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从童年开始、后来消失的对死亡的恐惧感突然又开始纠缠着我。不久前,霍金来到中国演讲《宇宙的起源》,同样地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自从有记忆开始,我便害怕死亡,时不时地想到人之必死就心碎,一直延续到16岁的一个突然的时间。先说说那个突然的时间。1986年我从县初中毕业没有考上本校的高中,那时政策是不允许复读的,便通过一个远房表哥的关系安插到一所邻县的初三去跟读,还特地改了名字,非常地保密,那个远房表哥就是那所中学的教导主任兼我这个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有一天晚自修,我坐在靠教室后门的座位,门上有个银元大小的洞,我贴近那个洞眼向外张望,猛然发现一只黑乎乎的大眼也正贴着洞眼外侧向里观看,一刹那我彷佛被电击了一下,内心一阵恐惧,然而自此以后,我对死亡的恐惧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对星空是那么的充满好奇,对人的存在包括自我的存在是那么的好奇与怀疑。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当有人具体地指称我是由父母两个人结合生下来的时候,我内心里却反常地予以否认,我总认为我不是人生产下来的。当然我明白自己的心理,我完全地承认自己是父母所生的事实,可我总觉得人应该来自更神秘的世界,来自看不见的抽象的事物。我在想那星空究竟都有些什么,有多大,是怎么产生的,又将会怎样变化,将会走到哪里去,我如何才能上去探个究竟。六、七岁的我自然还不知道“宇宙”这个名词。

我的童年几乎没有小伙伴,更多的是一个人混沌地坐着。我幻想着回到过去,回到古代甚至更加遥远的时代,幻想着到将来甚至遥远的无法想象的将来去,那时我坚信时空隧道是存在的,只要找到了,我可以一侧身就进入唐朝。

死亡啊,整整纠缠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我无法言说那是怎样的一种惊恐和无奈。肝肠寸断、五脏俱碎、身心冰凉都不能形容那种伤心。于是童年的时候我便抱有一种侥幸的幻想,在我死之前发明或找到长生不老的药物,我强烈地需要存在下去,有所知觉与行动地存在着。当然我并不是怕死,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当诗人默默听完我的故事后,他说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可能是出于对失去的一种恐惧,越是你这样的人反倒越不害怕具体的死亡。或许他说对了一半。

宇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人类是如此的好奇。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一种求知的欲望,因为不了解所以更想着要去了解它;也不仅仅是因为无奈与痛苦,而转向那不可企及的世界,去寻求心灵的另一个空间和力量的源泉。

我认为人和宇宙是不可分割的,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即来自人之外的我们所称的宇宙。那些共同的元素构成了人类,我们的心便也因此与之产生着信息的对应。也所以我们本来是无限的部分,但却在活着的时候成为有限的内容,而在有限的时候妄图成为无限,或了解无限的真知,必将意味着有限的爆破。

哪里是我们的家,宇宙才是我们的家,无限无界才是我们的家。当我们在地球上生存、建立国家,我们的无限性便几乎趋向于零。我们必须在一个更加有限的社会中维持整体的有限性,我们的悲哀也就从此产生。

当地心说被推翻时,教会极其恐慌,因为这将推翻他们的地位。可是日心说照样可以给世俗的暴君提供理论,所有的行星都是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太阳转,卫星又围绕着行星转。及至太阳系又围绕着银心转。但太阳系、银河系在宇宙中又是多么渺小、多么有限。如果宇宙还有一个宇心的话,那宇宙必定是要崩溃的,任何围绕一个核心在转的事物都挣脱不了它的有限性。

当科学家们发现宇宙其实是有开始的,我们的宇宙源自大爆炸或数次大爆炸,这仅仅是指我们所在的宇宙,而真正的更大的宇宙呢?它是无限的。它就是无。我们本身是来自无限的,本身也是这无的一部分,宇宙中的任何事物在无中是没有任何等级的关系的。我看那些暴政、极权是如此的荒唐,如此地看轻着它们。同时我又对人类的终极未来是那么的悲哀,因为只要还是人类,便摆脱不了这有限性,便还是有。假如霍金以及所有的科学家们,仅仅是在探索着那有限的有一个起点的宇宙,那么所有的努力也只能是努力,只能让人类离比自己更高的生命更近而已。

