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葬场出来,为了一笔约定的生意(帮一家公司看风水、策划印象),我立即打的往汽车站。乘中巴到S市火车站才六点。买好七点十五分的车票,我舒了口气,擦了擦汗,方感到肚皮饿了,于是走出车站想买客盒饭填填肚皮。

在流动摊贩上买好盒饭,重新走进车站,天色尚早,太阳还歪在西边,照得车站大厅亮堂堂的。我选了张空位,放下手提包,吃了起来。边吃边想,此刻吊唁的亲友大概已开始吃我父亲的豆腐饭了,我不在场,不知老婆如何应付。

正在这时,我感觉有目光不时朝我扫视。抬起头来,看见隔着一张空位上坐着一位女性。长头发,穿着粉红T恤衫,下身一条半新不旧的牛仔裤,年纪不过二十六岁的样子。虽说年轻,却脸容憔悴,皮肉松驰,既像纵欲过度,又像营养不足,反正不是青春亮丽的货色,就像一只隔了夜的馒头。她见我注意,赶紧转过头。弄得我怪不好意思,于是继续吃盒饭。

可这顿饭吃得不安稳,这倒不是今天火烧了父亲的遗体影响了心情,而是好像老是有目光跟我纠缠,也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目光纠缠。为了观察这目光来自何方,我吃口饭夹筷菜,就冷不防抬起头瞧四周,主要瞧这个女人。或者说,所谓的瞧四周是借口,目的瞧这个女人。我之所以说女人,而不称姑娘,是因为姑娘至高无上,在我眼里有着处女的意味,现在不少未婚女性仗着结婚可以修补处女膜,没了后顾之忧,交媾已成家常便饭,一个二十六岁女性,胸脯这么厚实,一副妇人状,我宁愿稳健点称她为女人。 我每次看,她都能及时躲开我的眼神,而且面不改色,使我猜不透她动什么念头。后来,她终于露出马脚,其实也不能说露马脚,因为她主动暴露。她居然咽着唾沫,直勾勾盯着我捧在手上的盒饭,还有放在凳上的另一盒小菜。这眼神真的放肆,可以说那一瞬间,这盒饭不花分文,就被她的眼光夺了去。盒饭其实没啥,还剩半只肉圆,一小块鱼块和一点韭芽肉丝,饭嘛,还剩二两,我不知它有什么价值,值得她占有。面对残羹剩饭,她有何必要咽着唾沫?坦白说,我宁愿她贪婪的目光掳掠我,也不愿掳掠我的盒饭。并非心疼盒饭,大家想想,难道我的肉身不如一客盒饭!我毕竟过去是个诗人,现在是个预测大师啊。当然这么说,有点放肆,有点不敬,父亲尸骨未寒,作儿子的理应悲痛为上,此时不应胡思乱想和计较这种细枝末节。何况看盒饭又怎么啦,盒饭还不是在我手里。商店橱窗里那么贵重的物品都让人欣赏,我的盒饭,当然人家也有权利关注。

这女人看盒饭锲而不舍,毫无廉耻,后来干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陪着我吞吃什么食物,鼻翼一翕一动的,也好像使劲嗅着诱人的香味。我有点不忍心,晓得她不是有事没事玩弄自己的口水,以此消磨多余的时光,而是肚皮饿。因为只有肚皮饿,人才会露出真面目,变成这样子。我想了想,郑重地对她说:要不要给你买客盒饭?她怔了怔,摇摇头。我说:不要客气,我请客。她没作声。

我再次打量,发现她相貌一般,眼睛特别大,却没神,脖颈比较粗,皮肤不怎么白,眼睫毛却长长的。整体相貌,尤其粗壮的骨格,命中注定是个民工苦力,至多做个端盆子的服务员,或足浴按摩女。假使怕苦,又贪婪且馋痨,说不定还是个潜在的候补野鸡。我是算命的,眼光不会错。

看完这苦命人的外貌,我突然“怜香惜玉”起来,或者说充满了无产阶级感情。我走出车站,买了一客跟我同样的盒饭,伸手给了她。这时,她两只手颤抖起来,眼神也似乎活络灵光起来,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她轻轻说了声:谢谢你,大哥!

