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5第五章 拉着另一个你走过春天

第007节(总第055节)

身体的疼痛刻骨铭心,人间的疼痛有谁感知?尽最大的努力膨胀成丰收,然后无力阻挡掠夺。不再等待不再寻找,茫茫世界灌满了空洞。无法否认占有是一种羁绊,我在小心躲避中陷入了占有。

转眼就是大年三十了,孖局基地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可对于陈佳言来说,烦恼事没完没了,一点心情也提不起来。前两天朴哥擅自撬开公司那间平房,对公司的领导层提出了一个很大的挑战。目前公司总共才剩下三间平房,只能作为双职工的过渡房使用。可公司排队等着住房的职工多着呢,光管理和技术干部就有柳道魁、刘金艺、王上游、王明宽、沙守良等十几个人;工人里头也有不少,除杜环武、张二新、何小林这些相对好管的“顺民”外,“三大刁民”也早该有一间房子了。阿光牯特殊,是娄二蛋死活要给他的,否则他不交房。这朴哥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年纪轻工龄短,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呀!这次要是让他得逞,今后分房的事就该没法办了,光等着打架了!
可道理归道理,朴哥不吃这一套,凶横着呢!仅仅是短短的两三天时间,他就把房间内壁粉刷一新;接着搬进去一张木床、一套小沙发、一个衣柜和一个茶几,门口还贴上了新婚对联——看样子要打阵地战持久战了!徐柄政借口忙不露面,却下死命令要求工会和办公室把他弄走。吉卫民那个老滑头第一时间开溜,躲回老家过年去了。韩芳云大姐虽然热心,苦口婆心规劝朴哥;却反过来被朴哥做了工作,接触两天之后开始同情他的处境了,把陈佳言气得简直要吐血!
不用说陈也知道朴哥很困难。两兄弟连同父母,还有一个老奶奶,在局里只有一套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去年他哥结婚,把父母和奶奶挤到了客厅和阳台睡觉。朴哥在家里难以安身,又被鬼妞骗走了积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农村妹子做老婆,却没法带回家住。可公司那么多结婚好些年甚至有了孩子的双职工仍然没有房子,他们一年到头在工地流浪,每次回到基地只能住招待所——这些人难道不比朴哥困难?就是陈佳言自己,老婆孩子仍然还在内地,栖身多年的那间单身职工宿舍还是自己找局房管科肖科长争取来的!
每次想起这些陈就感到泄气。事情既然没人管,那就让它去吧!晚饭后基地鞭炮声四起,楼群上空不时地绽放着炫目的烟花。陈给远方的妻女打完电话,心里不觉一阵酸楚。在公司这么多年,仍然落到如此孤清!不过陈不是容易悲伤的人,想想公司还有很多人过得不如自己,比如沈鸣洲——对了,他就在招待所里,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想到这里陈马上带着一些点心和水果来到公司招待所。小沈正伏在窗前的办公桌上看书,看得十分投入。金志书不在。对于陈的登门看望,小沈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让座,一边又想斟上茶水。可招待所里找不到一个干净的茶杯。陈自个儿坐到办公桌前,摆摆手制止小沈,连说“这个地方用不着讲客套”。
听到这话沈也就随便一点了,于是坐在床边上跟陈闲聊。陈向小沈询问金志书的情况,得知昨天深夜金才回招待所,还说今晚有几个好友聚会,可能不回来。接着两个人互相聊到家里的一些事情。沈以前对陈的情况只是有所耳闻,只知道他来自内地,家属一直没过来;喜欢高谈阔论,性情有点怪。这回聊天沈才得知陈的老家在内地的一个小城里,爱人在一个棉纺厂上班,收入不高。局里的政策是双职工必须都是孖局户口才有资格分到集资房,而每年迁入孖局的人数控制的三十人之内。沈觉得陈在公司这么多年,应该轮到他把爱人的户口迁过来了。
陈摇摇头说:“有什么必要过来?这个地方除了比我们那里多几个钱,其它有什么好的?”
沈听得有点疑惑,又不好多问。眼前的陈佳言已不似初次见到的那样容光焕发了,脸部消瘦了许多,眼角堆起了鱼尾纹;胡子虽然刮得很干净,可仍然很难掩盖满脸的憔悴。尤其是眼珠子发黄,看起来跟戴越一样,远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朝气了。
不过陈的兴致仍然不低,主动跟沈谈起了一贯感兴趣的历史,一边说还一边打着手势:“一个人应该要懂历史,尤其是干大事业的人,一定要有良好的历史感!从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你就看得出来,中原一带历来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其它一些地方在某个时期偶尔冒出来一阵,但都动摇不了中原的主体地位。这一百年好象变得大了,南方和沿海经济很发达,有点本事的人都往这边钻;内地很多省份一下子成了穷地方,好象落后了几十年。其实看事情还应该看到另一面。一个人要是光想着赚钱,其它方面就会考虑得少,或者不去琢磨。个人是这样,一个地区、一个城市也是这样的。你看这边的人,天天都忙忙碌碌,有点时间都用来看电视、泡网吧、喝酒、搓麻将,有几个人肯看书写字?这些人能有什么文化修养?更别提思想了!你要不信,可以看看文化、艺术、宗教领域,中西部和东部沿海相比,谁的水平更高、谁更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跟经济比起来,文化和宗教更重要,因为它跟人的基因一样,决定一个民族、地域的生态质量和发展方向……”
沈对历史同样感兴趣,也认同财荣对传统和宗教的推崇,但听到这样的观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从经济发展的潮流看,内地如何解决与沿海地区在交通方面的天然劣势?也许等人类进化到不用吃饭、经济问题已沦落到无关痛痒的陈年记忆时,中原才能显现出山川秀美大气磅礴的优势。至于文化艺术,好象很多年来都是江南和沿海人才辈出,领先于中西部很多……
沈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陈显然也看出了沈的神情,不觉有点泄气,停了一会,不甘心之余又补充几句:“你是个真正读了点书的大学生,所以我跟你说这些——其他人除了金志书,我根本不提!现在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不多;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陈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拉开桌子的抽屉,然后关上。沈瞥见里头放着一叠文稿,好象是工作报告之类。
陈说完后沈勉强点点头,一边剥一个桔子递给陈。之后说到公司里的情况,沈想了想,犹豫着把心里常常琢磨的一个问题说出来给陈听:“我听说公司原先就有‘三大刁民’,后来见了朴哥、李卫华,现在阿光牯好象也这样,都不是好管的人。你看人家锦源公司,公司经理就跟狮子老虎一样,下面的人没有不怕、不听话的!同样是工程公司,反差怎么这么大?”