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这无限又是来自哪里?无限是来自无限还是有限?是的谁也没有能力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有限,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永远不可能去回答,只要整个人类还活着(存在),也永远回答不了。

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便没有谁来创造,是宇宙自己创造了自己。如果宇宙是有限的,那么是谁创造了宇宙,有没有一个上帝,虽然他可以不是任何具体的事物,只是一种力。而上帝又来自何处?所以在有限的人类中,即使有上帝存在,我们也是无法意识到上帝的存在,更不能感知到上帝的存在。我们所认为上帝的存在,那只是由于我们的弱小而产生的幻觉。

即使有这样的上帝存在,它也不可能支配人类,这样的支配是需要投入精力的,人类的渺小在上帝的力量内根本可以算是忽略不计的渺小。人类的过程中的希望在于人类自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的希望,那就是比人类文明要先进的那些地外文明。可是地外文明也是有限的,它或许能给人类以一定的希望,也可能是痛苦和毁灭。我们那么积极地寻求着地外文明,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进步或衰退的过程,当然这过程足以让任何一代人可以很容易地打发时光。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宇宙本身,就是一切,一切就是宇宙。那些苦楚的、欣喜的、模糊的、清晰的人类的记忆就是因为时间的存在。时间永远不会消失,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只是一种属于人类的记忆。我们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去了,又来了,向我们走近,又向我们走远。它不是单线的,没有形状和流程,时间是一种虚无,笼罩着包含着一切。我们就是时间的一部分。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是因为人还活着,无法摆脱人类的有限性,他还在眷恋着有限的事物;而当人能免于死亡的恐惧,成为时间的一部分,却是因为人类的先天的无限性在起作用。在一个人身上,这种无限性和有限性在折磨着人,当有限性占主导的时候,我们便沉迷于社会,当无限性偶尔抬头的时候,我们便厌倦着社会,而当我们厌倦着社会时,我们又会害怕死亡的来临,毕竟厌倦只是厌倦,我们无法失去它,也就是无法摆脱我们身上更大的有限性。

对于我们常常提到的人性,便是这有限性的集中体现,人性的悲哀和弱点是必然的,也正因此我宽容着一切;但人性的源头有一定的无限性,有人称之为神性,所以我们反对以人性的弱点来对付人性,也正因此我鄙视着一切,面对着一切。

我们在无限性中存在,又不断催生、丰满着无限性,而对于孩童来说,有限性的作用却大为有限,根本的有限性是人类共同的有限性,更多的有限性是文化的有限性。我不喜欢在文章中引经据典,尽量以原生性的日常话语来说写,就是看穿了这文化的有限性,并且不希望以有限催生更多的有限。也所以我更多的选择沉默,尽可能地靠近问心无愧,我知道张狂和名利只是让我们的有限性更加无药可救,更加地贴近了肉体的感观。

我们只是一个有限的人,我们的有限性会在不同的时间呈现不同的大小。在这不同的有限性中,存在着不同的社会和个人,构成的国家是有限的,人类是有限的,那些独裁者妄图建立他的无限威严和利益是多么的可笑,它所谓的无限的力量又是多么的不懈一击,只要我们都以一颗有限的心去看穿它的有限,用我们人性中尚存的无限去逼出它背后的无限,那么它有限的钢铁外衣便会脱落,而一旦浮现出它的无限性,无限与无限之间便没有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了,于是我们就重新生活在服从于无限性的制约共存的有限中了。

所以,民运人士、法轮功学员、千家万户受迫害的民众们,我要离你们远一点,让我的有限性离你们的有限性远一点,只有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我才能更好地爱你们,我们都是时间的一部分,我们需要互相之间的无序的无限。但是,民运人士、法轮功学员、千家万户受迫害的民众们,我和你们站在一起,我们都是时间的一部分,都是有限性和无限性的一部分,都是死亡来临之前和来临之后的一部分,都是独裁者钢铁外衣之外的无限的一部分,我必须要认真地爱你们,也就是爱自己,也就是爱着无。

2006/6/22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