只要你看过这女人吃饭的全过程,你就明白什么叫狼吞虎咽,什么叫馋涎欲滴。我不知明末陕西米脂那些饿得发疯的农民,吃榆树皮观音土,特别易子而食时,是不是这样子。她开始接连扒了几口饭,连小菜都没夹一筷,嘴巴撑得满满的,舌头都没法动弹,眼珠子都暴了出来。后来喘了口气,待嘴巴腾出稍许空间,就将筷子指向肉圆,试图夹碎那只肉圆子。可夹来夹去,老是击不中要害,也不知一次性筷子质量差呢,还是调皮的肉圆逃来逃去,顽强地抵抗,于是她索性嘴巴凑近菜盒将它一口吞了。鱼块呀、韭芽肉丝呀,那些散兵游勇,风卷残云,一下子都扫进了她的喉咙。食欲这么好,速度这么快,我真以为她一顿可以吃双份。吃到尾声,她不好意思对我笑了笑,又说了声:谢谢你,大哥!

这种吃饭的狼狈相,大倒胃口,让我失去了跟她谈话的兴致。因为我已进入小康水平,追寻的是情感,而她仍处于温饱阶段,热衷的是盒饭,我们毕竟是两条路上的人。我没跟她多搭讪,只想闭目养神。可还没闭上眼睛,就听到她怯生生问:大哥,到什么地方?我懒洋洋回答:合肥。她高兴的说:我到蚌埠。我俩或许乘同一班次车。我说:可能吧?我是七点十五分的。她笑了起来,说:真巧,大哥,我跟你乘同一班次车。

以下的事不可思议,我居然改变想法,跟她聊了起来。我思忖,或许她笑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而且那语调跟神态似乎在讨好巴结我。

聊了半小时,聊着聊着,她吞吞吐吐告诉我,两顿没吃东西了,早上吃了两只包子,从中午到现在喝了几杯水,有一杯还是自来水。买了回家的车票,钱所剩无几。饿得熬不住,也想买客盒饭,但问了价格,最低价要五元,就拿不定主意了。她拿出钱包打开给我看,让我明白她没说假话。我要紧挥挥手,说,不必,我不是警察,没权查你的物品。事后明白我的冷淡和矜持,并非显示清高,而是出于动物的防御本能,目的拉远人际距离,避免他人趋炎附势。我知道跟穷人热络的结果,便是施舍,否则你的良心过不去。当然这么说,并非认为自己已富得流油。

后来见她无精打采,不忍心,就以热情的口吻问她出门干什么?她说,找工作呗。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家呗。工作是有的,可是工资低呗,经理又有坏心眼呗。我听了她一连串的“呗呗呗”,觉得这声音很滑稽很悦耳,便不由自主以模仿的语气说:出门将就点呗,有活儿干,不错了呗,不要跟人多计较呗,不就站稳了脚跟呗?不到迫不得已,不应该跟老板翻脸呗。她说:每月五百元,还是欠的呗,身份证要押在他那儿呗,人住在那儿,老是青菜豆腐,没得荤腥吃呗,晚上还要……,说出来不好意思呗。

七点,车站广播通知本列次的顾客准备上车,我们收拾行李,随着骚动的人流,一同排队,我还帮她拎了一只黑色旅行包。那只旅行包沉甸甸的,估计都是些不值钱的替换衣服及日用品。进入检票口,交还旅行包,便分手进入各自车厢。临分手,她说了声:大哥,再见!我恍惚了一阵,若有所思也说了声:小妹,再见!我所说的再见,现在想来,或许隐含隔会儿我俩再见面的意思。我觉得这种内心的“缠绵”,可能她的性别在起作用。

