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诗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在当今“地球村”时代,空间的距离已不足令人发愁。不是吗?我们夫妻俩从福建故土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国际机场,送孩子赴美留学,不过花了一昼夜时光。而孩子乘国航班飞抵美国洛杉矶也只需十二个小时。

我们伫立在熙攘而陌生的辉煌候机厅里,絮絮话别后,目送他“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似地消失在登机的人流中。我转过身来,蓦然发现未来儿媳的脉脉秋波中那一缕淡淡的离愁。

在归途的出租车上,妻子兴致勃勃地给未来儿媳聊起了孩子幼时的一段趣事:那是一个阳光的星期天,我带孩子去逛公园,他却要戴上他爸爸用的安全帽才肯出发。我说:“你现在脑瓜儿太小,等长大再戴吧。”他一闪一闪地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答道:“这是工人帽,工人帽是工人戴的。我长大要当科学家,科学家是戴博士帽的,我长大怎么要戴这种帽呢?”未来儿媳一展蹙眉,咯咯地笑出声来。

与孩子的空间距离虽没使我太在意,而心间的距离却让我隐隐担忧。记得孩子早在初中时,受我影响,有志学文学,他还在书房门框上写了一幅自勉楹联“天道酬笔耕,圆我作家梦”。他升到高中便弃文学理,说是学文太寒酸,学理才能像比尔盖茨那样“酷”。1999年他如愿考上北京理工大学后,我时常写信给他,要他别死读书,节假日尽可抽空去听听音乐会,看看美展,接受艺术的陶冶。他回信道,北理学生都要选修艺术课,而且要算学分。他强调,一切艺术作品都是作者生命体验的宣泄,欣赏者不是被动的陶冶,而是创造性反馈。读大三、大四时,他就交了女朋友,我劝告他,个人大事别操之过急,待事业成功了,一切都能成功。他理直气壮地回答:等事业成功再找,那时的爱情就不纯了。硕博连读期间,他还在本校某公司兼职,每月可领两三千元酬金,花钱却大手大脚,仅手机就年年换新款式。就拿昨晚来说吧,他和女友九点多钟离开我们去休息,竟饶有兴致地去某温泉游泳馆,玩至深夜,每人花费了百余元。他视我们的勤俭家训为“老皇历”,口口声声说“要提高生活品质,消费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午饭间谈起博士毕业后的就业走向,我总觉得“皇帝女儿不愁嫁”,他却口气无奈地告诉我一串数据:北京的本科生每年有1/2的人当“北漂”,1/4的就业不满意,不足1/4的人才真正算得上如愿就业,至于研究生,如愿就业者也不过1/3左右……至此,在理论紧密联系实惠的当今时尚语境中,我无言以对了。

丹麦哲学家齐克果把人生分为三个境界:审美境界、道德境界和宗教境界。面临就业的孩子正从教育的审美期转向承担社会责任的道德期,而年近花甲的我正从世事耳顺的道德期转入探寻灵魂的宗教期。两代人的鸿沟看来有赖中华传统文明的复兴和现代人文精神的关照才能填平。

我想,如果把两代人比喻成圆规的两只脚,那么,父母这只脚便是以爱为圆心,以人文关怀为半径,让孩子那一只脚以追求理想、事业为起点所画的圆周(当然,圆的周长与人生价值成正比),而构成的圆面积,不正是家庭的幸福的最佳参照数吗?躬逢构建和谐社会的时代进程,每个圆满家庭正是和谐社会健美肌体的“活细胞”。

恍惚中车达寓所,我们猫出的士。一阵晚风扑来,门前的枫树沙沙作响,星光下一片落叶掠过我的脸颊,我脱口而出:“哦,天凉好个秋呀!”

灯下,我乘兴填了一首《满江红》发到孩子的电子信箱,且当一片红叶,聊寄秋的问候与思念吧:

紫禁金秋,挥手别蓝天白鹤。苍海阔,学无涯际,锲安能舍?!坐井难将星月览,击空敢把风云测。好男儿众望系心头,知恩泽。

大潮湧,功利急,权贵欲,何时遏?独人文意态,可萌春色。静气犹凝灵秀璧,岁寒方识长青葛。愿环球鸽递自由花,同凉热!

2006年仲秋于北京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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