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一,为了躲避酷暑,也为了逃避荧屏上、舞台上和官方媒体上嗡嗡如蝇的噪杂,应友人的邀请,我和太太一起来到了奉化溪口上游的蒋经国外婆家──岩头村度过了清凉宁静的五天。
古村岩头位于奉化溪口以南剡溪上游11公里处,环村皆山,一条幽静清澈的涧水流过乱石披云般的岩石层,曲折蜿蜒地穿村而过,故名“岩溪”,小小的古村落也因此得名曰“岩头”。这里是蒋介石原配夫人、蒋经国慈母毛福梅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经国先生幼小时上蒙学,以后逢年过节、暑期寒假回外婆家省亲、与小伙伴玩耍的童年乐园。
朋友新建的金牛山庄座落在岩溪的下方,抬头望去,在溪水的那一边,便能看见屹立在村口的广济石桥。这座爬满了薜荔藤蔓的古石桥紧锁着溪水两岸的白象、狮子两座山麓,犹如一位阅尽人间沧桑的古稀老者,沉默不语地守望在岩头村口。
我们起了一个早,第一次走进村庄,伴着哗然伙响的流水声和小狗的吠叫声,来到了现在的村委会办公所在地。这座被称为“慰望卢”的古宅建于1933年,曾是当年国民政府空军司令部副总司令毛帮初的故居。故居的墙面是红色的,前后两进,东西厢房,四面回廊。前进三开间两弄,后进七开间,都是两层单檐楼房。前后天井,楼上有扶手栏杆,小青瓦顶,整个建筑虽然简洁,但从完整的结构中可见当年的风光。
我本来想访问一下村委会负责人,搜寻一些地方志史,但是遇到的却是几位“党政大员”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抽烟喝茶,我问道:“请问一下,你们村里负责同志在不在?”面对我的问候,他们一副颇为警觉,又爱理不理的神态。
“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一会儿,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汉子仍坐着,歪着头、操着本地官腔问。
“唔,我们是游客,是这样的,听说岩头已被列为宁波市首批历史文化名村,想了解一下你们有没有相关的文史资料出售?”
众人的目光聚向一个衣冠不整、脸庞精瘦的半老头子,他显然是这里的书记或村长,他不耐烦地开了口:“我们现在在开会……”
我和太太只得说声抱歉退了出来。我知道,想从他们那里是得到任何有价值的资讯,是不可能的了。
出了毛帮初故居,走在鹅卵石铺垫的村街上。没走几步,就见一座小巧古朴的庙宇沿街而立,门楣的匾额上题着“钱潭庙”三个字,看了一下庙碑,此庙为清中期重修的。踏着石阶走进,我们在“随意乐助”木箱里放了10元钱。听庙里的老年香客介绍,聚居在岩头和附近石门镇的毛姓人家,古时皆来自衢州江山,祖先为了不忘故地而兴建了这个庙,它的朝向、格局和江山石门的一模一样。她还说,初一、十五这里的香火是很旺的,当年毛福梅回娘家时,常到这座庙里为留学苏联,长年不见音讯的独子经国,也为抗战中肩负领导全民抗日重任的丈夫介石烧香祈愿……
再往前行,就可以看见淙淙岩溪骤然开阔,二座古石桥依次横跨溪流,一座叫上高桥,另一座自然叫下高桥。显得有几分落拓、几分无聊的村民们刚吃过早饭,便聚坐在桥堍的凉棚下,目光呆滞地休憩着。我走过去,给几位老人各敬了一支香烟,他们的神情似乎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当我问到经国先生童年往事时,那几双衰老的眼睛发亮了,满口的奉化方言源源而来……
“经国小时是很听话,很乖的一个小顽(小孩)!”
“是呵是呵,哪像他阿爹蒋介石!小来辰光皮得不得了……”
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老者说:“经国的外公毛鼎和在村里开了一家祥丰南货店,五颜六色糖果样样有,‘外甥皇帝’蒋经国享有随意取之的特权,但他从不会乱来。因为其阿爹长年在外,经国小时候在岩头呆的时间相当长,开笔(上学)就在岩头的私塾里,第一个老师是村里老秀才毛同福……”
这几位老人除了说经国小时候很乘、听话,常与村里小伙伴在这条溪涧捉鱼、摸螺丝,不像他阿爹自小顽劣、爱闯祸之外,还记得1939年毛福梅被日本人炸死,经国从江西赶回奔丧,写下“以血还血”四个字。另一位老者居然还提到了“1948年蒋经国上海滩打老虎”的民国往事……
我听着听着,问他们知不知道经国先生晚年在台湾开放党禁、推行民主、为中华民族作出了杰出贡献?他们像听到外星人的故事一样,刹时缄口,面面相觑了。
在岩头村的父老乡亲看来,我犹如在说另一个蒋经国。
“这个……阿拉就勿晓得了……最后一次只记得是1949年清明节,经国来岩头扫外公外婆墓,其舅母张定根曾经说过,那天经国到岩头,先去外公坟前祭扫,祭品是丰镐房长工苗劳茂挑来的,祭好后在家吃中饭。经国说,舅母,我们要到外面去了,你是不是一起去?舅母问到哪里去呀?经国说我们到哪里,舅母也到哪里。其舅母就讲,我家里有一大堆人,怎么走得了呀!从此往后经国就呒回来过……”那位戴眼镜老人的絮语带着明显的凄凉。
两岸竹影伴着曙光倒映在溪水上,班鸭戏水,游鱼可数。岁月如流,逝者如斯。唉,到如今只剩下“白头老翁在,闲坐说经国”的景象了。经国先生在岩溪下游的溪口出生已经98年了,离他惜别外婆家远赴台湾也有57个年头了,我相信,这许多年來,经国先生的英灵一定会时常回到他童孩时代的乐园,在这碧水印岩的溪涧上久久盘桓……
2006.7.1.至7.5.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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