由于是始发车,车厢稀稀落落人不多,我坐的那一隔车座,对面坐着一个老年妇女,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很活泛,才上车,就将中间的小桌占了一大部份,上面放的是手帕、食品袋之类的东西。我坐下不久,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妹”就来到我的车厢。女人朝我笑了笑,就大大咧咧脱了鞋子,站在座位上,将她那只旅行包放上行李架,然后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么叙述,像一面之词,也给人感觉,这个女人好像为一客盒饭付出了太多的代价。那过火的殷勤,也给人印象好像有点雌赶雄。其实,我承认,没有内心的容纳、眼神的默许,还有各种各样的行为姿势,这女人不会如此跟我亲近。说实在,当时我的心情既处于低谷,又有点亢奋。父亲死了,自然心情悲痛,但想起马上到手的生意,一笔五千元的咨询费,悲痛又打了折扣,情绪又多云转晴。我这种心态,再加上旅途寂寞,自然欢迎陌生的异性向我靠拢。这女人身上充满野性,出身底层,谈话率真,说真的,我跟她相处比较轻松,而且还有难以形容的优越感。

坐在对面的老年妇女,以不屑甚至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俩,仿佛洞察一对萍水相逢的狗男女,接下来想玩什么鬼把戏。这也难怪,我们大哥小妹的,叫得也太肉麻了。而她穷途末路早过了更年期,人生基本没什么剧本可供她演出。因此火车行驶了个把小时,碍于她在场监督,再加上起初乘警、列车员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像查票、捉流窜犯似的,我俩也没深度的交谈,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没有集中的话题,不过,我讲了三四只笑话,她呵呵呵的总笑个不停。有只笑话,不知谁发到我手机上的,我拿出放在裤袋里的摩托罗拉手机,念给她听:“一民工饿着肚皮从外地回家,女人脱了衣服,手捧饭碗,问:先睡再吃,还是先吃再睡?民工想了想说:边吃边睡。” 她听了,更笑个没完。

聊了个把小时,一点不厌倦,我十分吃惊,没想到父亲死后几十小时,烧成骨灰几个小时,我的情绪竟会变得如此舒畅。究其原因,真不知是由于跟女人厮混,还是父亲的去世,让我扔掉了一只包袱?

我父亲原是烟酒营销员,年纪大了,才当了门房,不久脑溢血瘫痪在床。在床上躺了三年突然死了。父亲死了,也不知死于凌晨,还是死于半夜,反正发现时,他的身体冰凉,我不好意思说僵硬。我走到床头,他一动不动,脸蜡黄蜡黄的,嘴里流出的口涎已经干涸,唯剩下一滩残渣,一看就晓得他的魂灵早脱离了他的躯壳。弟妹接到父亲的死讯来到我家,都缩手缩脚,迟迟不愿主动给父亲清洁换衣。作为长子,我理应身先士卒。我在湿腻的裤裆里摸索时,发现父亲临死彻彻底底拉了次大便,大便真多呵,仿佛阴间没厕所,他在阳间只好作一次彻底的清空,也仿佛这大便,他把它当作金银财宝,要一塌刮子留给他的子女。大便奇臭,烂如淤泥,熏得人欲呕,我屏息敛气,在那儿操作了五分钟,用了好多张手纸,还有湿脚布才将他的屁股擦净。我当时难受的样子,老婆后来说,还以为我在两个妹夫面前装腔作势呢。

八点以后,列车流动摊贩车又出现面前,我买了三瓶矿泉水,一瓶给了所谓的小妹,一瓶给了对面的老年妇女。那老年人不知所措,惊奇得差点立起来,连声说,谢谢,谢谢,老板你太客气了。实施了贿赂,老妇两眼微闭睡着了,只有她明白是由于列车单调的喀嚓喀嚓的响声呢,还是网开一面给人方便。

