他踪迹的党政干部和革命群众要立即举报。”狗日的领导,我就在家里呆着,电话和信箱全被你们的现代化技术和工具监视着,何须什么屁人举报来着?你们恐惧还是我恐惧了?恐惧什么?

最后又有消息,说王家母女被抓,是因为从许万平先生处搜到王青小朋友写给许的一封感谢信——感谢许叔叔寄去了2000元钱,使自己能够读书和生存。重庆国安当局因此要从小王青那里得到许万平与境外敌对组织勾结的证据,临末还要这母女交出这2000元人道帮助费……

北京的朋友说,万平处在无限制的迫害之中。

后两个信息传来的时候,我正站在老家的山冈上,请石匠们为父亲预备坟地。

夜很深的时候,尽管足够疲劳,我仍然睡不着觉,孤独地望着漆黑漆黑的夜空。

“如果有一颗星照耀这夜空,它多么象我最初知道的许万平兄弟。”我这样想。

这是我的出生地,也曾是我和妻子的居住和工作地。因为维护人权触动了上上下下的官吏的非分利益,我们被驱逐出这里已经6年了。正是在这里,更早前的两年,每晚上的短波收听中,我知道了许万平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的部分事情。正是对这些信息的了解,使我认识了迫害者的卑劣动机和丑陋本质。

在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中,实行公平的竞争,主张私有化,一直是中国民间社会的愿望,这种愿望,与共产利益集团的理论和实践努力是一种紧张的对立的关系。但随着共产主义从理论到实践的全面失败的日日彰显,共产集团中的实用派系在统治集团内部占据上风,他们被迫在经济领域做出部分让步,从而延缓自己的进一步颓势或消亡。一方面说“改革、开放”,另一方面挥舞“四项基本原则”的大棒,正是这种情势的具体体现。两者最根本的意义指向,在于共产党的永远执政地位不动摇及永恒而绝对的利益的坚守和坚持。

那么,东欧和俄罗斯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明显的成功的改革经验,当然在抛弃和丑化之列。

因此,中国社会的改革,成本的承担在民间社会,利益的获取,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利益集团内部。民间社会在对具有深厚阶级性意义的“人民”而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国民”的概念理解上一直很迟钝,每受打击总停留在娘老子打错孩的委屈的认识层面,却不知道别人原本没有把你当一回事。

当国营大中型企业被掏空而需要普通工人来承担灾难性后果时,“劳动的权力”被“下岗”而不是“失业”来代替。

俄罗斯、东欧的私有化是在清理国有资产的基础上实行少量集中控制,其余更多由工厂职工和全体国民按比例分享股份,中共利益集团却是硬捂着盖子掌着勺子将工人驱逐出去,一切措施都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比如,笔者一亲友,在一大型国企上班,该厂全员10000余人,一线工人接近3000,外资来合作,自然是要保三去七。掌勺的7000人自然是不会下去,代价是合作的破裂与企业的被瓜分。

所以,1997年到1999年,美国之音总是和共产党过意不去,要干涉共产党所说的别国内政,比如说“攻击”我党的国企改革成就。与这种“干涉”相配合,重庆市渝中区前工人和“六四”刑满释放人士许万平,将重庆市失业工人的惨状和罢工、游行示威及其诉求通报到国际社会。

许万平和共产党利益集团中的人们其实都是明白人:那些工人一旦发现自己的诉求有人关注,就像黑夜里独行有了照耀的星星,丢掉怯懦,大步向前进。这不害得预备瓜分利益的人们像正在亢奋着行奸淫的恶徒遇见了棒喝的人还闪了筋。

“人权之友许万平报道,重庆下岗工人……”

这是1998年前后,我蛰居乡下,暗夜里从收音机里多次得到的消息。那时候,听得透不过气时,望窗外看去,我常把这个人权之友想像成照耀夜空的一颗小星。

然而,面对一个拥有强大武装和集中了人类无耻智慧的小集团,个头矮小、身材瘦弱的许万平的独身和赤身对抗,除了抢占道义的制高点外,只能是蚂蚁撼大树那种类型。

所以,1999年,他再次入狱——劳教3年。

以后的3年,我的不少朋友采用了和他一样的不计算自己力量的对抗方式。并在我的眼皮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3年里,我听不到他的消息,找不到他的影子。重庆的朋友说,当局拿他没办法,送去劳教了事。

后来,我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他出狱,找了老廖、陈卫,在成都与我见面。

对于20世纪末的中国工人阶级而言,这里是漆黑漆黑的夜晚,他们的利益和血汗、他们原本并不光亮的前景,被自称其利益的代表和先锋队肆意掠夺再敲骨吸髓。

对于重庆的工人们而言,许万平兄弟才是那一个个黑夜里的一颗星,尽管他并不如共产党利益集团里的那些人们自诩的明亮,但他是真实的存在。

也正是这种存在的真实性呈现了另一面的虚妄,万平他失去了自由,被虚妄的人们弄得销声匿迹了。

2005年,共产党宣称要和谐了,不少主张关注民生、维护人权、促成宪政的自由知识分子和人权民运人士被骚扰、传讯、监控、关押,万平是被打击的主要对象之一。

现在,万平处在无限制的、恶狠狠的迫害之中,他又是一个面对充满恶意的环境不善于保护自己的人,特别地让人担心。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该经历怎样的恐惧?

今天,山东的朋友说:重庆的国安找上门了,为了万平的事情。

今天,成都的朋友说:邓永亮失踪了,重庆的国安在找他,为了万平的事情。

我想:下一步,还要骚扰谁呢?

夜很寂静,没有生气,让人顿生恐惧的那种寂静。

也没有众星,一颗没有,漆黑漆黑的。

难道,他们,能够黑暗到天堂里头去了矣?

我感觉,值得欣慰的地方也是有的。比如,四川遂宁这边那些利益集团中的人们在无耻地叫嚣我正在被通缉中,显然是一种恐惧的表现,从这恐惧的表现中,我们应该感觉到一种希望的到来。对我和我的乡亲是这样的一种虚张的作派,那么对包括到竟要用栽赃贩毒的名头的程度来陷害的万平和他的朋友而言,这种虚张的作派及其包含的恐惧意义,不可畏忌,其意义是相同的——应该感觉到希望的即将来临。

2005年7月5日

《议报》第206期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