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胡适活着

复兴华夏文化,不是文化复古,而是文化更新;不是以传统文化代替现代文化,而是以传统文化辅助现代文化。

——周有光《朝闻道集·华夏文化的复兴》

引子

这两年,在本人看来,央视至少有两个节目值得一说,一个戗害中学生思想精神,一个放飞幼儿心灵。“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完全是“吃饱了撑的”人想出来戗害中学生思想精神的一个毒招,尽考那些早已死掉的古汉字,我不知这些孩子即使全都记住了它们将来又有什么用。不仅如此,可以去问问那些考官大人,还有那些嘉宾、主持人,问问他们掌没掌握这些“书写在古籍里的汉字”。如果大家都没掌握,凭什么要出这种“劳什子”考那些中学生?一百一十多年前,可称之为中华民族仁人志士的代表梁启超就喊出了“少年强,则国强”。现一百多年过去,代表着国家的央视到底要把中国年轻一代引向何方?难道就为了所谓“弘扬传统文化”?而为了中国的古老文化能活过来,就要牺牲中国少年?一些整天迷恋那些所谓古老文化的人不仅自己想古老,还不肯放过生活在现代的孩子,真不知是何居心。

还是鲁迅说得好:“仰慕往古的,回往古去吧!……现在的地上,应该是执着现在,执着地上的人们居住的。”(见《华盖集·杂感》)又说,“我有一位朋友说得好:‘要我们保存国粹,也须国粹能保存我们。’保存我们,的确是第一义。只要问他有无保存我们的力量,不管他是否国粹。”(见《热风·随感录三十五》)可见,鲁迅是中华民族最实事求是者。

再来看央视另一个节目“黄金宝贝100秒”。看看那一个个幼儿,是多么地生龙活虎,几乎视央视主持人与所有观众为无物,尽情地说着他们自己要说的话,表达着他们自己要表达的思想,表演着他们自己想表演的节目,享受着他们自己想要的快乐,似乎谁也无法阻挡。中国大人如果都有“黄金宝贝”那种精神,中国社会也就不愁进步,不愁真正好起来。只是在最后宣布要颁发那枚该死的“金牌”的一小段时间里,才或多或少地给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们带来一些失望、遗憾,或者还有妒嫉、不满,一言以蔽之,带来不快乐,让我这个大人看了都很难受,在电视机前忍不住诅咒。本人在这里大声呼吁,或者说真希望央视“黄金宝贝100秒”节目组能下大力气想出一个什么好的招术,能不能不发那枚“金牌”,或者改变一下评选形式(比如让那些小精灵们自己投票选出“金牌”得主),让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参加这种节目从头到尾都是快乐,不要让这一个又一个精灵一般的孩子就因为发那个劳什子“金牌”而难受。再说,能被央视选中登上“黄金100秒”,就已经等于发了“奖牌”,最后何苦还要用一个什么金牌去“激励”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呢?

嘉宾:“200年前孩子知道”

记不清,也不知多少年前,有人从“三言二拍”中挑出一些认为特别有意思的故事编成一册《今古奇观》,本人曾读过这个选本。现只借这“奇观”二字,请大家来看看中国“当代奇观”的“实景”,而不是什么“故事”:

你能听写出白居易《落花》诗中“劝君尝绿醅,教人拾红萼”中的“醅”字吗?如果不能,为什么?今天还有人喝所谓“没有过滤的酒”吗?

你能听写出《骆宾王·帝京篇》中的“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中的“隈”字吗?如果不能,是因为什么?今天还有没有人在文章或是口语中这样形容城角偏僻处?

你能听写出唐代诗人卢纶“唯当俟高躅,归止共抽簪”中“高躅”一词吗?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你能听写出《世说新语·排调》中的“挂阂”吗?如果不能,因为什么?今天还有没有人把“挂碍”写成“挂阂”?现在若有人把“挂碍”写成“挂阂”,还有人读得懂吗?

