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林向粥铺的主人挥挥手,大步向38路车站台走去。这家粥铺虽然离他的宿舍很远,但他常常会到这儿吃早饭。

长得三大五粗的粥铺主人手里拿着苏寒林敬的那支烟和收下的粥资,像送一个大客户似的将他送出粥铺。

粥铺的主人是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汉子,他用藏刀在他红杏出墙的妻子身上捅了五六个窟窿,现在他独自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过日子。

苏寒林是在一次散步时,认识这父女俩的。那个汉子和小女儿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他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手里的啤酒,并不时地将瓶嘴抵住小女的牙齿,往她嘴里喂上一口半口的。父女俩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啤酒,在暮色苍茫中,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人看车。苏寒林到底没有忍住,上去搭讪了。

“要是厂子不黄,就好了!我贩菜一出去,总要十天半月。那个屄,有两个钱,常到粥铺来,假装照顾她的生意,三照顾,两照顾,就把她照顾到床上去了。”这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在同苏寒林聊上后就这样对他说。

“一下子没了单位,她心里就毛了。”与苏寒林熟识后他又反复说着这句话。苏寒林从他黑洞洞的眼睛后面,不难看出他对他一出狱,就南下打工的前妻,有几分回心转意。这女孩她娘原来是工具厂最漂亮的女车工,而他是这个厂的车床维修工。

蓝白相间的38路车的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但司机一见他,又砰的一声,打开了车门,这是从高原心脏病研究所开往火车站的一趟车。

强巴他们今天在火车站附近的建国路皮毛杂货市场有一次行动,那儿同时也是一个买卖野生动物制品的地下交易场所。金铃同他约好了,就在市场街街口等强巴。

采访杨老先生和他两个弟子的稿子,前天就发了,这篇稿子的标题是《草海明日无异花》,苏寒林很清楚这篇稿子的份量,地方政府的震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这个劲,他们不震怒,他还不写了呢!但他没想到,会得罪杨老先生。

杨老先生比他更早看到了发的稿子,原来的采访稿发了之后,都是他把样报捎过去的,杨老先生每次在字里行间看到他自己的名字,多少会有几分满足。但吴丽丽昨晚打电话告诉他,杨老先生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苏寒林隐去了向外国植物学家提供珍稀植物种子人的名字,可所里的人都能猜得出是谁。她说,这篇稿子在国内植物学界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是一件大好事,会促进一下对青藏高原珍稀植物的保护,可是把这事抖落出去,给他们多少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所里一个主管业务的副所长专门找杨老先生谈了这事,杨老先生把全部责任全揽过去了,虽然所里,再没说啥,但杨老先生精神上很有压力。

昨晚接了那个电话后,苏寒林内疚极了,他向吴丽丽解释了半天,他说杨老先生关照他甭写这事,但他斟酌再三,还是那么做了,特别是她说的“有朝一日,我们的后人,想重睹中国这些珍稀植物的风采,他们将飘洋过海,面临今天的敦煌学研究者同样的尴尬和悲哀了。”这几句话,具有某种冲击力,作为一个做新闻稿子的人,放过这个“卖点”,那是令人扼腕痛惜的事,他不能。他觉得惟有那样写,才能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写透,并引起全社会的关注。

吴丽丽显然因为她那一番话,在稿子中的份量而有些高兴了,她说她能理解,她说陈列宾也能,就是杨老先生想不通:这个小苏明明答应了,可还是这么干了。

苏寒林给杨老先生打了几次电话,都是他女儿和老伴接的,说杨老先生不在,他告诉了她们他是谁,但杨老先生却始终没回电话。苏寒林觉得杨老先生是不接他的电话了,这让他心里很闷。

这情形与那个黄金案有些相似。

那个公安厅宣传处的哥们在聊天时给他提供了一些情况,被他写进了稿子。见报后,那个哥们在受到他上司特别严厉的叱责之后,立马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他翻脸道:你没说那是采访,你说采访,我说那些个事闹球哩!