小妹占有了我左边的两只位置,还一寸一寸向我靠拢。这时候,我心猿意马,也可以说魂不守舍。我这么说,并不是理性发生错乱,而是生理发生了反应。不瞒大家,我跟老婆已两年没那件事了,并非没兴趣,而是婆娘因子宫瘤开刀割掉了子宫,而没有鱼水交欢的内在动力。开刀之后,她敷衍塞责的,总是例行公事执行着那些操作程序,弄得我索然无味,久而渐之,也对这事没了胃口。后来虎头蛇尾、恶性循环,竟至于不行了。你想想,有谁愿意长年累月跟一个不喜欢下棋的人下棋?看着她熟练地涂着润滑油、故作兴高采烈准备交欢的样子,以满足我活塞的需要,我的欲望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面对让人恼火的疲软,我不甘心,曾垂死挣扎,往美容厅桑拿房央人帮忙,可不是纹丝不动,就是虎头蛇尾,从没一次像样的勃起。我记得借助了蓝色的伟哥,有次交媾才有始有终。可今天“小妹”的亲热,下身居然出现了立竿见影的反应。它一点点膨胀起来,嚣张起来,那积极骚动的模样,就像上次吃了伟哥。这久违的启动,啊,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紧紧抓住她的右手,她的手温润柔软,样子像没参加过重体力劳动。不过手指粗壮,掌上有老茧。老茧不厚也不薄,像是参与了家务劳动而形成的。她的手没戴金戒指,也没涂指甲油,就凭没涂指甲油,没染黄头发,我基本相信她在候车厅跟我说的话。后来我的右手不安分,又贼勿空手放在她的右腿上。她不仅不推开,好像还在享受我的抚摸。过了一会儿,她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头发柔软如绵,那一股淡淡的汗酸味,还有一股说不出名目的香水味,熏得我痴痴欲醉。我这种少年般的对异性的爱恋,也不知出于诗人气质,还是久旱逢甘雨,饿汉碰到了饭筲箕?

空调开足马力,车厢里很凉爽,我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点凉意。这时候,她嘴说凉不凉,右手已越过我的脖颈,扳住了我的右肩胛。后来或许觉得这姿势不舒服,索性脱掉了鞋子,曲着双腿横躺在火车座上,她的上半身基本都倒在我的大腿上。

已过十点,车厢比较安静,灯火也熄掉了一半,过道里基本没人来往,附近的旅客除了一个吃闷酒,四个打牌,其余都处于瞌睡的朦胧状态。

我尽管对她主动的骚形怪状有点疑惑,也觉得没经过调情煽动,她就到达了自荐枕席的境界,似乎为时过早,但仍搂住她的肩膀,弯下身子,亲了她的脸蛋,并摸了她的耳朵,尤其她的耳垂。后来又隔着T恤抚摸了乳房。她那东西端的结实、庞大。随之乳头发生了反应,从柔软到坚硬,像一粒花生挺了起来。我的两只手索性伸进T恤,伸进紧鼓鼓的乳罩,不厌其烦地在那儿溜达。有时候,我一把将整个乳房一网打尽,有时候,我集中火力攻击它的核心……我就是这样大胆地给她的性欲添柴加煤,使它熊熊燃烧。她闭着眼睛,容忍或许还喜欢我的放肆。

为了打破调情的单调,还触摸她的屁股。竟然也没阻挡。她的屁股也像乳房丰满结实,富有弹性,被牛仔裤紧紧包裹了的屁股,就像一只扎紧了的粽子。我的内心充满了淫荡的念头,觉得我不仅想获得快感,而且还有挑逗撩拨的味道,似乎不仅想刺激对方寻欢作乐的欲望,而且还想激发对方投怀送抱的主动,以便坐享其成……这种愉快的接触,估计有两个多小时,我门户开放,陶醉在肉山欲海之中,就像张生跳粉墙,就像洗了个桑拿浴。真的,我没白白浪费这次久违的快速启动。

我沉浸于情欲的醉意中,脑子里满是平滑的小腹、茂盛的水草、潮湿的缝隙,耳朵分明还听见风声雨声和猫儿的舔粥声,待情绪稍稍平静,觉得有点疲劳,就打了个足足有刻把钟的幸福的瞌睡。醒来时,我拿出手机,给老婆发了个“一路平安,我爱你”的短消息,又给读初中的儿子发了个“少玩电脑游戏,爸爸想你!”,然后拿出打火机,心满意足点了一支红中华。

这时听到她喃喃地说:我想跟你去合肥。我喷了个烟圈,笑嘻嘻说:我也希望你去,可是怎么可能呢?出门参加商务活动,老总看我带着陌生人,而且还是个美女,不炒鱿鱼才怪。她恳求道:不跟你玩几天,我不甘心呗……我好喜欢合肥呗,你难道忍心让我孤单单回家呗。她的声音发嗲,我听出她在撒娇,生怕还有意想不到的要求,于是警惕起来,我说:已领情,这一夜情,可抵一世夫妻情呗。