你知道东汉张衡《东京赋》中的“纯懿”是什么意思?你能听写出这个词吗?你见过今天有人在形容“高尚完美”时还用这个词吗?为什么不用?

你知道南朝刘勰《文心雕龙·谐隐》篇中“抃笑”一词是什么意思?你能听写出这个词吗?你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有人这样用吗?你觉得今天还有人在形容“拍手而笑”时会选这个词吗?为什么不选?

你知道《吕氏春秋·异宝》篇中“抟黍”是什么意思?你能听写出来吗?你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有人在形容“捏成团的黄米饭”时这样用吗?为什么不用?

你知道《庄子·逍遥游》篇中“罔罟”是什么意思?你能听写出这个词吗?你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有几回别人用这个词?为什么不用?

你知道《吕氏春秋·赞能》中“耦世”一词是什么意思?你能听写出这个词吗?你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有人说“适应世俗”时这样用吗?为什么不用?

你知道《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中“以守宗祊”的“祊”字是什么意思吗?听写得出来吗?你认为今天还有没有人会把“家庙”写成“宗祊”?对了,今天还有“家庙”吗?

此外,你能听写出“縻军”、“诸刿”、“蔽芾”、“丘樊”、“尖鞅”、“南闱”、“岑蔚”、“秉彝”、“宙合”、“山隈”、“蹜蹜”、“幂历”、“徂徕”、“胪列”、“乌哢”、“藜蒮”、“玉宸”、“迨及”、“訾议”、“荐臻”、“啴缓”、“撙节”、“颦眉”、“贲临”、“菰蒲”、“合浦珠还”、“卑以自牧”、“奉申贺敬”、“自郐而下”、“夕惕若厉”、“俾夜作昼”、“短褐穿结”这些古汉字词吗?

好了,实在太多,难以枚举——而上面所举这些,正是央视这二年主办的2014、2015“中国汉字听写大会”所出的部分考题,真不知道这需要长着怎样的心肝,才能干出如此恶毒的事来。难道就是要为难或叫考察那些中学生的“汉语知识”,从而所谓让中国那些古汉字“活起来”?那些人五人六给中学生出这些古汉字词的考官们自己都掌握了吗?如果十四亿中国人除了古汉语专家,大家都没掌握,那么,凭什么要这些学生掌握?要他们掌握这些干什么?让这些古汉字“活起来”又干什么?别说像上面这么古这么难的一些字词,早已被胡适所讲的中国“小百姓”们在两千多年的生活中一一“删”去,就是像“每下愈况”这样烂熟的成语,因如今已约定俗成,今天也都说成“每况愈下”,若是有什么人在文章中仍要写成古时的“每下愈况”,那么,校对也是绝不会放过的。至于像“咸在兹焉”(都在此或全在此之意)之类,今天有谁在生活中还要这样说话,大概要被人们骂作“神经病”,实在合该“掌嘴”。不然,难道要大家都倒回到几百几千年前不成?