苏寒林原本不以为这事有多严重,那个顾副厅长已经案发,是死老虎,为了说明材料来源,他把这哥们的名字也写了进去。虽则他一再道歉,但那哥们再不睬他了,本来每逢节日,那哥们都要给他寄张贺卡。

那一段时间,苏寒林很不爽,一想起来都有些窝心。

回头吧,回头再到杨老先生那儿,登门道歉吧!

公共车慢悠悠地向前滑去,车很空,但他还是选择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座位。

车开出去不远,司机一脚刹车,又停了。苏寒林看到一个胖体的中年妇人举着手,气喘吁吁地向车奔来。

38路车线路是由一家装璜公司买断的,再承包给每辆车的司机和票员,因而司机便不像市公交公司跑其他线路的司机,脸色铁青,一副大爷面孔。

苏寒林常常看到市公交公司的那些车,车门一旦关上,车子开始启步,有人连滚带爬奔过来,追着车,使劲地拍打着车体,连声哀叫,师傅,师傅!但那些个师傅便如休徒心意已决的唐三藏,一脸淡定,视若无睹地驾车离去。所以偶尔有扇为人上下的门,重新訇然洞开,苏寒林就恨不得替那个犹如劫后余生的赶车人,向那位司机脱帽敬礼,但38路车如今成了“招手停”式的小公共车了,这让他有点怨忿。

车子停在了一家贸易公司的门前,司机又是一副准备打持久战的模样,身子扎扎实实地往椅背上一靠,又是烟又是茶的,而那个一脸机灵的女售票员趴在窗上,在向后探视。

这车要等到下一趟38路车摇头晃脑地从后面赶上来,司机才会挂上空档,慢吞吞地将车滑出站台。

这时,一个穿黑茄克的小伙进入了苏寒林的眼帘,但他并未在意。那小伙两头一看,镇定地走到路边那个自行车棚里。

小伙贴着一辆凤凰车,一把起子从袖管里滑入他的手中。一眨眼,自行车锁开了。他拉出车子一推,一撇腿,骑上便走。

一个若无其事地站在公共车站台不远处等人的男青年,一返身,几步上去,一把拖着车后座。

男青年大喝道:“好你个毛贼,今儿可是给我逮住了!”

黑茄克小伙车一扔,撒腿就跑,男青年扑上去揪着后脖领,一把将小伙拖翻在地。

周围倾刻间围满了人,而且越来越多,其间有不少白帽子,随即马路上响起一片汽车喇叭声。

38路车上的人一下子涌到一边的车窗旁往外看。

人丛中发出一片喊叫声:

“打死这个屄养操的偷车贼!”

“送派出所,送派出所!”

小伙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摔掉男青年的胳臂,整整衣衫,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取出一顶白帽子戴在头上。

苏寒林心头微微一凛,他没料到白帽子还有这样的功能。

男青年脸色微微一变,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你这样能吓唬住谁呵?”

有一个外地乘客问38路车的司机:“这是什么意思?”

司机拍拍方向盘说:“这儿的汉民怕回民,汉民和汉民即便打得头破血流,那是打架,但汉民和回民一动手,就算民族纠纷。他们自己动刀子也没事,和汉民一撕扯,就不成,你看,来帮了!”

有几个白帽子排开众人,挤到黑茄克小伙边上,神情激愤地向周围的人喝叱,周围的人向后退了退。

一个宽脸白帽子小伙立即和男青年吵了起来。宽脸小伙说:“这是我们穆斯林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

“他偷的是我的车子,我前天在这儿刚丢一辆,我守了半个多小时了,怎么就成了你们的事儿了?”男青年毫不卖账。

一个戴着白帽子蓄着唇髭的小伙,用胸脯碓开男青年,凶神恶煞地吼叫道:“这不是你的车吗?没丢就行了,再悄悄,推上走!”

苏寒林立起身来了,这个蓄着唇髭的白帽子小伙,如果敢把那个男青年怎么样,他就冲下去。

“是不是一伙的?”那个外地乘客又问司机。

司机未置可否地摇摇头,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了车子。

苏寒林贴着另一窗子,看到那个准备趁乱开溜的黑茄克小伙,被宽脸白帽子小伙一把拖住。他低声对黑茄克小伙喝道:“走,把穆斯林的脸,丢大街上来了!”