斩钉截铁的拒绝,她不说话了,之后有点冷场,或者说,气氛有了变化。我上了趟厕所,但这好像不是为了小便,而是为了洗洗手,喘喘气,摆脱她的纠缠。她显然也感觉这点,所以待我重新坐到位置上,她没像以前那么亲昵,也不主动说话,笑容也比较做作,后来双手干脆插进了裤袋。坦白说,我当时心满意足,也懒得跟她搭腔,她越是冷淡跟我疏远,越是真中我的下怀。

待列车广播说快到蚌埠时,车厢一阵躁动。准备下车的旅客,有的已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可她一动都不动,只是眼神不断瞄着我,那架势好像蚌埠与她无关,她的终点站是合肥似的。我十分紧张,觉得这女人成了累赘,半夜三更,成了我很想丢弃的包袱。

我厚着脸皮跟她说话,其实是变相下逐客令,我说:要不要帮你把行李拿下来?她没好气地回答:不用,我有两只手,自己放上去,自己拿下来。我说:呵呵,真抱歉!她说:抱歉什么?吃了盒饭,总要为你效劳。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更不想欠没良心人的情。她说这几句话,嗓门大得很,以至于那个一直瞌睡的老太睁开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我俩。

我很尴尬,觉得自己的确欠了人家的情,情到深处,就这样寡情薄义分手道别,难怪人家觉得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可这时我仍没察觉事态的严重,反而想摆脱她的纠缠,就像一个得逞的小偷急于离开作案的现场。我玩世不恭说:真喜欢你,可是不知如何表达对你的情意,再亲你一下,行不行?她说: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说:听不懂。她说:爽气点呗,一百不算多呗!

我心沉了一下,那感觉就像一把尖刀刺在心瓣上。我不是吝啬那一百元,而是感到震惊,震惊她说这种话,脸皮不红,还敢盯着我的眼睛。一次美好的旅途艳遇,互通有无、取长补短的两性交融,居然是这种性质!早知道这种性质,我何必天真烂漫、一往情深!投入如此之多的情感!我还不如笃笃定定,到美容厅桑拿房向风尘女子求援。我真后悔,后悔自己鲁莽。也觉得自己幼稚,将这次性质不明的来往,误以为一次猎艳。难道这是尸骨未寒的父亲对我忘恩负义的作弄?难道二千年后,世上真的没有爱情?真的没有一顿免费的情色夜宵?难道二千年后,世上的生殖器都一塌刮子进入交易的轨道?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可以呀,你太苦了,出门多不容易,遗憾的是,我没法多多帮助你,可我也不想吃白食。“吃白食”三个字,我说得十分响亮,仿佛不单单发泄、准备买单,还为了点明她形迹可疑的身份。要不是……,我真恨不得当面骂一声:臭×!我边说边掏钱。她说:你挺精明呗,一百块轻轻松松打发人,你对行情挺熟悉的呗、老手呗。说是这么说,待我摸出一百元,她却一把抓到手,迅速塞进了裤袋。我舒了口气,晓得她也是老手,可以用现金收买,情绪顿时轻松起来。过去用八百元打发一个过夜的妓女,我连眉头都不皱,今天以一百元打发一个野鸡,当然更不会皱眉头。每年有三万元房租的固定收入,难道我会肉疼一百元的支出?老实说,一旦知道她的真实意图,知道是一笔生意,我原有的同情怜悯,还有那猎艳的浪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宁愿以一百元来了结这笔所谓的风流债。

