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钱钟书老先生曾经写过一段话,说的是猴子蹲在地上的时候人们是看不到它的红屁股的,等到它爬上树之后,人们举头一望惊讶地发现猴子的屁股竟然是红的。钱钟书老先生最后说,猴子屁股本来就是红的,只是爬到树上之后人们才看到而已。

这个故事,让我不由得想起柏杨老先生的通史《中国人史纲》里的两个“大头症”的典型人物,一个是隋炀帝杨广,一个是金帝国第四任皇帝完颜亮。

提起隋炀帝杨广,很多人对他的残暴都略知一个,俨然成为了暴君的代名词。在杨广仁寿宫弑父登基之前经历了长达十四年的卧薪尝胆,在这十四年中,他只娶萧妃一人,符合其父隋文帝杨坚对“一夫一妻”的坚守;他不喜宴乐,以简朴的生活示人;他礼贤下士,即便是对仆从也极为尊重,杨坚夫妇耳中听到的都是周围人对其道德和人品的溢美之词。除此之外,杨广知识程度很高,有很好的文学素养,对任何人都很诚恳,很谦虚有礼,尤其曲意交结政府重要官员,包括杨坚最信任的重臣宰相(尚书左仆射)杨素。他所展示出来的,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标准领袖,具有肝胆相照、义薄云天的英雄性格和救国救民、民胞物与的圣贤抱负。节俭、朴实、谦恭、虚怀若谷、好学不倦、礼贤下士、不爱声色犬马。—–集人类美德于一身。于是,公元600年太子杨勇被废,杨广在一片支持下被立为太子。公元602年,其母孤独皇后去世,公元604年,趁其父杨坚病重弑父,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杨广从开始采取夺嫡行动,到他行凶之日,历时十四年,在这段漫长岁月中,一直保持伪装,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杨广经做得天衣无缝,可见他具有绝顶的聪明才能。可惜他欠缺人类所特有的高级灵魂和情操,他夺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获得无限权力。获得无限权力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发泄他的大头症。

大头症是一句民间俗语,形容一个极端自私的人所发作的肤浅而强烈的炫耀狂。杨广如愿以偿地当了皇帝之后,被压制十四年之久的兽性,像火山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力,向外爆发,最后除了一根绞绳外,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住。他在位十五年,大头症也历时十五年。在这十五年中,他的穷奢极欲怨声载道,东征西讨好大喜功,残暴嗜血众叛亲离,将开皇盛世糟蹋成一片废墟。杨广十四年处心积虑,十五年折腾作死,最终在五十岁的时候被最信任的大将宇文化及率领的禁卫军绞死。他的故事使人想到《伊索寓言》,一个农夫牵着一匹驴子走过悬崖,农夫恐怕驴子跌下去,牵它靠里面一点,驴子坚决不肯,越牵它,它越向外挣扎,最后它跌下深谷,粉身碎骨。农夫探头说:“你胜利了!”杨广常对大臣宣称:“我天性不喜欢听相反的意见,对所谓感言直谏的人,都说他们忠诚,但我最不能忍耐。你们如果想升官晋爵,一定要听话。”杨广也胜利了。杨广跟他的前辈孙浩、石虎之流的暴君,不同类型。孙、石之流的凶恶,可以直接从行为上观察出来,而杨广不然,他给人的是一种非常厚道和非常理性的印象。他作的诗充满感情,造诣很高。他的言论跟他所颁布的命令,都大义凛然,无懈可击。他把暴行间接化和制度化,使之成为一种合法的暴政。这暴政表面上好像不是杨广的本意,实际上却恰恰是他的本意,而他的本意比官员们所做的更恶毒,所以对人民的伤害也就更大。

另一位大头症的典型代表是完颜亮。完颜亮是金帝国第三任皇帝完颜亶的宰相,以生活简朴和对人谦恭,受到举国尊敬。公元1149年,他杀掉完颜亶,自己即位。完颜亮和隋炀帝杨广好像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都具有使人失笑的大头症。无限权力到手后,他那一向艰苦克制的兽性,全部爆发。最终在狂屠皇族、南下侵宋后众叛亲离被自己的将士绞死。