“我不是回民,不是回民!”黑茄克小伙挣扎着连声大呼。

“你个渣怂,那就更应当跟我们走了,走!”其他几个白帽子同声对黑茄克喝道。

白帽子们押着黑茄克向外走去,众人闪开一条道来。

男青年嘟嘟囔囔地扶起车,推车走了。有几个人尾随着这些白帽子,想跟过去看个热闹的人,但当即被蓄着唇髭的白帽子喝住,于是围观的人便陆续散去。

车终于晃荡了一下,开动了。

苏寒林一直扭脸向后看着那群白帽子,车子要拐弯时,他看见那几个白帽子将黑茄克小伙踹翻在地,一阵猛砸,便不由得吁出一口长气。但随即看见那个蓄着唇髭的白帽子不可一世的架势,他脸上不禁又添了几分怒容。

总在走绝端,要么逼人养猪,要么娇纵惯养!这些年,有些少数民族同胞的民族情绪陡然膨胀起来了。现如今不知有多少回民下江南去开拉面馆之类的小面馆,但他们中有不少人在异地,居然不办营业执照,不办健康证,不办税务登记,自己给自己免除了一切税费。而当地的工商税务,还有声名狼藉的城管,居然全体失语!要换个汉族同胞这样开店,你试试!

嘿,还有更绝的,除了回民下江南去开拉面馆,又有不知多少由新疆维吾尔族人组成的盗窃团伙,在全国许许多多城市的大街上,几乎是公开行窃,因为当地人都知道这些不务正业、特征明显的新疆维吾尔族人是干什么吃的。但这样的贼伯伯一旦被抓,常常是前脚进来,后脚就出去,当地公安部门对他们十分的忌惮,惟恐酿成什么民族事件来,连当地媒体报道这类盗窃和公开抢劫的维族少年,都极谨慎地用“西北藉少年”这样特殊的称谓,连新疆这样的地名都不敢用,而报道其他的大汉贼人,媒体便毫不留情地兜底翻,不仅连省藉,甚至连地区都要报出来的,什么河南藉犯罪团伙,来自苏北地区的盗窃团伙如何如何。就连这个偷自行车的贼人都知道这“民族问题无小事”呵,操!

这时,一只虎头虎脑的黄狸猫迈着虎步,擦着38路站牌走来,它微微地勾着脑袋,沿着人行道悠闲而带着几分杀气地顺坡而下。

*

38路车开始爬坡了,哼哼唧唧的,司机叮咣一声换了挡,车子一抖,发动机便也换作了阵阵闷吼。

省第一人民医院就在这高高的北大坡上。

苏寒林每次路过这儿,看见那些一脸病容的病人,费大劲在爬坡,看见那些骑车的人纷纷跳下车来推车,看见他们自行车的后座上驮着一个个同样满脸病容的病人,心里就来气。他实在闹不明白,这家医院选址时,好像专门与病人过意不去似的,要造在这么高的大坡上。

他现在发现自己常常生气,生各种各样的气,运垃圾的车垃圾洒落下来,他生气,马路被煤气公司电信电力自来水公司隔三差马开膛破肚,他生气,看看焦点访谈之类有关的负面报道,他也生气,连政府机关工商税务公检法司和学校医院新建大楼这种事,也叫他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学校医院,他觉得那一砖一瓦都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因为那是学生家长和病患者的血筋钱。他发觉只要和这个社会发生一点儿关系,就有生不完的气,稍许有点权力的人,便会发生“职务侵占”的丑闻。各行各业的各式腐败,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他现在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国家了。

前腐后继,卖官鬻爵,权力寻租,道德垮坝……,谁都知道这些事,谁都在问:中国怎么了?但关键是谁都习以为常,都似乎知道这个社会的徵结在哪里,可是任你是高官草民,谁都只能听其自然,只是坐等云开日出见太阳,当然,也只能坐等,至于究竟何年何月何日,才能云开日出见太阳,天知地知人不知!