现在可怜就可怜了那些在读中学的孩子们,一个个莘莘学子(据悉,凡是选出参加汉字听写大会者都是班级甚至学校里的“尖子生”)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记这些无聊无用的古汉字词上,而考官们似乎又偏偏要难倒这些孩子们,专考那些早已死透透的古汉字词。就算偶有良心发现,也还是要故意拐弯抹角。比如,要考学生听写白居易诗中一“醅”字,考官们不让学生听写人们相对熟知的《问刘十九》中“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却偏要选即使对这些考生们来说也要算较生僻的一篇《落花》。正因为考官们恶毒的心肝,让那些原本在学习上都是信心满满的学子听写时一再“抓耳挠腮”甚至“垂头丧气”,因为很多古汉字词他们都听写不出来,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本人这二年观看的几场汉字听写大会来说,像《吕氏春秋》中的“耦世”一词,只有一位学生勉强算“书写正确”,因为他毕竟还能把“耦”写成“偶”,考官说“也算对”。《左传》中“以守宗祊”的“祊”字也只有一方“书写正确”。庄子文中的“罔罟”一词,听写时同样只有一方“书写正确”。而卢纶诗中的“高躅”,两位同学都犯难,结果双方都“书写错误”。这不能怪,据说“高躅”一词在诗中是“归隐”的意思,可除了研究者,今天又有谁知道呢?查商务印书馆最新《现代汉语词典》,“躅”字后面只有一个词,那就是“踯躅”。而在考官念出梁启超《敬业与乐业》篇中“主一无适便是敬”一句里“主一无适”时,两位考生一时不知这是在说什么,而嘉宾席上那位南京师院的教授赶紧对在一边陪着嘉宾的央视女主持人冀玉华“解说”:“200年前孩子知道。”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时本人当即记下了嘉宾这句话。可问题是现在的中学生不是200年前的孩子啊!我们为什么要拿“200年前孩子知道”的词汇来考今天的孩子呢?他们无论从时空还是思想精神,相差都何以道里计。

央视:“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汉字活起来”

这两年,堪比“尊孔读经”包括数年前于丹在央视上借讲《论语》端出的“心灵鸡汤”等复古闹剧,在本人看来,要算每周央视科教频道即10频道播出的“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了。之所以说它是闹剧,大家一定看得到,这与“尊孔读经”没什么区别,都只会热一阵子,不可能坚持下去。这是时代使然。凡是不合时代发展进步的东西,都不可能长久。

可眼见已“闹”了这么长时间,仍不见有头有脸的重量级人物出来反驳抑或痛斥,也不知是觉得央视这种复古的勾当干得好呢还是因为央视代表政府,代表主流,甚至代表新一届中央领导的思想,大家听之任之,更不敢发出“不和谐”声音。于是,本人忍不住,很想就此说几句自己的意见。不能因为是所谓代表政府代表主流甚至代表谁谁谁搞的活动,我们就觉得它一定是正确的,就一定代表了中华民族利益(本人也是中华民族一分子,而本人恰恰不认为这种活动代表自己的利益),就举双手赞成。

我当然知道,央视所做这些,都不过是在迎合,迎合“特色”时代,迎合“主流”,迎合政府,甚至也可以说就是迎合新一届中央领导,这是其一;其二,虽说是迎合,我也不太相信,那么大个央视,而况其中还有像白岩松这样有思想者呢,他也认为央视这样干没错?特别是央视领导班子,更不能想他们都是无知无识者。我能想的就是,央视的很多活儿,都不过是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喜欢你要去做,不喜欢,你也要去做,否则走人。这就是在中国大陆官场或者所有政府部门包括媒体中早已流传的“警句”:“不换思想就换人”。既如此,搞这样一种活动,很可能有比央视更权威的部门的什么旨意,比如像文明委啦,比如像中宣部啦,总之,央视很可能就只是担负着承办的任务。果真如此,央视的“罪过”庶几可减去一半。

你先不要笑,算不算“罪过”,除了本文“引子’所举的那些,再看一看下面的分析就清楚了。此外,别看每次听写大会,场外还有那么多平面媒体选派去的代表包括成人“亲友团”参与,有个别“成绩优异”的媒体人还在为自己获得场外听写“状元”而喜形于色,其实,那些来参加这种活动的平面媒体人,套用一句信息时代的网络用语,同样都是些思想不解放者,没什么可值得鼓励的。连这样一种显然是逆人类文明进步的复古闹剧都看不出来,或者说,明知是复古闹剧却还热衷参与,这种人怎么可能独立思想。

其实,这种活动并不复杂。这个“汉字听写大会”有个口号,那就是“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汉字活起来”,你看目的多明确。不过这也正好说明:这种活动该有多反动!让本该死去的东西活起来,你说还不反动吗?不然,我就想问:你让那些古汉字“活起来”干什么?古汉字真的“活起来”后,对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到底能起什么作用?退一步讲,就算起作用,把中国传统文化都弘扬起来又能如何?因此中国就能实行宪政民主就强大了?中国人就更文明更讲人权了?三亚也好,青岛、秦皇岛也罢,那里卖海鲜的中国人就不骗游客了?