到蚌埠站,帮她拿下行李,那老妇人以为我们下车,赶紧说再见,我笑着说,送她下车。

强颜欢笑送她到车厢口。待几个旅客下车后,我干巴巴说:再见!一路珍重!真舍不得跟你分手!她哈哈笑了起来,说:你这人假惺惺,口是心非,说话时眼睛不看人,跟我碰到的经理一路货。我没冤枉你呗!你能不能再给我五十,证明你不是虚情假意呗。听了这番话,一阵绞痛,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会绞痛,但肯定不是为了这五十元。我二话没说,又给了她一百元,还恶狠狠地盯着她说:嫌少的话,再给你!这时,她尽管熟练地接走了第二个一百元,但显然吃不消我的慷慨和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好避开我的眼睛,一边干笑,一边以近乎巴结的口吻说:和你开个玩笑呗,我知道你是好人呗!说完,头也不回下了车。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狠狠骂了声“贱货”。骂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贱货,她不是贱货,因为分手前她又轻轻松松赚了一百元。不知怎的,此刻我却不急于走进车厢,仿佛想永远记住这个贱货,我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那背影健壮,臀部丰满,腿儿有力,脚步之快,犹如一阵风,犹如一个长年掮毛竹的山里女人。那披散的长发,也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左右摇晃。我足足盯了她一分钟,直至她,连同她人生的重荷──那只黑色的旅行包,消失在出站旅客的人群中。

列车继续行进,我问流动货车要了份方便面。我晓得我命中注定吃快餐,不是盒饭,就是夜排档,或者方便面。待吃完,准备打瞌睡时,下意识摸了摸裤袋,发现手机不见了,那只摩托罗拉手机不翼而飞了。我头里嗡的一声,沉重起来,我不是吝啬这只价值一千八百元的手机,也不是担心到合肥没法跟客户联系,而是隐约觉得这只手机此刻在谁手里。我不想这么猜测,但理智却偏叫我这么猜测。老实说,我尽管心底里骂她贱货臭×,却宁愿冤枉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也不愿冤枉这个女人。我宁愿认为小偷,哪怕是那个老妇,趁我忘乎所以窃取了手机,也不愿认为这是女人对我的拒绝所作的报复。

我赶紧检查手提包,因为上厕所时,我不好意思带着走,以免显得对她不信任,仍放在座位上,我担心她顺手牵羊。《周易八卦》《生辰八字》和《万年历》《观音灵签》四本书都在。身份证通讯录也在。提包夹袋里的两千元钞票也在。我松了口气。

这个经历,公园吃茶时,我曾讲给朋友陆文听。我晓得陆文文思枯竭、江郎才尽,迫切需要这种鬼鬼祟祟的题材。

他听了说:噢,怪不得那天去火葬场的晚上,你没跟吊唁的亲友一起吃豆腐饭。我问:你认为是不是她拿的?陆文道:很难说,你可以下车打公用电话,验证一下。不过,既然手提包分文不缺,怀疑人家贼骨头也缺少依据。还有,直说了吧,总觉得故事不完整,后半部叙述潦草,虎头蛇尾。我不晓得你这个骚×,有没有解开那只扎紧了的粽子,你活泼的手指仅限于皮肤的表层接触,还是深入了人家的肉体腹地。你上厕所洗洗手是什么意思?你也许隐瞒什么,有可能吃掉了大量不上台面的细节。小腹呀、水草呀、缝隙呀,究竟是你脑子里的意淫,还是具体接触到的东西?为何送她一百元?后来又给她一百元?按你心怀鬼胎的叙述,这两百元只是抚摸乳房和臀部的代价。而貌似民工的乳房,以及她的臀部,哪怕加上一个阴部,也是不值两百元的。

我说:下车后我打了电话,手机处于关机状态。隔了一段日子,我仍打电话。有时关着,声息全无,有时开着,却不接听,以后再没打通这只电话。

吃不消这家伙满腹狐疑的目光,后来我不好意思说:既然是朋友,也不瞒你了,她的循循善诱,水磨功夫,修好了我报废的汉阳造,那三八大盖锈迹斑斑,枪管瘫软,扳机失灵,除了小便,两年已不能派其它用途。可她的双手满怀激情扣动了扳机,让它破天荒射出了一串液体的子弹。

陆文呵呵笑了,他说:你好福气,省了一粒伟哥,遇到了一位“情场”上的再世华陀,两百元值!

江苏/陆文

2005年8月28日完稿

文章来源:博讯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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