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
原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高级工程师
三峡工程是如何一再违反常规的?
为什么说三峡工程是个由长官意旨主导的工程
为什么三峡工程得不偿失?
为什么三峡工程是个贻害无穷的工程?
“亡羊补牢”的建议
三峡工程是当今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但同时也是一个在许多方面违反常规、完全由长官意旨主导的工程,因此又是一个得不偿失、贻害无穷的工程。由于它关系到中国人民子孙后代的命运,所以对这个工程上马前后存在的许多严重问题就不能保持沉默了。
三峡工程是如何一再违反常规的?
首先,违反了先上游后下游的河流开发常规。开发河流应先上游后下游。其好处有四:有上游水库调节流量、可提高下游电站的出力;有利于下游工程的施工导流;可增大下游枯水期流量、利于航运;可消减洪峰流量、利于防洪。但现在长江上游并未建水库,却先于中游修建三峡水库,上述四项优势具失。其次,违反了在峡谷处建坝的常规。从孙中山到毛泽东,考虑在三峡地区修建水库,都是因为看中了三峡峡谷的有利地形。在峡谷处建坝的好处是,大坝体积小、工程量少、投资省、工期短、见效快。但现在的三峡工程坝址因受坝基石质的限制,并未选在峡谷处,所以完全没有在峡谷处建坝的有利条件。第三,违反了应在河道陡坡上端建坝的常规。河流的缓坡段两岸比较开阔,其陡坡段两岸往往是峡谷。按常规应在河道陡坡段的上端建坝,这样坝的体积小、库容大。但是,三峡工程的坝址却在陡坡段的下端转平缓处,库容小、坝的体积大、投资多、工期长。主建者的解释是,在峡谷和陡坡上端缺乏建坝条件,只好违反常规。其实这恰恰说明,在三峡处本不宜建坝。第四,违反了应在淹没和移民少处建水库的常规。在兴建水库工程中,移民是个大难题。淹没地域大、移民多,工程投资就大,还会带来许多社会问题。过去有的水库建成几十年后尚未解决好移民问题,结果移民回迁、使水库不能正常蓄水。三峡工程库区移民达百余万,创了世界纪录,相当于一个小国举国搬迁。现第一批移民尚不到待移民总数的十分之一,即几乎用去全部移民预算,而移民还很不满意,时有游行请愿,将来大批移民时将发生什么问题势难逆料。
为什么说三峡工程是个由长官意旨主导的工程
三峡工程的建设与否,本应在充分的勘测、规划、设计和科研的基础上,汇集有关部门的专家共同论证、畅所欲言、各叙己见,真正做到科学化、民主化的决策,但三峡工程的实际决策过程却是由长官意旨主导的。
不平等的两派争论。从本世纪初提出三峡工程开始国内外专家就有不同意见。现任美国土改局局长曾劝阻中国勿上三峡工程,并辞去了咨询顾问;国际探查组专家认为,支持三峡工程的加拿大可行性报告是“强奸民意”,中国政府不要被“误导”。国内反对上三峡工程的科学家及专家相当多,其中知名者如周培源、王淦昌、徐洽时、覃修典、陆钦侃、刘善建、安申义、程学敏、金永堂、黄万里、方宗岱、曾庆华(后两人是中国水科院泥沙研究所前后任所长),还有曾最早主持美国专家察勘三峡,后又亲率人大代表团考察三峡的著名百岁老人孙越琦和反对派首领、前水电部副部长李锐等,仅教授级以上的就不下百余人。他们在三峡工程的防洪、发电、航运、泥沙、投资、移民、环保、国防诸方面与主建派针锋相对展开过争论。在毛、周时代,两派争论基本上能平等地进行,结果是反对派以充足理由说服了毛、周。但到了八十、九十年代,主建派得到了主管的水利部及其后台的强力支持,反对派受到了全面压制和封杀,双方几乎无法平等地争论下去。反对派得不到有关业务和科研部门的配合,没有必要的经费和技术力量,更无法在传媒上介绍自己的观点(这是主管部门封杀的结果),不得已时只能通过募捐来印发自己的论文或向中央直接上书。这样主建派得以占了上风。