我不信。

如果让该死的不死,或者说让该死者重生,那么这个世界不是更加“丰富多彩”,而是一定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我们不能因为想更加“丰富多彩”,为了弘扬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就不惜让腐朽的东西来污染我们原本已经并不清新的空气,甚至阻碍中华民族向着更加文明发展进步。

应该说谁都明白,央视举办这种活动,就是想让那些原本就已经死了几百几千年的一些古汉字,通过这种高规格的所谓“听写大会”,努力要它们先在十几岁的青年学生(好像是青一色高中生)的大脑中“活”起来,随后,通过这些学生的传承、传播,让那些实际上原本早已“死透了”的汉字从故纸堆中爬起来,甚至最好还能活在今天中国人的生活中。你说这不是要命吗!你说有这个可能吗?这就好比文学形式,唐朝的诗,宋代的词,元朝的戏曲,明清的小说,各领风骚,被大家普遍接受。可今天又有多少人还在写唐宋那样的诗词呢?为什么不写了?是时代的发展,是人类文明的进步。难怪据说当年有一班提倡白话文的人包括鲁迅在内,竟提出要求:废除汉字,采用罗马字母。可一读鲁迅,就明白了当年的情形原来是这样的:“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之得以通行,就因为有废掉中国字而用罗马字母的议论的缘故。”(见《三闲集·无声的中国》)

梁实秋:“时势异也!”

早在八十余年前的一九三四年,胡适就发表文章《报纸文字应该完全用白话》。而谁都知道,要用白话就是为了人们容易看懂,正如胡适在文中所说:“报纸的文字越易懂,销路自然越好,影响也自然越大。这是人人知道的。”因此,报纸上不应该再继续使用那些早已没有了生命力的汉字,因为那些汉字随着中国汉字特别是中国文化的发展或叫进化,已经成了“死汉字”,它们也早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它们的“任务”(假如能称作任务)就是躺在故纸堆的古诗文里,最终成为人类文明史的“汉字化石”,除了研究,除了让后人们知道中华文明特别是中国汉字如何衍化而来,再无别的意义。不明白这一点,只能说明你的“脑瓜子”有问题。

整个人类,乃至宇宙,从宏观到微观,从物质到精神,从思想到观点,没有哪一件事物不是生生死死。要生的,我们无法阻止其生;该死的,我们也无法让其不死。有谁硬要说有“宇宙真理”的话,我以为这倒像宇宙真理。可这样一种显而易见的真理,央视,特别是给央视布置这种任务的组织或什么人怎么就不明白了呢?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我们的人类史还是从已知的宇宙来看,谁都无法挽救已经死去或按大自然规律该死的东西,即使依靠人力在一定时间内挽救确实也能起到一定作用,像号称中国的“国粹”京剧,我们也还是不仅无法让它再度兴盛,而且它注定彻底灭亡的期限不会超过两百年甚至一百年。没有办法,这也并非本人特别仇视京剧,而是依靠合理的逻辑推导得来。除此之外,像文言文,像八股文,甚至像繁体汉字,都没有重新获得“新生”的可能性,除非这个星球上发生了毁灭性灾难,中华民族跟着人类重新再来一次。

关于这个道理及其逻辑性,都是无可争辩不证自明的。说起来话长,为节省篇幅,本人只能简单引几个例证,而且这些例证大多还都是本人曾在一篇谈戏剧的文章中已说过的。

那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媒体上读到戏剧研究专家徐城北先生一篇文章,说是一个京剧团原本想去外地演出赚一笔,不想后来连回程的路费也没挣着,见此本人写了一则短文《戏剧不宜改良》,发表在《南方周末·艺林》。虽是则短文,但自信不怕批驳。后来又将此短文敷衍,成为一篇《戏剧的前途》,其中引了多个证据:

央视《东方之子》节目曾采访评剧艺术家、后改行演小品且名满全国现已去世的赵丽蓉,问她对当前戏剧的现状有什么看法,赵丽容咂了咂嘴:“我琢磨戏剧还是要改。”至于如何改,她至死没有说,想也说不出。

而在2000年10月17日播出的《东方之子》节目中我们看到有人采访时任中国京剧院院长吴江,这位院长也认为:“京剧如跟不上时代发展,不合社会潮流,完了就完了呗。”

研究中国文化的大家现已去世的张中行先生,在他的《文言和白话》一书中讲“变文”时有这样一小节话:“夸张,繁复,绘影绘声,多不合实际,都是变文的旧传统。近年来有些人注意这类通俗作品,有的人并且多方搜集,编为目录。但究竟爱读的人不多,所以没有辑本或选本出版。”

知名度更高的梁实秋先生在《听戏》一文中是这么说的:“我只知道一种艺术形式过了若干年便老了衰了死了,另外滋生一个新芽,却没料到一种艺术于成熟衰老之后还可以改良。”并在这篇文章的结尾又补充说:“我常想,我们中国的戏剧就像毛笔字一样,提倡者自提倡,大势所趋,怕很难挽回昔日的光荣。”为什么呢?梁先生用了四个字:“时势异也!”

这里且不说京剧,毛笔字尚且如此,那些已经死去的古汉字,它们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此外,2009年3月12日央视10频道·探索发现节目,播放七集纪录片《史说汉字》第一集:文明晨曦。节目中告诉观众,有众多学者认为,人类早期依靠图画传递信息,是文字的源头。既如此,我们是不是也还要把那远古的象形字找出来“弘扬”一下啊?按说,那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呀!

本人当然明白,搞这样一个活动,比活动本身更有意义的,就是要借举办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这强劲的“东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且不说上文已经谈到中国传统文化真的弘扬起来又能有多大意义,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这个可能吗?那些家中尚有十几二十几岁的孩子不说,只要你走出家门,不论是步行在马路上,还是乘汽车坐火车,看看大家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很多人都抱着个手机不眨眼地浏览?在这样一个手机时代,人们连新知识特别是新信息都吸收不及,你却在那里要让古汉字活起来,你说这该有多可笑。这种“听写大会”,本人已经有意识地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过多场,有时不免要想,且不说鲁迅,假如胡适还活着,他会怎样地发表文章进行批判哦——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倒退,一定是复古。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认为这不过是你闵某人想当然,胡适是一个宽容的人,他怎么会批驳央视搞这种活动呢?真有什么人这样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看看当年胡适所作所为就不会还发这种议论。想当年,胡适为白话文摇旗呐喊,为宣传白话文写了多少篇文章,有的文章题目就邪乎得很,比如像有一篇题目叫《“老章又反叛了!”》,批驳章士钊对白话文阳奉阴违,反复无常。

胡适:“不要上他们的当”

既然说到胡适,此文副题又是“如果胡适还活着”,那就容本人多引几段胡适文字。

你一读胡适著作,就不难感受到胡适的人格魅力,单从他有那么大的学问而不装腔作势、不玩深沉,就觉得我们有不少人真该向他学一学。胡适早期倡导白话文和白话文学真可说是不遗余力,他在1919年发表的《〈尝试集〉自序》中,从自己“一首一千多字的白话游戏诗”里录有两段作为对他倡导白话进行批评的朋友的回答,其中第二段有这样一节话:

文字没有雅俗,却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

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

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

本来同是一字,声音少许变了。

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

至于古人叫字,今人叫号;古人悬梁,今人上吊:

古名虽未必不佳,今名又何偿不妙?