陈摆摆手说:“哪个公司都一样,没多大差别!”见沈不相信,便用指背敲着桌子说:“一个公司出几个刁民是其次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公司的管理层权力大约束小;而我们这样的职工力量弱,很难保护自己。比如,公司叫你加班,不给加班费;从来就没有周末或者双休日,拿的钱还跟原来一样;多少年都没有培训、再教育,任你自生自灭;经理、副经理想晒谁就晒谁,想废谁就废谁,我们普通职工没有反抗的能力——这些不都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吗?不知你是什么感受,反正我没有安全感!就说那几个刁民,打经理一顿,吃经理家一个月饭,有什么用?他们那几个人的技术技能都不错,也干了不少活;因为跟公司经理干了几场仗,落到什么下场?争得了什么东西?许铭义被踢到外面,照样跑工地。曹顺宝以前在基地给小老板打工,多不了几个钱,累得要死,快四十的人落到那个地步有什么意思?后来他自己服软,托丘国柱向徐柄政求情,才在丰口求到一个安身的地方。乖崽结婚后变了一个人,改好了;虽说徐柄政对他还不太搭理,侯五常有时候还能给他点好处。再说朴哥,跑了十几年工地,干的活真是不少,人家要一间平房有什么过分?基地这帮人都说他刁蛮,其实比较起来,公司经理,还有那些股室工段领头的,更不是东西,比那几个‘刁民’和阿光牯坏十倍、一百倍都不止!”
沈一直觉得陈是领导的红人,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想起平素时常折磨自己的一个苦闷问题,沈急切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有我们能安身的好去处吗?”
“有啊!”陈立即来了精神:“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特别是那些管水、电、油、气的机构,还有证券、保险、电信、烟草、航空,包括殡葬——总之凡是垄断性强的行当,都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越是垄断越有保障,好处也越多,受的侵害越少!”见沈听得很认真,陈又补充几句:
“看看历史你就知道,凡是集权社会,越是靠近权力中心,各种机会、好处就越多!我年龄大了,又没有背景和高学历,进不了这种好单位。你年纪轻轻的,脑子又好用,应该去搏一把……”
沈想起韩老师生前说的那些话,对那些利益纠葛之地心存畏惧,当然更现实的是看不到自己能有挤进去的机会。看看已近十一点了,金志书还没回来,陈先告辞了。走前陈还特意提醒沈说:别看金志书平时弄得一身脏乎乎的跟一般汽修工人没什么两样,其实挺内秀的,也很有见识,值得交朋友。
陈走后沈洗涮了一通,关灯睡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除夕之夜的鞭炮此起彼伏连续不断,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烟花火光不时地窜向夜空,伴随着剧烈或尖锐的鸣爆声。沈干脆爬起床,走到外面的阳台,观看簇拥着热闹和喜庆的夜景。隐隐看到有人在外面的空地上点燃鞭炮和各式各样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着绚丽耀眼转瞬即逝的花季。
又是除夕,又一年过去了……矮小的身影一支支冲向天空,抖落一年的烟尘。一年的五彩斑斓,高高陨落。在春天微醒的日子,无数的歌喉被高高拔出地面;纵情唱出的歌声密如丛林,挤满了记忆中共同的家园。硝烟弥漫如海,黑夜是更冷更大的海……沈想了想,转身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和灯光,重新躺到床上。外面的喧闹顿时小了很多,象是海水渐渐远去平息。身影和歌声回到原初,回到琥珀的深处……
沈忽然想起刚才看到办公桌抽屉里的那些资料,于是再次爬起床,重新亮起灯,翻出来看看。原来是公司开职代会的年度工作报告,打印、装订得很齐整;封面还有一些残留的烟灰,应该是与会人员留下的痕迹。这些报告有许多份,有徐柄政的,吉卫民的,还有王依媚的财务工作报告;估计是那些住招待所的代表把报告遗落在这里的。徐柄政的报告有两份,内容大同小异,其中一份报告显然是面向局领导的。
沈好奇地翻看徐的报告,认真地看;一直看到最后一段,心里不觉泛起阵阵寒意。沈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没错,就是这么写的!福永工程,还有福永工地发生的事情,在徐的眼中、嘴里或者笔下,变异成如此美丽恰当的风景:

在公司所承揽的工程中,福永工程总投资虽然不是最大,产值却占公司总产值的70%,利润贡献率更高。工程质量和进度都完全达到了相应的要求,获得了业主和监理的高度评价。公司多年来一直以土方工程施工见长,初次涉足混凝土工程就取得了如此令人瞩目的好成绩,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局领导高度重视,及时部署统筹,为工程的顺利施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早在承揽工程之初,局领导即给予了全力的支持,联系好了方方面面的关系,为我们的工作开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工程开工后局里更是高度关注,董副局长和魏总等领导多次视察工地,作出了许多重要指示,为工程的开展实施指明了方向。
二是福江工程处大力支持、具体指导、安排得力。福永工程开工之前福江工程处就成立了。自成立之日起,福江工程处就从施工方案和日常管理等方面入手,在质量和进度控制、人员培训、材料管理、预算结算等多方面进行了全面的指导和监管;并着重帮助公司确立了与业主和监理的良好合作关系,促使公司从一开始就走上了规范化、专业化的道路,确保了工程按期、保质开展。福永工程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工程处的全面管理和帮助。
三是公司领导高度重视,全力支持。福永工程从承揽到筹建,前后两任经理亲自挂帅,费尽了艰辛。工程开工后,公司从资金、材料和人员等各方面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确保了工程施工的顺利开展。
四是福永工程项目部和各位干部职工同心协力,艰苦奋战,以无私的奉献精神开创出优异的业绩。在这里我特别要提到两位同志,两位优秀的代表。一位是项目经理侯五常同志,另一位是技术负责人赵登禄同志。侯五常同志是我局中层干部队伍中最年轻的同志之一,在工作中充分表现出年轻领导锐意果敢的工作作风,更表现出善于团结同志、关爱职工,以及敢于压邪扶正的良好素质和品德!赵登禄同志多年负责技术工作,技术经验丰富,在福永工程中一直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带领技术人员深入到每一个工作面,及时解决施工中出现的每一个技术问题,充分发挥了技术部门的龙头作用!
