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谭先生吗?我是国际公司,我们老总请您到公司面谈。”话筒里的声音非常柔美甜润,果然是涉外企业,仅秘书小姐的莺喉,便达“出口”标准,我不由生出几分敬畏和向往。

公司的沙发非常柔软,远非我教研室的硬板凳可比。不幸,我本属1.7米以下的“半残废”,一屁股陷下去,四周的一切便要仰视。秘书小姐亭亭玉立,俯瞰着我说:“总经理很忙,请稍候。”

我知道所谓“面谈”就是面试。我本不虚,刚提了副教授,感觉正好;年龄30几岁,正值男子汉黄金年华;个头虽不高,五官却端正,若能“出口”,定不损中华古国和国际公司形象。

约一小时后,总经理款款而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双眼灼灼逼人,大有导演挑演员的气势,我顿觉沙发愈往下陷,没想到讲台上经过无数灼灼目光考炼的心理,如此不堪一击。

“你是学英语的?”总经理一口标准普通话。“那好,请等一分钟。”

不到一分钟,总经理召进一位高个男子。

“你们用英语谈一下”总经理下令,一面又用那灼灼的目光居高临下逼视我。我知道此举决定了“跳槽”的成败,便气沉丹田,抖擞精神,面迎高个男子的“盘马弯弓。”

10多分钟的英语交锋,总经理的目光未离开我半秒。最后,她终于说:“行了,我通知人事处办手续,你下周来上班,先到总经办。”

“终身大事”居然这么简短地就决定了!没有“研究”,也没有“讨论”,果然是“时间就是金钱”的大企业,我心中又添几分敬畏与向往。

这样,我成功地从大学的讲台上,跳到了公司的皮椅里。

“你先熟悉一下情况”,总经办主任吩咐说。“具体工作是盖章接电话。我们是公司首脑部门,不能迟到早退,写东西字迹要清楚。”

我陡然有种回到中、小学的感觉。接下来,便是认认真真盖章,楼上楼下喊人。

虽然身有“首脑部门”掌握公章“大权”,但心底总觉失落。想我“年青副教授”在校园里何等风光,如今进进出出“电话找人”,总有几分“棒棒”感觉。无奈,只好猛听西班牙斗牛士乐曲,以激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顽勇,又自我打气地写下“人生,永远是起跑线”的“大作”,以鼓足在“首脑部门”坐下去的决心……

后来,我稀里糊涂提了中干(据说相当于“副处级”)。再后来,又莫名其妙当了个小经理,在“倒钢材”的黑压压大军中,闪现出我白白净净的面孔……

从盖公章到倒钢材,四、五年光阴弹指一挥,终于发现,从文和从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两种相距遥远的价值观、人生观、道德观无时无刻不在尖锐冲突。所谓“儒商”,不过是在功利爪牙上涂抹一层“斯文”的奶油。……我难以调解内心的冲突,只好抽身出来茫然注视着前方的路。

唉,跳槽,是迈向辉煌还是一失足成中年恨?

“西班牙斗牛士”的乐曲依然激动人心,可心中已无“人生,永远是起跑线”的壮志豪情。此刻,苦学了十几年的ABC已被“商海”剥蚀得只剩下ABC;增大的腰围又宣告“黄金年华”的终结。虽然学了几招倒腾钢材的工夫,却发现那里面又冷又硬,且早已人满为患,无需我再挤进去献一朵鲜花。

怎么办?是浪子回头,到书桌上去“从头收拾旧河山”,还是再来一次“英勇”,等待另一位秘书小姐柔美甜润的召唤?

(《中国商人》1997年第4期)《开放》1997年第1期)

(此文是我1995年7月下岗后写的一篇短文)

木公的博客2007-08-1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