至于古人乘舆,今人坐轿;古人加冠束帻,今人但知戴帽:

若必叫帽作巾,叫轿作舆,岂非张冠李戴,认虎作豹?……

胡适主要讲的是古文与白话文的对比,而这与一些古汉字有极大关系,甚至可以说人们对古文的反感,有很大一部分与该死的古汉字也有关,因为那些古汉字早就在人民的生活中死去了。再来看:

“古文文学,在二千年中早已死过去了。此种很好的很有价值的文学之产生,是因为有一般文人学士,不受政府的利禄之引诱,要歌就放情地歌,要唱就放情的唱,所以他们就有伟大的成功,有很大的贡献,如果没有这伟大的成功,这很大的贡献,我们无论如何,是提倡不起来的。”

“我们要晓得在二千年之中,那时候的小百姓,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把我们的语言改良了不少,……中国的语言,今日在世界上,为进化之最高者,因为在二千年里头,那般文人学士,不去干涉匹夫匹妇的说话,语言改革,与小百姓有最大的关系,那般文人硕士,反是语言改革上最大的障碍。”

“老百姓实在是语言学家,文法学家,当补的他们补上去,当删的就删去了,把中国语言变成世界进化最高之语言,首功要算小百姓,……中国的小百姓,有二千年自由修改权,把中国的语言,改之为最精明最简单的。”

“古文死了二千年了,要哭的哭,要笑的笑。”

“白话文学是起来替古文发丧的”。

“老百姓们,以方便为标准,去修改语言,语言较之宗教,尤其守旧,所以革新语言,非一朝一夕所能,政府下命令也是无效的。”

(以上均引自胡适《新文学运动之意义》)

两千多年来,对语言,小百姓们在生活中认为应该补的,他们就会去补上;以为应该删的,他们同样也毫不留情地会去删掉。而这所删的也一定包括那些在生活中感觉不需要也用不着的古汉语字词。可胡适怎么也没想到,他在武昌大学所作的这场演讲已经过去整整九十年(1925年9月下旬),央视以及别的什么人却仍要将中国的小百姓在这二千年中觉得应该删去的一些古汉字词再“补”回来。

所以说,什么“汉字听写大会”,完全是一些想复古者做的事。那些古汉字不可能再活过来,不论你使出什么招数如何挽救,它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今天中国人包括那些中学生的日常生活中。中国人学汉字本来就已经花去不少时间,浪费不少精力,现在竟然还想让古籍里那些已经被淘汰的汉字复生,这不是做梦吗?打着弘扬传统文化的幌子,干着戗害中学生思想精神的勾当,让人真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后还想抄两段胡适的话给我们那些中学生们。

胡适在上世纪也就是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在为自己的《胡适文选》作了一篇后来颇有名的“自序”,题目叫《介绍我自己的思想》,其中有段话特著名,估计已被无数写文章的人所摘引,这就是:

“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而在这同一篇中还有几句话,虽不像上面这段有名,但对于今天那些不惜花费宝贵时间,浪费大好青春,整天背字典背辞书,甚至把自己“沉浸”在古籍中,目的就是为了参加“汉字听写大会”取得一个好成绩的中学生们,我觉得同样有着不平常的意义。因此,容本人现在把它们也抄在下面,同学们看看胡适说得对不对:

“少年的朋友们,现在有一些妄人要煽动你们的夸大狂,天天要你们相信中国的旧文化比任何国高,中国的旧道德比任何国好。……我要对你们说,不要上他们的当!……不要怕丧失我们自己的民族文化,因为绝大多数人的惰性已尽够保守那旧文化了,用不着你们少年人去担心。你们的职务在进取,不在保守。”

这段话原本是胡适在八十五年前说出的,没想到过了漫长的八十五年,他的话对我们这个国家,非但不失意义,且仍让人觉得振聋发聩。

2015-10月上旬

来源:共识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