主建派安排独家论证。三峡工程涉及许多经济和技术部门,过去是由国家计委牵头、协同有关部门共同论证。李鹏主持国务院后把论证权交给水电部一家,从此论证变成了“一家之言”。水电部善于领会长官意旨,并从本身利益出发,所选定的14个论证专题组负责人清一色是主建派人物,其他各组成员也尽量排除反对派。这样,虽然论证自然、顺利地通过了,但其科学性大成疑问。论证研究中没有研究和比较替代方案,只是一心一意地“吊死”在三峡筑高坝这个既定方案上。而且,为了容易通过审查,水电部采用了建葛洲坝时曾用过的“钓鱼”策略,故意先把工程投资预算压得很低,等批准上马后再层层加码。
解决不了泥沙难题时就玩弄辞藻、蒙混过关。三峡工程中泥沙淤积是个大难题,论证结论说“情况已清楚,问题可解决”,事实并非如此。长江的含沙量大、颗粒粗、库区长达600余公里,论证组的泥沙实验模型比例过小、与现场的相似性也很差,其结论引起多方质疑,而施工部门却置之不理。而且,实验中未搞清长江的泥沙来量与颗粒组成,就自欺欺人地排除了长江水流中所含的大量推移质的淤积影响。至于库区附近数十米深的覆盖卵石层来自何处、库岸可能在何处崩塌、规模多大、建坝后淤塞重庆港怎么办等,不是不清楚、就是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主建派现提出用“蓄清排浑”的办法把泥沙排出坝外,此法不仅不可行、也无法解决淤积问题。此“排浑”方案要求于汛期放水冲沙,但汛期水库本应蓄洪防下游涝灾,是不能排浑的;同时,三峡段长江中粗砂石多,在大坝放水冲沙也无法将离坝址达400至600公里处库尾的粗砂石排走。
防空问题上歪曲真相、隐瞒风险。五十年代周恩来曾令国防部长张爱萍等研究三峡工程的防空问题,结论是“对核导弹轰炸无有效办法”。但工程上马前,主建派竟然歪曲真相说,“张爱萍研究结论是空防无问题”。后来张爱萍立即在报上澄清事实真相,张还说,“一旦被炸,库水一泻千里,二湖平川直到南京将遭灭顶之灾”。但主建派全然漠视这一危险。
人大通过三峡工程案时不民主的投票表决。国务院为了使水电部“一家之言”的论证得以在人民代表大会上通过,颇费了一番苦心。在人大会召开前一年多,即在全国主要报刊、电台等媒体上和许多展览场所大造上三峡工程的舆论,同时禁止各报刊刊登反对派的文章。人大开会期间,让“钦点”的人大和政协三峡考察团的外行团长、对水利和地质毫无知识的陈慕华、王光英上主席台,宣传上三峡工程的观点,却不让由科学家组成的人大和政协三峡工程考察团的专家团长孙越琦、周培源上主席台发言;主建派的前后任水电部长钱正英和杨振怀到各省市代表团和委员座谈会上去到处游说上三峡工程的好处,却不给反对派的前电力部副部长李锐机会去谈上三峡工程的严重后果;据传媒说,军队的人大代表还接到只准投赞成票的命令;最后由国务院首脑做“定调”报告。采取这些“民主”措施后,人大才投票表决,结果仍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代表投了反对和弃权票。这就是三峡工程“民主决策”的真相。况且,工程技术问题能简单套用少数服从多数吗的程序原则吗?在长官意旨主导下,即使工程方案获多数票通过,这个方案很可能仍然是个错误的决定,而真理有时却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例如,当年在黄河上修建三门峡水库时,黄万里教授等少数人极力反对,最后泥沙淤积导致水库报废,证明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
为什么三峡工程得不偿失?