目前,福永工程已完成了土建工程的主体部分,安装和吊装工程即将全面展开。公司上下一定不负局领导的重托,确保把福永工程建设成精品工程、品牌工程,以此为契机打开福江流域的广阔市场……

后面是一大段迷宫般的套话。沈把徐柄政的两份报告翻了个遍,也没看到福永工地普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踪迹。沈不甘心,又从字里行间细细地寻觅蛛丝马迹,可最终也没嗅出徐挂念这些基层职工的气息——哪怕是一点点!
沈反复将云山雾罩的振振有词和黑幕重重的现实世界对照着看,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油然而生。默默地坐了许久,茫然地看着灯光下白亮的报告。映入眼帘的那些黑字忽然蠕动起来,象苍蝇一样成群结队耀武扬威。沈感到一阵恶心,赶紧把这些报告扔回抽屉。
也许,这就是历史,笼罩着重重迷雾;展示给后人或外人看的,永远是幻化变形的脸孔……

自从来到基地附近打工,金志书一直遭到父亲的反对,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父亲总是要求儿子马上回孖局。金给私人干了几个月,确实多挣了一些钱,感觉却没那么好。因此金妥协一步,父亲的话听一半,继续跟孖局和福源公司保持联系。前些天局人事科也知道了金的情况,要求福源公司把金召回去,不允许把金这样的技术人员放到外面漂着。徐柄政委派吉卫民去给金做工作,吉与金商谈的结果是金回到基地,住进公司的招待所。此后金志书名义上是回到了公司,实际上仍然偷偷地在外面干着私活。
在外打工的日子里,金志书结识了不少人,包括韩涛、贾宏、太公,还有局设备科的鲁智东和他的新下属解扬星、局经营部长兰则令,个人关系都很不错。
这次过年金志书不回家。好像是头一次在外地过年;但金志书不觉得寂寞,也没打算找人陪伴,倒是有些人反复找金玩。当初韩涛也打算留在基地过年,还主动承诺带金一起去鲁科长家里拜年;后来韩涛老家有点事,临时赶回去了。紧接着太公带着七八岁的女儿来基地和老婆刘蕴美团聚,期间还特意找到金,到基地南门外的德隆饭庄小酌了一次。听太公说,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让闺女见着母亲,看来明年怎么也该离婚了。金一个劲地劝太公慎重,提醒他换一种眼光来看待婚姻,或者换位思考,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太公摇摇头说:“我现在的婚姻……是个死结,谁也解不了!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为了闺女,早就散了。”太公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还没结婚,不要受我的不良影响。结婚生孩子还是应该的。一个人要是不做父母,这辈子做人就太不完整了!”
说起来金志书还真面临着找对象成家的难题。前些天贾宏动员他媳妇洪忆苕给金介绍对象,说是局附属医院有的是小护士,局机关也有一些女孩子。那些女孩子心气挺高的,金在她们眼里勉强能过门槛线。是否费尽全力去追她们?金有点举棋不定。
大年三十晚上,金本来想跟沈鸣洲一起过除夕,贾宏却三番五次打电话来找,说是他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而他自己中午陪着父母吃过团圆饭,晚上独自在家没意思,要带金去外面玩个痛快。金不好推辞,便跟他一起到外面转了一圈。街道上到处都是彩灯,不时地听到鞭炮声,人却不多。两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业的饭店,一起吃了一顿饺子,还喝下几杯贾宏老家的酒。金不习惯这种酒味,饭后兴致大减,想早点回去。贾宏意犹未尽,要带金去局东门外重新装修提升后的“红粉发屋”,“尝尝那里的味道”。
金听说过那个发廊,都说那是个鸡窝。平时从未想过去那种肮脏的地方,此刻金虽然很不情愿,却有点身不由己。贾宏虽说在新都跟许多说不清楚的人混,但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况且又有了家室,怎么样也会有个度。想到这里金感到踏实了不少。
东门外的行人很少。“红粉发屋”里光有女老板和三个丫头,一个客人也没有。贾宏和金志书的到来象一缕阳光,给这间沉闷的小屋带来了勃勃生机。女老板奉上十二分的殷勤和笑容扶着贾宏入座,“贾老板”叫得比水豆腐还软,比蜂蜜还甜。金有点不自在,自己找来一张椅子,坐在贾宏的旁边。
金注意到房间约摸二十多平米,还有一个里间。对面墙上挂着两面大镜子,镜子下面的柜台上摆满了各种洗发水和理发工具。女老板大约四十出头,又胖又黑,五官还算端正。只见她象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浑身都是骚劲,一个劲地跟贾宏逗乐。三个年轻的姑娘却躲在一旁偷笑。金打量这这三个姑娘,两瘦一胖,高矮差不多,都有几分姿色。
女老板跟贾宏调笑了一通,转身对三个女孩喊:“金花、银花、玉花,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伺候贾爷?还有这位爷——玉花,你来陪我们这位新来的爷!”