俚语说:撵着不走,打着倒退。民间俗称这种人叫“犟种”。当一个“犟种”获得无限权力之后,便成为一个民族的灾难和一个国家的噩梦了。讨论至此,我们只能抽丝剥茧、寻根溯源,在大头症发作之前先看看接受权柄那一刻的社会标准,以此来寻找破解的良方了。

红屁股的猴子有可能会坐在地上很久,但永远也不要忘记它有一个红屁股。这也许给很多人出了一道难题,眼见为实嘛,既然没看到它爬上树,没有亲眼看到它的红屁股,怎可武断地就厌恶之?再加上,谁不喜欢大头症发作之前的“暖男”呢?一个人的虚实都与道德有关,虚伪的人也只能在道德上做文章,甚至可以长年累月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去博取庸碌群氓的好感,实在之人其表现状态也是如此。面观,一脸诚恳;听言,正义凛然;观行,礼貌周到。俗话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一个社会节奏飞快的现实中,在一个只靠泛泛之交就要建立信任的交际社会中,虚伪的面具和本来面目似乎很难辨别出来。于是,难题无解的无奈便油然而生。不破不立,如果陷进道德和表象的循环以及由此带来的表实难辨的困惑中,便永远走不出选择的怪圈。其实猴子屁股原本就红还是在地上蹭红的抑或是爬树的时候磨红的,要不就是人们抬头望猴的时候火红的太阳照射过来造成的错觉,都不重要。用“登高现红”来反推任何坐卧站爬的遮掩都有点而事后诸葛亮的意味了。“大头症”发作之前的种种美德,如果不是虎头蛇尾,也不至于被人反推诟病,也就是说虚伪一辈子在存在感上那就是一生的道德楷模,一个不完美的结局,一个有始无终的表演,让此前的一切模范成为让人深恶痛绝的邪恶种子的入土过程。看来问题的关键倒不是曾经的美德,而是这种美德是否应该成为被推举成为掌权者的唯一依据,尤为重要的是掌权之后如何才能使其美德延续下去,而不是不受制约地转化为变态爆发的“大头症”。

以“德”取士的可操作性原本就虚无缥缈,主观意味浓厚,以“德”定尊,一着不慎,更是会贻害深远。清朝道光帝选储君的故事想必很多人知道,一个“不忍”、一声痛哭,一套惺惺作态,不但巧妙地掩饰了自身的无能,反而映现出能力超群者的冷酷无情和残忍,结局是德高者成为咸丰帝,落选者成为恭亲王,而恰恰是这位恭亲王奕䜣成为推动中国近代化的洋务派的代表人物。如果历史可以假设,如果当时道光帝秉承“能者上”的标准,也许能干的奕䜣会带领清帝国顺利走上近代化的道路,而不至于迎来帝国的黄昏。评价一个人,如果将言行泛道德化,只会催生耍小聪明的虚伪和人生如戏的掩饰。破解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靠制度去约束猛虎,而不是选择一头温顺无害的羔羊成为头领。如果制约严密而巩固,即便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也只会在笼中施展自己的狡猾和血腥。对于一个良性发展的社会来说建立一个法治社会,用法律去制约一个人对道德边界的突破,竖起高压线,画上红线,告知底线,“大头症”也就失去了任何可供发作的土壤。也许有人觉得,“大头症”的两个典型代表一个在隋朝一个在金帝国,距离我们年代久远,以为随着君主专制社会的远去,“大头症”就会烟消云散。实则不然,“大头症”的土壤是权力集中,“大头症”的催化剂是不受约束的权力,在只要还有人依然惊异于猴子屁股怎么突然变红了的社会,“大头症”便会出其不意地在人们的道德洁癖中生根发芽,在不受约束的“一把手”中开花结果。一个法制完善的社会,道德不会成为唯一的评判,所有的制约也不会让虚伪的表演有机可乘。唯有法理思维的辨析才能撕下“画皮”返璞归真,魑魅魍魉和正人君子都可一目了然。可以说,坏制度可以将“人”变成“鬼”,好制度可以将“鬼”变成“人”。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面前,既然我们无路可逃,势必要被裹挟和同化,那就创造一种更适宜生存的社会环境吧!

【 民主中国首发 】 时间: 11/18/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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