主建派宣传三峡工程“利在当代,功及千秋”,但实际上这是个完全得不偿失的工程,只是为少数领导人树碑立传,给水利部争到了可供挥霍几十年的“金山”。其问题如下:
第一,防洪作用有限。防洪专家认为,三峡工程的防洪能力有限,遇到百年不遇的洪水时只能使湖北省少淹200万亩耕地,但因库尾水位抬高、将增加淹没重庆附近大片土地,而且水库本身将永久性淹没43万亩耕地(大都是果园经济作物),再计入其他淹没损失和工程投资折旧,明显地是得不偿失。第二,发电完全不合算。据电力部对长江上游的勘测规划,在上游建电站投资少得多、而且很少淹没和移民。如宜宾市附近的溪落渡和向家坝两电站,装机总容量超过三峡电站、总投资不及三峡的一半、淹没与移民只有三峡的二十分之一。上游和支流上的一些电站,淹没与移民更少。第三,航运上弊多利少。重庆港淤死、库尾变动区航道淤塞、五级超大型船闸故障、施工期河床缩窄等一系列问题都会给航运带来恶果。虽然建库后库区航道因水深利于航运,但上下游淤积加重、航道状况恶化,整个长江中上游的航运可能卡脖子处更多了,利不抵弊。第四,环境与文物方面有失无获。库区将被淹没文物1,282处,其中9处属国家级重点保护单位、60余处属省级,从新旧石器时代直到明清各朝文物都有遗存,相当于一部地下“中国通史”,现淹没在即,大部分将损失无疑。环保方面问题则更严重,沿库许多城镇对水库的污染、移民往山上靠带来的植被破坏和水土流失、生态环境改变的一系列问题、珍稀动物绝迹等,损失尚难估量。第五,巨额投资令人民不堪负担。三峡工程是个“钓鱼”工程,起初投资预算是360亿元,1994年开工时升到1,200亿元,1996年再升到2,400亿元,估计到完工时总投资将超过一万亿。如此庞大的经费主要靠摊派和平调,如为修三峡工程全国电费都加了价、各省市被迫无偿对口支援、财政部增发公债等,大大加重了全国人民的负担。这还只是刚开头,工程一日不停,全国人民的负担就一日不减。虽然水电部一家从此有了巨额资金可以挥霍,其基地设在湖北的330工程局可以守着基地施工二十年,而不用到长江上游的艰苦山区施工,但全国将有更多的人因此巨额工程开支而不得不下岗、很多学校将经费不足、大量职工的医药费将无法报销、更多的贫困地区农民还要再贫困一、两代,实在是“一家”欢乐万亿愁。第六,水库寿命不过百年。主建派目前指望的“蓄清排浑”的办法不可能把大量泥沙排出坝外;何况,即使此方案有效,他们估计的水库寿命不过一百年。化上万亿投资、十几年时间修建的这个水库,居然只有如此短的寿命,恐怕水库完工之日就是水库关闭善后处开办之时。如此工程,说它得不偿失已属轻责。
为什么三峡工程是个贻害无穷的工程?
第一,长江航运从此厄运降临。1998年汛期,三峡工程的施工已使长江航运停航达53天,这只是碍航的开始。据中国水利科学院泥沙所的泥沙模型试验结果显示:大坝建成后,重庆港将被严重淤塞,长江主流在此易位;同时库尾变动区200公里的航道也将被淤。此外还有大坝所需的特大型升船机的设计制造均尚无把握、五级船闸可能发生故障、船闸上游进口淤积和下游出口刷深给船舶进出船闸带来的困难等问题。所有这些都意味着长江航运从此将困难重重。周恩来曾说:“长江开发,航运第一(顶14条陇海路),如果碍航,就要炸坝”。将来是否真得把这花一万亿盖的大坝炸掉呢?第二,水库淤满,百年以后怎么办?既然水库的泥沙淤积问题无法解决,寿命只有一百年,那么百年之后,水库不能再蓄洪、发电也有限、库尾碍航、坝下洪峰威胁大,又该怎么对付这个人为的废物呢?中国已经在黄河上有了个废弃的三门峡“水库”,是否还要再给子孙后代在长江上留座废弃的三峡“水库”呢?第三,国防难题,中国从此受制于人?由于水库过大,一旦在战争中垮坝,下游五省人民的生命财产将一扫而光。主建者说,“7天时间可把库水放到死水位以减小垮坝损失。”但在现代战争中没有这么长的预警时间,而且几天内把库水放到死水位、照样制造出下游的严重洪灾。这个大坝最终将变成国防上的“软腹部”,经不起任何威胁。所以,可以说三峡工程给中国人民带来的不是福,而是改变(甚至丧失)中国人民生存条件的无穷祸害。这决非危言耸听!
“亡羊补牢”的建议
三峡工程虽已开工数年,但现在修改方案仍不算晚;这样做引起的损失比起未来的严重后果来,几乎算不了什么。可以“亡羊补牢”的办法是:缩小三峡工程的规模,改水库型工程为河川型电站(如葛洲坝),以利汛期大量泄洪、排沙,避免淤塞航道、以利航运。长江防洪主要靠河道整治(包括疏浚河床、加高加固堤防、截弯取直等措施)和利用湖泊、洼地滞洪。缩小三峡工程规模后省下来的大部分资金,转用到上游去修建淹没移民少、投资省、见效快的水库,可留少部分资金与人力在原工地建河川型电站。如此则可使三峡工程不至于贻害子孙,决策者也可留下“从善如流”的佳誉。
当代中国研究
MCS 1999 Issue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