“玉花”原来就是胖一点的那个丫头。只见胖丫头扭捏了一通,仍然和那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偷笑,没上前来陪金志书。女老板得意地对贾宏说:“我的安排不错吧?让你左手搂金右手抱银,这个大年三十过得多有口味!”说着又催促那两个瘦丫头:“还不快上来——贾爷等得不耐烦了!”
金花、银花一副挺害羞的样子,畏手畏脚地凑到贾宏的两旁。金花试着搂贾宏的脖子,见银花捷足先登,干脆一屁股坐在贾宏的右腿上。贾宏两手搂着两个丫头的腰肢,却不见兴奋,一副提不起劲的神情。玉花径直走到金志书面前,含着甜甜的笑,立即就要投送怀抱。金眼疾手快,一把挡住她说:“我是来理发的,不想玩这个!”
玉花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眨眼间消失了。女老板很不高兴,板着脸说:“我们这里没人会理发,只会修理下面的小头——贾爷你怎么搞的,带来新爷怎么不讲清楚规矩?”
贾宏立即推开两个丫头,侧着头瞅着女老板说:“你还没资格说我们这位爷的不是!告诉你吧,贾爷今天要换换规矩,不想跟这两个玩,准备用用老板娘你这个窿!”
女老板被贾宏瞅得心里发毛,不觉推后两步,指着贾宏笑骂:“你这条大色狼怎么这样过分?竟然打起老娘的主意——你有多少钱,敢对老娘起邪心……”
贾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在空中甩得“啪啪”响:“大把钱!够不够买你?”
女老板倒吸一口气,待反应过来,兴冲冲地说:“老娘能卖给贾爷,也值了!”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招呼贾宏说:“贾爷请吧,我们这对鸳鸯到里头先快活一通!”说着就要搀贾宏的胳膊。
贾宏却推开女老板,慢条斯理地说:“不着急。我要先看看你下面那个迷魂洞。”
“到里面一脱你不就看到了嘛!”女老板有点不耐烦。
贾宏却不答应:“那不行。买东西还要验货呢,何况是影响身体的大事……”
“那好,老娘当场脱给你看,你得加钱!”女老板气势如虹,两眼紧盯着贾宏。
贾宏不慌不忙地迎战:“没问题。再加两张,怎么样?”
女老板一听这话,立即就要解裤带。金志书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就走。贾见此也只好起身告辞。女老板跳将起来,拉住贾宏的手不放:“那位爷真扫兴!让他走,贾爷你留下来!”贾宏甩出二百块钱,女老板才放贾宏走人。
两个人走在回孖局的路上,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贾宏只解释了一句“跟她们闹着玩”,又邀请金去他家里过夜。毕竟都是男人,金也没感到有什么疙瘩,便爽快地来到贾宏的家里。这是一套小两室的房子,布置得十分整洁温馨。主卧的床铺上方挂着贾宏和洪忆苕的结婚照,相片中贾宏挺潇洒的,当然洪忆苕更是光艳照人。
两个人躺在大床上闲聊。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断,此时听起来却不觉得嘈杂。贾宏说起在新都的事,兴致勃勃。金一直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后来金忍不住询问贾宏对婚姻和女人的感受,这回贾宏沉思了好久,最后才缓缓地说了一句:“品行好坏不分男女。真要比起来,女人的毛病更多一些。”
金听得似懂非懂,也不便多问。这时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如暴风雨一样阵阵袭来,想必是临近午夜了。等到外面渐渐地安静下来,贾宏已经打起了鼾声。这些天他到处折腾,夜生活过得太丰富,早该挺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鞭炮声如疲惫的暴雨渐渐远去,金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贾宏说,他在新都结识了几个有学历也很有能力的年轻人,从事广告、销售、业务代理、策划、咨询等等,总之什么来钱就干什么。这些时髦的名词听起来都让金头晕。贾劝金放弃专业,到新都去闯——从事自由职业,或者进外企去搏一番;好歹也要混个中产,比起在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做一名修理工不知要强多少倍!
自己真的能离开专业、凭空到商品经济的大世界中自由翱翔吗?金怎么也不敢相信。恰恰相反,总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贾宏身上有一种漂浮,以及这种轻飘感对金多年来固有的生命理念的威胁。贾宏身上的那种无所谓、放得开的观念和举止,也许是新潮族群共同的追求和特质,金却无法接受。金甚至觉得,钱可以少挣点,安全最重要——除了人身安全,还有心灵的安全感。
想想当年在老家,在学校上学,还有这些年在工地的流浪,金一直有一种踩踏着泥土的安定感,尽管在这段人生经历中始终掺杂着种种不足和遗憾。如今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太不确定……看看报纸、电视、网络吧,每天都有多少令人惊骇或者早已麻木的事件不停地冲击着这个社会和个人——有人要克隆人,有人搞转基因食品,有人结婚当天就离婚,有人疯了一样四处找钱……
金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对于自己,金甘愿落伍,愿意象野兔一样小心地为生计找个着落,为自己将来的小家筑个结实而又隐蔽的巢穴。可是世事难料,也许猛兽出没的丛林里不存在无忧角,惊涛骇浪的欲海找不到平静的港湾;那么,守着内心的谨慎与平和,也算是一条自我保护之道吧!

