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欲是一种最臭名昭著的欲望。——塔西佗

权力,一般是指一个国家的政治权力,是政治主体对一定政治客体的制约能力。也就是说,权力是影响、支配、控制他人的能力。同时,权力依赖于运转制度本身的好坏,这也直接决定了权力的性质。国家权力的控制者、所有者在古代主要是帝王将相、王公贵族,在今天就是总统国王总理首相等。中下层官僚也有权力,虽然已是别人分剩的残羹,但在自己的领地作用和影响仍不容小觑。

权力原本就是一个工具,用来调解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权力本身无所谓黑白、脏净,是人让它沾染了颜色。

追求权力的人可以分为两类: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的目标是:让天下稳定,让万民安居乐业。三圣中,尧舜事迹较少,禹在春秋文献中,除敷土、治水之外,还有划分九州的事迹。战国文献中,禹被崇奉为社神。也就是说在洪水滔天、民不聊生的危难时刻,禹站了出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并且真正做到了,因此得到了万民的敬仰。对于最高权力,李世民有极为清醒的认识: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事实上,在权力的归属方面,人民的作用并不大,几近于无。唐玄宗李隆基应该是理想主义者的代表,他曾说过一句十分得意的话:”吾貌虽瘦,天下必肥”。他登基之始,废寝忘食,励精图治,确实把大唐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赢来了国泰民安的”开元盛世”。杜甫在《忆昔》诗中描绘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但后来玄宗迷恋杨贵妃,重用杨国忠,导致了安史之乱,少数官员又沉湎在贪污腐败声色犬马中,大唐天下的百姓便多灾多难了。唐玄宗初俭终奢,初”瘦”终”肥”,不仅说明人是变化的,更说明没有监督、制约的权力是难以预测的。“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过他获得权力后和唐玄宗一样没能始终如一,保持晚节。这不仅是他们个人的悲剧,也说明获得权力后面临很多诱惑,有的人会产生变化。

现实主义者用最通俗的话说就是:“南来北往去做官,都是为的吃和穿”的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境遇,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不得不投身于这个见效最快(?)的职业。这在《论语》里说得也很明白:学而优则仕。权力既可以光宗耀祖,又有稳定的俸禄,可以养家糊口,安身立命,然后还可能扬封妻荫子,享尽荣华富贵。

古往今来,权力场都是智力、体力、机会的游戏场。这里,不讲规则,最不安全,肮脏龌蹉,是最富暴力、血腥的地方,也是尔虞我诈、鬼蜮伎俩最多的地方。可是,许多人还是要不顾一切、忘乎所以地在其中争相角逐,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仔细看来,主要有四部分。

一部分是积极主动进入的人。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为讨伐外族入侵者来到洛阳,在周天子境内检阅军队而问周鼎大小轻重的楚庄王、秦始皇南巡,仪仗万千威风凛凛,见到后,分别发出“大丈夫当如是也”和“彼可取而代之”的慨叹的刘邦和项羽、躬耕于南阳,每自比于管仲、乐毅,后来出山辅助刘氏最终果然实现了三分天下匡复汉室的理想的诸葛亮、创立“拜上帝教”的洪秀全、“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毛泽东——每一个朝代的建立者和同时与他们争锋的英豪才俊均属此类。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信仰、信念而主动投身于政治、权力领域,大多有坚强的意志,有明确的目标:“解天下之倒悬”、“救生民于水火”、“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其后,虽然有的成功,有的失败,但在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部分是身不由己、被动卷入的人,也就是权力的继承者。“禹传子,家天下”后,最高权力可以世袭,王子王孙无论他是否愿意,无论能力高低,无论品德优劣,均可能成为权力的拥有者。不过,一旦进入,生死难料,祸福难测。死于弟手的扶苏、杨勇、李建成,乐不思蜀的安乐公刘禅、杰出画家书法家宋徽宗赵佶、木匠皇帝明僖宗朱由校,若不是出生在帝王家,他们做一个普通人,都是悠哉乐哉的。因父荫而得职位的官二代、也在其中。

一部分是穷困潦倒、无以为生,被迫揭竿而起的人。像“苟富贵勿相忘”的陈胜、提出“均平”口号的黄巢、“劫取大家财,散以募众”的方腊、“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李自成。不过,陈黄方李四人曾称王称帝,都曾经(已经?)拥有很大的权力,时运不济又都失败了,壮志未酬。由此可知,权力不是煮熟的鸭子谁想拿就能拿的,不是你的,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济于事。当然,他们若是家资巨万三妻四妾儿女绕膝是绝不会造反的。社会下层的生命太卑贱(?),甘冒掉脑袋的危险去造反,只是为了一口粮——“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制度,对他们来说永远是天方夜谭。