苏寒林有时感到这社会如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旋涡,一个无所不在不可逆转的旋涡。

奶奶临死前那几年,不论白天黑夜,动辄如抱恨终天的怨魂,幽幽地发一声怨气:气杀!娘说,奶奶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生命历程中令她气绝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来。有时想想自己这个年龄段,已如怨妇,这不禁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38路车在省一院的站牌下,前摇后晃地停下来了。

连成一气的门诊部住院部大楼,如一只大蚌高高地张开两翼,护着一大片草坪和花坛。草坪和花坛四周有人推着几辆载着病人的轮椅,老牛拉磨般地慢吞吞地在那转圈。有一辆轮椅停在大门外,推的人和被推的人都昂着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这38路车。

上车的人很多,苏寒林在座位上下意识地缩缩身子,他沮丧极了。看着司机隔着黑压压的人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脸如满月的售票员聊着天,一时半会根本不会走的样子,他不禁气血俱动。

“下车!”他发誓以后再不搭这家装璜公司承包的公交车了。

苏寒林排开众人,挤到车门前,跳了下去。建国路皮毛杂货市场离这儿两站路,他决定走着去。

一对女青年小口大口地吃着手里的油酥饼,在站牌下等另一路车,女的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随手把留着大量饼屑的油乎乎的塑料袋,扔在脚下。

看到从塑料袋撒出来的饼屑,摊了一地,看到她退后一步,就是一只空无一物的垃圾筒,苏寒林的脸迅速地涨红了。他想说点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下了。

去年从白马涧回城里的路上,苏寒林也对自己说过:去管那些个事,除了涨气,什么结果都不会有。可当他走到那女人面前,到底还是没忍住。他觉得问题不大,不至于引发冲突。于是,指着塑料袋和一地饼屑,再指着垃圾筒,低声对那姑娘咕哝道:“你没看见这只垃圾筒了吗?”

姑娘看了一眼垃圾筒,一脸无辜地点点头道:“见了呀,咋啦!”

苏寒林脱口道:“那你还往地上扔?”

姑娘突然明白了,她忽闪着大眼睛,有点莫名其妙地反问道:“这干你啥事?”

哼,和白马涧那个驼背老头如出一辙!苏寒林摇摇头,一声冷笑,俯身去捡那只塑料袋,但一阵风来,将塑料袋赶到一边,他往前追了两步,再俯身时,塑料袋又被风吹了开去。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点狼狈。

在他第二次弯腰去捡塑料袋的时候,那俩姑娘相视一看,突然爆发出一阵朗朗的大笑。

苏寒林最后甚至对这老天有点恼了,他咬着牙,追上去啪的一脚,踩上那只企图再次起飞的塑料袋,捡起来,塞进垃圾筒里。

“神经病!”那个姑娘对已经走开了的苏寒林笑骂道。

苏寒林猛地站住了。自白马涧之后,他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面对蛮不讲理,且率先破口的人,那就开骂。

“蠢货!”这个词,已经到了苏寒林嘴边,但他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他自知不是这俩女人的对手。但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于是他恨恨地向俩姑娘剜了一眼,在众人冷冷地注视下拂袖而去。

今天那个姑娘如果换成个小伙,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不知为啥,他这会儿特想打架。

苏寒林觉得胸口有点堵了,于是便引气自百会穴,徐徐压下,顺双足涌泉穴而出。当他动气时,便会来个自我灌顶,解闷消气。

*

柳杉杉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风衣,斜挎着摄影包,抓着拢在袖口里的相机,走在高原古城的街头,环视着形形色的人流和古板方重的建筑。

这是一座只有一条主街的城市,灰天灰地的,与想像中的那座带有异域风格的古城大相径庭,她有点失望。想着逃亡中的代天一如丧家犬似的,奔走在这座令人隔膜的城市中,寻找大刘姐姐住处时的急切惶恐,她的心有点酸。

青海湖虽则让她也有些失望,但看到那座在半空中结了个手印的佛手雕塑时,她猛地感到代天一似乎在冥冥中藏着掖着,在另一个时空中,冲她拈花而笑。

两个穿着藏袍的藏族妇女进入了她的视野,其中一个藏族妇女如袋鼠妈妈那样,藏袍的前襟里,探出一个小宝宝的小脑袋,他的脑袋噌的转到左边,又噌的转到右边,一双滚圆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柳杉杉信步走去,随手连连揿动拢在袖里的相机快门。

相机的快门声,引起了一对青年男女的注意。

男青年挑起眉毛,对女青年道:“这个女的有毛病,眼睛看都不看,有这么拍照的吗?”