世事变幻无常,祖哥不得不再次在妻子侯娇娥面前违约,年前又回了一次老家。
这次回去的事由是弟弟祖金时结婚。以前只听说过他有个女朋友,是本村梅屏生产队的,好像是刚开始谈着;没想到未婚先孕,近期女朋友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对方家长不干,要求立即结婚,年前就得办酒席。祖哥父母不敢怠慢,答应了女方家的所有要求。酒席办得很隆重,从第一天晚上到第三天中午,总共招待了各路宾客六顿饭。大哥年老大意外露了面,宋绽芳却回到娘家宋会长那儿去了。尽管嫂子和他相处得十分别扭,尽管大伙跟他相见颇为尴尬,而且跟韩菩萨家族的关系也不那么好,但毕竟一家人很开心,母亲更是喜形于色。不协和悦耳的音调除年老大的婚外情外,前几天大姐桂枝又被老公打了,原因是她唠叨老公的好吃懒做。妹妹近来频频闹着要出去打工见世面,可甲平就是不同意;祖哥虽然站在妹夫一边,此时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祖哥的很多同学朋友也来凑喜,令祖家倍感荣光。侄子水牙倒是没回来,留在新都过年。可不知怎的弟弟领结婚证时遇到了麻烦,挺着大肚子的准媳妇似乎不符合镇里新计生办主任吕新民的新规矩,到办酒席时仍然没能办到结婚证。不过等到祖哥春节后回到新都大学时,老家那边终于传来好消息: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弟弟金四和媳妇就拿到了结婚证!
当然这是祖哥出的力。元旦后冯典华被破格提拔为镇国土办主任,原先的国土办主任韩主明升任为副镇长,这回祖哥正是找到小精怪求助的。后来祖哥得知,吕新民并没有给足新任国土办主任面子,直到韩主明出面才最终点头。
这次回老家的见闻不少,感慨更多。沉根最终过世了,死于胰腺癌。从确诊到去世不到三个月,医药费共两万元,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些债,最终人财两空。想想上次眼睁睁看着彭老先生去世,祖哥心里就很不好受。祖哥没去沉根家,而是特意看望了老伯祖;另外又去了一趟模发家,见见另一位老寿星宋嬷嬷。本来祖哥打算给每位老人一百块钱,但父母觉得不合适,于是改为送一些水果点心。每见一次面就少一次啊,而且不知道有没有下次……老伯祖和他弟弟土地公的事祖哥听到一些,而宋嬷嬷至今仍然很有脾气——不要说生性懦弱的模发老娘,就是能干强悍的孙媳妇绣花女也得让着她几分。此次听父母说,宋嬷嬷自年轻时就执掌家政,处事精到果断,颇有宋家老太爷的遗风,可惜四十出头两眼就瞎了。
更让祖哥感到震惊的是东宝到底还是被程所长抓起来了。当初在新都听到消息说,元旦前省里有个头头带队来际县检查计划生育和新农村建设,傍晚到云洲镇察看际云公路边上的“新农村”时人多杂乱,竟然被人放了一枪,只是没打中。此次回家听叶尚荣说,那天省领导当即离开际县,连夜赶回省城,同时下令际县严打。程所长没能抓到真凶,因为顶不住上面的压力,竟然把东宝抓起来充数,很快就定罪判刑。因为没有证据,最终东宝被“从轻发落”,判五年。叶还说,这事对际县的发展影响很大,省里不少资金没有及时下拨。就是招商引资都平添了许多变数——眼下就有好几个大项目搁浅了。最近引进的化肥厂和造纸厂,因为枪击事件,当然也因为窝冲乐坝的农民闹得太凶,不得不暂时放缓了施工和生产。还有,本来封书记打算强拆金台教堂,因为风声太紧,只好暂时搁下。
其实受影响最大的是东宝老娘。东宝被抓的当天晚上就急得瞎了一只眼睛,如今独自带着小孙子,无依无靠的有多可怜!祖哥抽空去看望了这对落难的老小,勉为其难地塞给老太太二百块钱。
其他几个同学的处境见好。鬼四又一次抱怨说,这次过年不时地给同学、同事、朋友、亲戚、族人做人情,几乎把做警察的半年工资全送出去了。照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再过几年还能不能攒到讨老婆的钱。为此鬼四发誓,结婚时一定要大办特办,把损失全捞回来。祖哥询问详情,得知当年玩得极好的发小雨禾生了一个女儿,尽管未能如愿生到儿子,但还是办了酒席。鬼四本不想参加酒宴,可因为之前参加了金四的婚礼,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做圆。
祖哥听得心里一震。上个月跟丁早江通电话,这位前辈加长兄直言鬼四那孩子“不像你和福豆这么实在可靠”。祖哥总是怀疑自己过于挑剔,看来人性差异是显而易见的。
