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我很荣幸代表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师向大家表示祝贺。祝贺你们凭自己的努力赢得了今天的收获,成为学士、硕士或博士!同学们毕业以后,中央民族大学就成了你们的母校。“母校”是个亲切的称呼,大学靠什么来获得如此亲切的称呼呢?天下有许多母亲望子成龙,更多的母亲盼望孩子身心健康,而几乎所有的母亲都不会因为自己的儿女没有成为“成功人士”就瞧不起他们。不用说,这是因为母亲对儿女没有势利眼。在这一点上大学应该向母亲看齐。区别只在于,母亲这样做,出于稳定的感情;大学这样做,出于稳定的价值观。这个稳定的价值观就是:培养健全的人,比起培养“成功人士”,是更加基本的目标。在同学们即将离开中央民族大学以前的若干年里,我们,在座的老师们,以及今天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到场的文传学院的老师们,都曾梦想为健全的人培植根基。如果要进一步追问什么是健全的人,那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答案。教育探索这个问题的方式,不是规定哪一个答案正确,而是把有史以来这样那样的个人或群体所追求的形形色色的理想陈列出来,把他们追求理想的道路标示出来,然后鼓励大家通过比较和综合,去决定什么是值得追求的目标,探索什么是合理的道路。大学这样做,出于两个基本信念:

第一,无论多么伟大的事业,如果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前提是要让青年自觉自愿地决定投入这项事业,而一项决定要称得上自觉自愿,就先要放手让做决定的人在广阔的范围里自主选择。教师如果相信健康而高尚的理想总有吸引人的地方,就不必屏蔽其他声音,也不必害怕比较。在这一点上,教育有充分的自信。

第二,从根本上说,教育主要不是教育者培养自己的接班人的事业,而是为了受教育者自己。所以我们会发现,成功的大学想方设法要做的事情,是帮助受教育的青年拓展视野,以便他们自己去确立理想,寻求道路。一所成功的大学并不想把成功的标准强加给青年,也不想统一这项标准。这一点说来有些矛盾,可也是实情,而正是这点矛盾,使教育表现出宽容的品格。

既自信,又宽容,是“教育”区别于“宣传”的关键。一所大学如果有这样的胸怀,她也将把自信和宽容这两种气质传递给我们,从而为健全的人培植根基。

今天我们说到自信,通常意味着相信自己在不远的将来会赢得公认的成功。大学不排斥这样的自信,只是认为这样的自信还不够充分。充分的自信是:说到成功,我自有标准,我的标准跟流行标准也许碰巧合拍,也许不合拍,无论如何不是根据流行标准来确定的。不管哪个时代,哪个社会,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向来喜欢塑造成功的标准,当这些标准流行开来,这时往往只有特立独行的人敢于形成自己的目标,选择自己的道路。虽然今天,多元价值的社会已经提供了更多种类的标准,但是今天也有今天的流行标准,比如大家都看到,官做得越大,在任何地方,包括母校,受到隆重礼遇的可能性就越大。再比如,在很多种岗位,产品多,过程短,常常比追求少而精的产品更有把握迅速赢得奖励。就这个例子我愿多说几句。今天我们很多人觉得这是我们时代的特点,其实,把数量作为考察的标准,最少在两千多年前的汉代就已经是这样,而最早受到这个标准质疑的人物之一,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飞将军”李广。根据《史记》的记载,李广之所以多年没能封侯,有个原因是,他虽然能打胜仗,但是斩获敌人的首级不够多,也就是不够封侯的指标。李广没能封侯,所以在当时算不上“成功人士”。不过无数封了侯的将军,已经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飞将军”却被我们牢记。我疑心司马迁在这里要说的是:要衡量什么叫英雄,怎样算成功,历史的标准不是根据封侯的指标来确定的,因此,不必害怕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这种价值观,按司马迁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成一家之言”。大学没有义务要求大家做李广或司马迁,但是有义务告诉大家:曾经有这样的人,执拗地按照自己的目标和方式作战、写作,却不在乎“封侯”这个流行的标准。这就是我要说的自信。这种自信,比相信自己一定会封侯更加根本。

我希望避免一种误解,以为拒绝遵照流行标准来确立自己的目标是在鼓励每个人逃避社会责任,或者鼓励每个人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其实从上面的例子已经可以看出来,与众不同的愿望、目标、道路,有望成为榜样和典范,对人群发生有益的影响,为历史展开新的可能。一个人的确有义务贡献于社会,但不一定靠迎合流行的成功标准,相反,自信地怀抱独特目标的个人,甚至有望为价值体系——最终也为文明——增添新的内容。

如果我们有这种自信,就会有相应的宽容。说到底,宽容只是自信的合乎逻辑的引申。自信的人只要推己及人,就会容忍甚至欣赏别人有同样的自信。如果有一个人向公众发出这样的声音,说我的价值不是你们说了算;那么,他马上要向公众里的任何一个人承认:你的价值也不是我们说了算。更进一步,他还会承认自己可能是错的,并且随时准备接受更加可靠的事实或逻辑。这也是我们迄今所接受的学术训练应该培养起来的一种风度。这种宽容,实际上也为自信划出了边界。自信的人有这样的宽容,才能免于武断颟顸。事实上,司马迁所说的“成一家之言”,就不仅是自信的,而且是宽容的。因为“一家之言”这个说法,最少相当于承认:我不是唯一正确的。

总之,人有自信,就不容易上当,也不会一心只想用大众的标准来塑造自己;人有宽容,就不容易流于偏执,而乐于承认别人的价值,也乐于按照适当的逻辑来调整自己的方向。如果你是一名作家、学者,我们就期待你像司马迁那样,坦率地说出一家之言。如果你有幸负责网络信息的审查,我们请求你考虑:在不得不删帖时最少在工作纪律许可的范围内迟疑一分钟。这种做法在你的同行中可能是独特的,但是你的迟疑多少表现了宽容的品格,你不稀罕奖励的态度其实也表现了自信,因此你对社会进步尽了自己的一分力量。

自信和宽容这两种品格是从事任何工作的人都需要的,虽然在不同的工作中它们的意义可能不同。亲爱的同学们,愿你们从文传学院带走自信和宽容。这是我们临别时的祝福,也是母校给予我们的共同的教养。如果你有改造社会的理想,请先把自己锻造成独特的榜样;即使你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请让我们仍然期待你把这一生过成自己的模样,而不只是效仿大众。一句话,祝福我们的毕业生,认定你自己关于成功的目标,并且付出足够多的努力,拥有足够好的运气,来实现你的目标。

谢谢大家!

蓝旭老师2016年6月24日

来源:薪火文传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