女青年极鄙视地瞥了柳杉杉一眼轻声道:“叫骚!”

柳杉杉只装听不见,她不记得这是她踏入这座城市后第几次感到不快了,如上海一样,这儿的人也欺生,而且是那样直截了当。不过,这并不能使她败兴,这儿不是她的目的地,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在此歇歇脚,马上就要走人的。

听人介绍火车站和省城长途客车站附近,是东部农牧区藏胞活动的地带,她就计划在这呆两天。

那些藏胞风尘仆仆地坐在车顶上,从四面八方赶来,而后在此分流,或集体雇车,奔拉萨朝圣,或直接搭乘班车,去离这儿有个几十公里地的黄教发源地—塔尔寺朝拜,即使到省城办事,或者是逛新城的藏胞,也会在这一带的旅店落脚。

她想拍一组“在路上”的藏胞图片。

柳杉杉左顾右盼,正不知自己要朝哪里走时,一首藏曲,从马路对面的一家音响店门里传出来,如秋风秋雨低缓而又忧郁地飘浮在空中。

你走过茫茫原野,冰雪消融,满怀欢喜,也满怀虔诚,那春天总要飘然降临,昨天的太阳,属于昨天,今天的日子,有一个崭新的姿颜。

柳杉杉的心一动,她拦下一个行人问这首歌叫什么名,那人难为情地摇摇头,快步离去。但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听到了柳杉杉的问话,便对她微笑道:“‘昨天的太阳’”。

“谢了!”柳杉杉也向中年男子微笑道,而后她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这首歌的曲名。

“昨天的太阳属于昨天,今天的日子有一个崭新的姿颜。”柳杉杉自言自语地大步横过马路,向那家音响店走去。

*

苏寒林取下BB机,看了看时间,一看强巴与他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便开始疾走。但对面那家音响店里传出来的“昨天的太阳”使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央珍的“昨天的太阳”是他百听不厌的歌。他不经意地朝音响店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在买歌带的长发女子的背影。

那是一个美丽的背影,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不过他马上想起,当年他上大学那会,第一次看到比他高一级的那个女生,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从背影判断,绝对的美人坯子,然而当他紧走几步,蓦然回首,却发现她是属于令江河倒流的那种。天下再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事了。

苏寒林边走边等那长发女子转过身来,但他的BB机响了,是金铃的,只有一行字:我们已在路口,速速!

苏寒林不知道这个“我们”是不是包括强巴,他赶紧向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一过十字路口,再过一条小街,就是建国路皮毛杂货市场了。

眩目的太阳高挂在天空,马路上流动的车辆闪耀着一片耀眼的金属光芒。

看到岗亭楼上窗后的那个胖墩墩的交警,大眼瞪小眼地俯视着下面的大小车辆,苏寒林忽然为那部美国老片子“金刚”想到这样一个场景:金刚同志连根拔起一个岗亭楼,再给岗亭楼里的胖交警那张五官错位的肥脸一个特写,而金刚同志则像摇拨浪鼓似的摇着手里的岗亭,沿着大街蹒跚而去。

这虽然毫无意义,但也还有趣,这样瞎想想,苏寒林的嘴角平添了一抹笑意。

几个拖儿带女肩搭褡裢的藏人,满头大汗站在路边,怎么也过不了马路。那个藏妇几进几退,始终没有停止转动手里的经轮。

柳杉杉端起相机,镜头始终追踪着那几个藏人。

一个年轻的交警站在十字街头指挥着交通。

红灯亮了,第一辆车一停下来,后面便是一条汽车长龙。

那几个藏人嗷嗷叫着彼此相牵,笨拙地穿行在游动的车辆中间,岗亭楼上的那个胖交警,吃力地拉着扶手走下岗亭,错动肥臀,向那几个藏人快步走去。但那几个藏人和另外几个显然来自州县的汉人连滚带爬地窜过了斑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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