本来结婚和生儿育女是无量功德,可是在眼下的国度却让人胆战心惊。祖哥听桃八说,新同伴站牙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最近老婆意外怀上了,算日子肯定在女儿四岁前出生,不符合镇政府的规定;可因为站牙媳妇身体不太好,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按镇里的土政策,头胎生女儿的可以四年后生孩子,否则重罚——相隔不足四年的罚款八千,差一天也不行。站牙老爸元生不怎么管这事,这次过年回来一趟竟然带着半土不洋的普通话,让村里人听得很不舒服;只有他老婆元生嫂听得舒服,夸他老公“见识多”。没几天元生又出去了,元生嫂求到桃八的父亲敏生,请敏生帮忙疏通,指望少花一些计生罚款。因为前段时间的枪击事件,不知怎的敏生的樱桃原小组长被上面免了,接替敏生的是模发,因此敏生让元生嫂找模发和康仔求助。最终经过敏生说情,元生嫂私下里给了康仔和模发总共三千块钱,而康仔、模发和老婆绣花女答应把这事掩盖过去。
好朋友冯典华整天忙碌,过年都不得闲。祖哥知道镇里正在搞“南市工程”,就是要将集镇南边的农贸市场大规模扩建,新建几个商场和许多店铺,难点在于要征用500亩水田。听小冯说,镇里早在财荣辞职之前就开始酝酿,当时财荣觉得这个项目规模太大,十分怀疑发展前景。可如今看来,云洲镇还是落伍了,仅比雁渚乡强点,连窝冲乡都比不了——宗德万上任后立即征用窝冲乡政府后面的2000良田建“际南商贸中心”,气魄和影响都大多了。如今的效果也日渐显露,窝冲那边一套140平米的三室商品房能卖到六、七万元,房价竟然已经高过云洲镇了,引得这边许多人不满。后来小冯透露说,云洲镇这边水田的征用补偿标准是每亩三千元,农民不肯答应;而几个月前窝冲乡的标准只有两千,引得许多农民上访,但宗德万都用蛮力摆平了。
小冯在工作上一向不辞辛劳,但这次看起来不太开心。离开家乡前祖哥跟廖夫子喝酒,得知小冯难受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小冯是因出点子有功而升职的,是小冯主张砍茶树套取退耕还林补助款的高人——就是镇政府的内部职工大都这么想。小冯背着这口黑锅有口莫辩,忍受着在各村里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苦恼。
祖哥想起来了,蘑菇山至今还是光秃秃的,丝毫没有栽种“改良茶树”的消息。这几天在村里听到好多人骂“作败”、“缺德”,诅咒管事的人“断子绝孙”,被骂的人当中必定包括小精怪。在一次酒席上祖哥亲耳听到父亲和老九老师、天草老爸谈到砍茶树,老九老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各位老乡亲:“主要是冯典华的功劳!几任镇领导都没往那里想,冯典华一来就变样。人家有脑子,鼓动嵇书记靠山吃山,又找县里的人吃喝游玩——嵇书记跟人说过,‘小冯一个好点子,盘活了全镇的资源,还救了镇里的财政!’”天草老爸跟着说:“我看他现在比副镇长陈昌元还红呢……”在场的许多村民都愤愤地点头。还有人盛传在蘑菇山砍树烧山损害了山脚六阴水的风水,而深藏不露的六阴水跟横穿港田的樱桃河是珠与龙的关系,以后难保樱桃河不兴风作浪祸害当地人。
这事……不管真相如何,小冯就得认命。谁叫他天性好惹事,怪不了别人——据廖夫子透露,这次双田那边韩涛特意回家,就是受到小冯的蛊惑:据说县城的一家私人诊所有祖传秘方,能保证生儿子,引得韩涛那家伙前去取经。
村里没什么事,能算得上风波的是秋平的那个菜园丢了——是被韩富荣抢去的。其实跟村里的合同还差两年到期,不过再坚持也没太大意思,因为自丁早江去瀛港后生意差了不少。这些年秋平赚的钱,全投到了四百多平米的房子上面。大房子建成后尚未开始室内装修,就已欠债上万元,秋平被迫到处打零工还债。祖哥曾劝他留点活钱在手,可他就是不听,真是一副猪脑!
做这种事的当然不止秋平一个人。事实上村里到处都在大兴土木,有些人开始盖三层楼了。另有一道风景是祠堂,本地韩、陈两大姓都在新建祠堂,外面吕、廖、宗、袁等各姓也不甘落后。寒冬腊月里年味相当寡淡,聚议建祠堂的劲头却相当火热。一座祠堂几百上千平米,又高又大,眼下的造价最少不会少于二十万元,这些钱都得由族里的男丁分摊。这次猴蛋家族的陈姓人在窝冲长明建祠堂,建成后有人到松阳这边找陈姓人敛钱。猴蛋虽然不太乐意,但作为本地的名望之人还是捐了五百。听小冯说,廖夫子反感这种事,可也赶上老家流樱县那边建廖姓祠堂。廖夫子一开始就不肯认捐,父母却背地里代捐了二百。廖是事后才知道的,无可奈何。祖哥庆幸自己属于小姓人,人少势微,折腾不出这些事来。
不过另有一事无法逃避。村里要重建樱桃原小学的教学楼,几个村干部打算募捐,而且康仔已跟祖哥父母打好招呼。象祖哥这样名声在外的大学生,出手总不能低于五百吧!可是……此次回家祖哥总共只带一千块钱,就这还是向娇娥反复争取来的。好在募捐没正式开始,祖哥还有时间跟娇娥融通;届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好好维护小家庭的安全和睦!
