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父亲离开我们了,前几年他身体好的时候,到过香港两次。我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他,而现在,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我怀着无限悲痛的心情来哀悼他,纪念他。

父亲讳淑华,又名绶鑑、寿干,生于民国12(1923,癸亥)年十月初二;逝世于甲午年十一月十四(民国104年即2015年1月4日),享年93岁。

父亲念过几年私塾和新式小学,不过由于他不断的努力学习,他有很丰富的文化知识,很高的文学修养,特别对中医、阴阳五行、书法,有一定的造诣。1948年之前在沙洲、芙蓉、坡西等山区农村做过小商店店员、私垫教师。

1948年9月参加中共地下党领导的游击队,在“党员训练班”学习后,1949年4月成为中共党员。担任过中共地下党汤贵支部坡(西)仁(山)小组长、东岭游击队第三分队负责人、支前指挥部第三(汤岭)供应站负责人等。积极参加和领导地方的群众发动、扩大武装,“抗丁、抗税、抗粮”,收集国军情报,准备支援和迎接“解放军”南下。

1949年8月16日(“8.16”)“解放军”进入福州后,先后担任中共连江县第四区区委秘书、连江县第一区区政府干部、连江县第三区农会干部。

1950年,任连江县总工会委员兼秘书。

1951年,任福建省总工会闽侯专区办事处、福建省店员工会闽侯专区办事处秘书、干事。

父亲带领民工参加鹰厦铁路建设,被谣传去打台湾,因为曾、祖、父三代都是单传,故祖父连夜出发,昼夜兼程,把父亲从工地上追回来,而祖父自己却跌伤了。

1954年,任长乐县总工会秘书。(当时总工会只有4个编制:主席由长乐县副县长郑长勇兼,另外还有陈某某、刘某某两个干事。)

总之,年轻又有一点文化的父亲是相信了毛泽东和共产党“建立民主、自由的新中国”的宣传,参加了这一次颠覆旧政权、建立新政权的“伟大”革命;在新政权建立后,也是努力工作的,自以为革命成功,可以好好的建设国家,可以好好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了。所以,我小时候很少看到父亲回家,他就是回家,也是来去匆匆。他甚至没有想到把我们兄弟带到城里去读书,更没有想到把母亲带到城里去吃公家的饭(而当时很多干部都是这样做,特别是南下的北方干部)。

想不到,由于实行毛泽东的“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的“新十六字方针”,(这份文件只发到当时少数大军区领导人。以致在完全实行了这个方针,打击了绝大部分中共地下党员——实为共产党内有独立思想和民主观念的知识分子,并扩大到党内其它领域及党外知识分子后,又经过了所谓“改革开放”约30年后,才被看过这个文件的个别幸存者披露出来。《炎黄春秋》2012年第8期,唐宝林《中共安排地下党干部的十六字诀》。)父亲和他的福建地下中共组织——城工部系统干部就不断受到排挤、打击和迫害。

进城不久,城工部系统领导人就受到诬陷、打击,连累父亲和他的同志的中共党籍没有被承认。

1951年到1952年开展的所谓“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三反运动,父亲被打成为“贪污分子”,受到关闭、斗争、“退赔”等处分,最后被证明是冤案,才给平反。

1957年在“反地方主义”斗争中被当作“不纯分子、投机分子”而开除公职、清洗回乡,由吃皇粮的、地位优越的国家干部一下子变成一无所有的、贫而贱的农民,还要受尽岐视和打击。(所谓“不纯”,是因为他有一点文化,被乡亲推举,当了几个月没有任何劣迹的保长;所谓“投机”,就是说到1948年了,共产党差不多全面胜利了,你才来分享“革命”成果。)

在“反地方主义”斗争中,长乐县总工会主席、副县长郑长勇由于是地方干部,受到南下干部残酷迫害,开枪自杀身亡。

1958-1962年,大饥荒笼罩中国大陆,农村尤其艰难,我们家常常以狗脊、稻草纤维、芭蕉树汁甚至野生植物充饥。母亲因饥饿于1962年患浮肿等疾病不治而逝世。

1966年开始的文革中,父亲被列为“坏分子”、受到管制,被批判、斗争之外,更服无偿苦役达1,620天(次)。家五次被抄,几代积聚的万余册新旧书籍被当“封资修”抄走。而祖父因顶撞了前来抄家的烂仔,被强行挂牌在各自然村中游街示众,一向为乡亲所敬重的长者,受到这样的侮辱,悲愤交加,从此病卧不起,于1974年含恨去世。

1977年,父亲遭公社武装部无故扣押18天。我弟弟的缝衣机、父亲养子的木工工具被大队扣留10个月;以“地下黑工厂”之罪名罚款150元。

受冤遭罪20多年后,父亲于1980年获“平反改正”,恢复中共党籍、工资待遇,办理离休,成了“离休干部”。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看病不要钱、到处旅游的晚年生活。总算享受到了他的“革命成果”,他比他的许多被当作“特务”、“内奸”而杀掉的地下党同志,像他的上司郑长勇先生那样被迫害而死去革命者,就“幸福”得多了。

但他20多年的损失却是不可估量,也是无法弥补的。他20多年工资不给补发外,政治等各方面损失尤大。如果他不失去公职,我母亲断不会在三年人祸(大饥荒)期间饿死。因为父亲被诬陷蒙冤,上累及祖父母;下累及我兄弟妹,我从初中起就背着沉重“家庭包袱”,只能上东北工学院这样二三流大学、学钢铁冶金这样傻大黑粗的“非保密性”专业,政治上受岐视,被当作“反动学生候选人”,前途一片暗淡、凶险。弟妹则根本没有上学机会,沦为如今“弱势群体”。

幸好,由于我祖祖辈辈历代行仁义,做善事,修桥铺路,兴学赠医,造福乡里,我兄弟妹虽然艰苦备尝,但是仍然得到乡亲关照关怀,第三代的忠兴兄弟姐妹、祥炎兄弟姐妹都有很好发展,第四代中艾伦姐弟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国的一流大学。相信他们经过自己的努力,在祖宗的福荫下,一定会获得更大、更大成就。

父亲一生坎坷,受苦受难,但是他对国家、对民族、对家乡的热爱,对民主、自由、幸福的追求,对家庭的关爱、奉献,对子女的严格教育和培养,却是始终坚持不懈的。就是在农村劳动,受到无理迫害,忍饥挨饿,他也永远奉公守法,以道德正气抵制种种歪风邪气,继续以自己的知识、能力为乡亲服务,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的贡献和成就,也是公认的,他逝世后,有关单位和个人送来花圈、挽幛、祭品、慰问函电,今天有相关单位领导、朋友、乡亲和亲戚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出席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这都说明大家对父亲的热爱和怀念,我在这里向大家致敬,表示我衷心的感谢!

我,由于多年来致力于现代史的研究,收集资料、整理编辑、出版发行,工作量巨大,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虽父亲老迈,我也不能晨昏定省;父生不能侍汤药、行孝道;父死不能奔丧,尽哀伤。我内心之痛苦,实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在此我特别要感谢我的弟弟夫妇、妹妹,以及侄儿、侄女、甥儿、甥女,感谢他们多年来辛苦地照顾父亲,替我尽孝。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给我以原谅。

亲爱的父亲,您安息吧!

不孝儿 文秀
2015年1月26日于香港

来源: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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