另一部分人数最多,是士人学子,大多怀有家国情怀,忧患意识,但能触摸到最高权力的并不多。对他们而言,权力场首先是安身立命的场所,金榜题名者在合适的时间显露出杰出的才华,并被最高统治者所赏识认可,才有可能扬名立万、封妻荫子。这样的机会太少。不过这些人在帝王眼中只是工具而已。“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这是唐太宗李世民在推行以考取士的方法后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充分说明了科举士子在最高统治者心目中的位置。“十年寒窗无人问”,说出了普通学子的辛酸、无奈;“一举成名天下知”则说出了人们对权力的恭敬、膜拜和一旦得志后的自豪——

获得了权力又能怎样?人,是会变化的。后来成了王的陈胜,一起种田的老伙计记得他“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去找他,但被以“愚无知,颛妄言,轻威”而杀掉了。得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结论的刘邦,“飞鸟绝,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让张良凄凉隐退,韩信悲愤丧命,萧何苟且保身。今天家喻户晓的《悯农》作者李绅,为官后“渐次豪奢”,一餐的耗费多达几百贯,甚至上千贯,并且他特别喜欢吃鸡舌,每餐一盘,耗费活鸡三百多只,院后宰杀的鸡堆积如山,全然没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简朴与珍惜的意识。赵构在位初期天下动乱,为保江山起用主战派李纲、岳飞等,后又假秦桧之手,处死岳飞。袁世凯在成为大总统后又要做皇帝,开历史倒车。汪精卫、周佛海、陈公博之流则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卖国求荣,沦为汉奸。可见,权力与诚信无关,权力与道德无关,权力与正义无关,权力只与个人利益相关。对此,文人不必苛责。

获得了权力就是安全的吗?就可以名利双收吗?未必。

先说帝王吧。赫赫有名的夏桀、商纣王、楚霸王、秦二世、隋炀帝、明崇祯等亡国之君或被杀或自尽,在意料之中。齐桓公一生显赫,是—位有治国才干和雄图大略的统治者,在自己的国内实施了一些整顿和改革,富国强兵,“九会诸侯,一匡天下”被称为“春秋五霸”之首。不过,晚年病在床上,没有一个人过问,最后,竟然被活活饿死。五个儿子争夺权位互相残杀,齐桓公的尸体在寿宫中整整搁置了67天,尸体生蛆也无人收葬。赵高杀秦二世开权臣杀皇帝之先河。南北朝宇文护一人杀了三个皇帝,成为历史上最牛的权臣。唐朝有宪宗、敬宗被宦官直接弑杀。宋太祖赵匡胤是死于非命,是一夜暴死,有“烛影斧声”之说,具体原因是困扰史学界的一个千年之谜。 清朝光绪帝,在今天经尸检证明死于砒霜中毒,肯定不是自杀,凶手是谁也不得而知。由是观之,手握最高权力的帝王是标准的高危职业。

无限风光在险峰,权力之巅,风光无限,风险无限。帝王下面是重臣、权臣、能臣,是辅助统治者夺取天下、治理天下的栋梁之才。他们安全吗?非也!能够全身而退不被冤杀枉杀就不错了,名实俱保太难太难。比干、伍子胥、文种、李斯、商鞅、韩信、彭越、岳飞、胡惟庸、李善长、于谦、袁崇焕,事功不同,都是忠贞之臣,都是功勋卓著,有的惨死,有的灭门——霍光受汉武帝重托辅佐汉昭帝,居功至伟,但霍氏专权20年,种下祸根,霍光去世后,霍氏满门被斩。司马光评论道,“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明朝张居正可以说是重演了这一悲剧,只是没有满门被斩。做忠臣、能臣、顾命之臣、中兴之臣都不容易,能遇到像赵匡胤那样“杯酒释兵权”让大臣们回家安享富贵、安享天年的实在是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想法很好,做到也不难,但一定要看帝王高兴不高兴,关键一点,施展才华取得功绩后,立即学范蠡溜之大吉,泛舟江湖。

至于中下层官僚,许倬云先生说:“中国的文官,正如任何权力结构中的人,大部分会为权力腐化,更多的人会依附权力,忘记了儒家理念。可是,只要以理想为鹄的,总有一些人,或在权力结构中力求匡正缺失,或在权力圈外抗争。”直白点说,就是许多人会变色,只有极少数能保持清白。

其实,权力是为了保卫所有的人,是要让所有的人有一个和平、安全、稳定、有秩序的社会环境,是让获得权力的人为大多数人服务。统治者应该怀有一颗敬畏之心,有责任、有义务为人民服务。可是随着权力的集中、扩大、无法制约,他们逐渐忘乎所以,肆意忘形,把我为人人改变成人人为我,把服务于人改变成人人为我服务,把平等中的我改变成高高在上的我。“畏其下车作威,吏民悚息”,他们变得无情、冷漠,开始盘剥、压榨,权力成为其一己一家一姓的服务工具。最后,谋私者又没有受到应有的惩处。所以,人人都认为权力是个好东西,是个能给自己带来实惠的东西,所以就拼命追求,不择手段地追求,演出了一幕幕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悲剧。直到今天类似情况还在继续,只是杀头少了,进监狱的多了——

没有公开、公正,没有有效的监督、制约,明天的权力还是这样。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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