祖哥历来出手大方,大方得连孖局那个闯江湖的贾宏都吃惊;而娇娥是小气之人,找她做老婆真是开黑色玩笑!这可是自己的决定啊,至此只能自作自受。如今娇娥对祖哥管束甚严,几乎所有的钱都由她控制,祖哥在交往中只能是出力不出钱;而近期出力也不行,祖哥还得每天按时回家,弄得跟老乡韩涛见个面都费劲。和娇娥结婚前韩涛曾透露说,据马半仙的掐算,娇娥生在阴阳差错日,这样的命理信息多半婚姻不顺,极可能离婚一次,或者有更凶险的事情……当时祖哥一笑置之。如今想起来了,早年彭老先生曾给村里的几个小孩排过八字,祖哥记得自己命带将星,天草带有文昌星,而老哑子唯一的宝贝闺女星妹天生马星。后来听彭老先生说,以他个人的算命经验,除优先考虑阴阳五行平衡外,神煞里头的马星、将星、文昌星、桃花星、阴阳差错、天月二德的作用巨大,准确率很高,其中的奥妙深可敬畏。再看如今的娇娥,越来越蛮横不讲理,谈恋爱时的娇巧可人几乎不见影子!怎么会这样呢?又能有什么办法?祖哥只有尽量去适应。
有一次祖哥跟贾宏谈起自己的苦恼,贾宏立即正颜训斥自己:“你知足吧……”原来他老婆洪忆苕把孩子塞给贾宏的父母,平时不怎么管,而且不给老人钱;只是由于贾宏的坚持,晚上才由两口子带孩子,引得忆苕很不高兴。其实贾宏父母两个都是重病在身——父亲快半身不遂了,母亲脑肿瘤多年,靠微薄的退休金养老,实际上无力抚养孙子和孙女儿。他弟弟那边也不给钱,贾宏不得已偷偷地接济父母。
平心而论,祖哥的岳父母为儿子壮壮付出很多,而且在经济上也在贴补着祖哥一家三口,祖哥理应心怀感激才是。可住在岳父母家里的滋味不太好受……祖哥心里领受着这一切,却接受不了娇娥娘家人的强势,下决心独立出去,而且必须尽快混出名堂!如今考研再次不妙,失利几成定局;祖哥思考了几天后决定放弃,打算在工作中读在职研究生。娇娥父母和哥哥侯五常要求祖哥进到孖局的经营部,转行干业务;娇娥则希望祖哥能进市里的化工所,实在不行就到局基地西北方向的化工区找份工作,祖哥都没答应。祖哥记起贾宏曾说到孖局工会鲁佩香,鲁大姐有个同学在新都化工集团做处长,还说那边的效益不错;于是有了想法,趁这次回来的旅程先到新都大学,要找廉孝举老师打探详情。
新都毕竟是一线大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车流人群,就是冬天的寒气似乎也被稀释了许多;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将多日来老家的那种落后压抑一扫而光。祖哥赶到新都大学,此时学校还在放寒假,校园里清净了许多;只是多有工程车往来奔突,好几处都在施工,其中就包括慎修花园。听曹常青说,在他考研的这些年里,慎修花园已大规模翻修了四次。
祖哥在化工实验室的宿舍安顿下来。宿舍里空荡荡的,夏茂生和曹常青都没在。接下来祖哥按计划见到了廉孝举老师,恰好廉老师跟新都化工集团的合作项目进展顺利,那个姓汪的处长作为甲方的项目负责人和廉老师关系融洽,祖哥的工作请托应该问题不大。廉老师还主动答应帮助祖哥工作后读研,因为那种研究生的门槛更低一些。
大事办妥,祖哥顿时神清气爽。另有一件让祖哥十分牵挂的事。侄子水牙自来新都,一直让祖哥心烦意乱。小家伙眼高手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竟然换了三份工作,而且有点钱就在外面乱花。就在春节前十天的样子,尚在孖局基地的祖哥突然接到新都一个派出所的电话——竟然是水牙被抓进去了!突遭打击的祖哥差点乱了方寸,镇定一阵后跟娇娥编了一个理由赶往新都,私下里向老同学姜五洋借了两千块钱,再通过太公打通派出所的环节,用钱和人脉把水牙赎出来。水牙是因赌钱被抓的,离开派出所后祖哥领着水牙躲到一个废弃没人的工地,勒令不着调的后辈自我惩罚。水牙显然是真心悔悟,很自觉地抽了自己好多个耳光,一直打到嘴角流血。之后祖哥通过关系将水牙弄进培南工业区的一家电器厂做车床工学徒,每月工资五百,吃住由厂家管。这回小家伙十分知足,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厂家过年任务紧,水牙主动放弃休假。整个风波来得快去得更快,所有跟老家有关的人一概不知。
祖哥特意看望了水牙,得知工厂天天开工,水牙每周最多休息一天。不过水牙很肯钻研,脑子也好使,坚持下去的话前景不错。祖哥终于松一口气,之后到新都工业大学面见老同学加债主姜五洋。小姜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梳理得油光整齐,书卷气比如今的天草还要浓好几分。跟其父老姜同志相比,小姜虽然继承了稳重的言谈举止,却没有家传的官腔,闲谈起来也挺风趣的。说起老家际县,还有几个同龄人,姜五洋特别钦佩宗坤,佩服他能在当今的官场实现普通人的梦想……
“停停,”祖哥忍不住插话:“你讲的是哪门子故事?”
小姜认真地说:“不是故事,是真事!”原来老家要在际河南岸建设滨河市民公园,给整个县城的居民提供活动和休闲场所;更稀奇的是,这个占地近五百亩的公园方案下一步要向全体居民公开,征求修改完善意见,充分尊重县城人民的意愿——这一切都是宗坤的提议,而且主要靠他推动着!
宗博士果真有一套!想想小精怪的遭遇……真是命运不测啊!祖哥问起小姜在新都工大的处境,小姜并不提及学校提供的待遇,而是开心地透露说,他在工业大学除正常的授课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专攻工程管理专业,争取五年之内在这个领域做出名堂。工程管理听起来比较虚,实际上现实意义特别重大;因为各类工程在国民经济和社会财富中占大头,而目前的实施管理有极大的提升空间。至于具体方法,五洋打算从运筹学和数理统计入手,以一定的概率确定安全和质量的投入,通过严密的科学和精细化管理减少消耗提高效能……只可惜新都工大的牌子不够硬、平台不够大。
祖哥忽然想起天草提到新都大学的陆建敏老师——那位陆老师不正在管理学院吗?小姜有机会可以往那边调动呀……祖哥这样想着,眼前的五洋老师却罕见地健谈,如潺潺流水娓娓道来,让祖哥听得不忍心打断。最后小姜深深地感慨说:“一个人要是能做出点实事,比当官发财强多了!”

太公本来可以带一家人回老家过年,或者到新都大学与姐姐、姐夫一家人团聚;无奈刘蕴美坚持留在孖局不走,太公只好带着女儿迁就她。
刘蕴美的娘家与太公的老家相隔仅五、六里地,岳父、岳母至今仍对太公厚爱有加。女儿亚亚在老家长到六岁了,太公把她接到新都大学,在姐夫的帮助下进入新都大学的附属小学读书。自此亚亚吃住在姐姐、姐夫家里,与裕芳同住一间房。太公自己住在教职工宿舍楼里。
别看裕芳比亚亚大十多岁,却跟亚亚很玩得来,经常用自己的零花钱和奖学金给亚亚买文具、零食和衣服。自从放寒假起,裕芳老是往外面跑,还特别爱打扮。据她自己说是跟同学聚会,有时则是做一些散发传单和小广告之类的短工,增加一点社会实践经验。姐夫、姐姐一向视裕芳为掌上明珠,不想让裕芳到社会上受那份苦。太公平日见裕芳特别受宠,做饭、洗衣服、擦地板这样的家务从不沾手,弄得这么大的丫头至今还不会炒菜,觉得很不妥;此时见她有心自我锻炼,非常赞成。为此太公劝姐夫、姐姐说:“年轻人要是没有一点历练,以后还怎么自立?你们两个能服侍她一辈子吗?照这样宠下去,到时候变成‘啃老族’怎么办?”姐夫、姐姐见太公说得有理,便不再反对,只是叮嘱裕芳注意安全,干完活后早点回家。
寒假期间太公在新都大学的事情不多,便带着亚亚提前十天回到孖局基地。这次与刘蕴美一起过年,太公做好了最充分的心理准备。在学校住教职工楼的这段日子,隔壁的一对年轻教师夫妻经常在夜里打架,每次都打得很凶。太公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摔东西、还有相互撕咬的声音。有时还听到两人滚落在地上,伴随着令人惊恐的呻吟哀叫声——真象同事说的,那是打生死架!想到这事太公就觉得特别悲哀。这两个人没有孩子,为何不能好离好散?难道是施虐狂与受虐狂的天然组合?或是在家庭中争夺王位?人人都说有缘分的人才会走到一起,可是缘分怎么会制造这样的悲剧呢?缘分这个词总是给人美好的遐想,可在现实中上演了多少孽缘——比如自己,真是掉进深坑里了!
在孖局基地的一个多星期应验了太公的预想,亚亚没能让刘蕴美回心转意。母女俩初次见面,刘蕴美似乎没什么准备,只是连说了几声“长得这么高了”,此后竟然没别的话!
太公给刘蕴美的礼物是一套化妆品和两身新衣服,亚亚给母亲制作了一套新年贺卡。刘却没准备好给父女两个人的礼物。这些天刘蕴美白天很少在家,晚上常常要到八九点钟才能回来,太公一直不说什么。不过大年三十上午刘还是抽出半天时间,带着亚亚到市区的金街转了一圈,给亚亚买了几件衣服和一套画笔。大年初二太公就带亚亚回到新都,以免让亚亚受过多的刺激。
第二天一大早太公独自出来散心。正是初三的早晨,校园里很少见到人。四围都是淡淡的晨雾,楼群在晨雾中身影朦胧。太公沿着忆新湖的边上散步,只见湖边的柳条已开始返青,岸边的湖水清冷冷地波动着。太公望着宽阔的湖面,思绪纷飞不止。多少世事沧桑都在这茫茫的湖水中无声无息地消逝……虽然年仅三十出头,却好像经历了百年之痛。眼下的这段婚姻究竟因何走到名存实亡?太公至今也想不通。一个从温馨家庭中走出去的女人,一旦投送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竟然会对自己的丈夫乃至闺女如此绝情!
只怪自己当初瞎了眼!那年跟刘蕴美结婚的时候,父母都不太乐意,当时还健在的奶奶更是极力反对。如今想起来,还是上了年纪的人更有眼力!有了这番经历,太公也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很少看偏。至于再婚之事,太公却是心如死灰——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走过忆新湖,越过一片疏林,太公来到后面空旷的操场。放眼四望,看不到一个人影。太公一路漫步,不觉来到东南角的一棵大槐树附近,隐隐地看到一对男女互相搂着狂吻。男人两手好象没闲着,女人不时地发出呻吟声。太公来到学校的时间不算长,这样的事却是早已司空见惯,每次遇到这种场面太公都是赶紧躲开。此次太公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走近前去看个究竟。女子那暗红色的风衣被男子解开了,被解开的风衣刚好挡住了两人的下体。男子好象是曹常青……这时女子扬了一下脸,太公清楚地看到了——是裕芳!
太公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两个人转过身来依稀看到太公,立即松开手,忙乱了一通后逃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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