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2014-10-20

继《刘氏女》和《杨氏女》之后,章诒和情罪小说系列又新添了《邹氏女》,继续用了张雨荷一角之外,更添加了留玖和邹今图,以及女监里的各色“奇葩”,利用这些人物,章诒和再次为我们演绎了一场既是历史又是现实、同时是小说也是戏剧的同性悲情剧,透过这一“剧”,女同性恋的许多隐秘好像被“公开”了,当然,这种公开是叙事的效果,这种叙事效果又是引起读者深思的又一起点。

《邹氏女》故事不比之前《刘氏女》和《杨氏女》复杂,甚至更为轻快。上篇写邹今图的成长期,以历史事件勾勒了她的家庭遭遇,也用浓重的笔墨书写了留玖天生的同性之欲。以这个背景,解释了下篇中邹今图怎么进的监狱,以及为何是女同性恋。下篇以张雨荷的视角,叙述了特殊年代下特殊女犯们特殊的“心态”和“性态”,其中以邹今图与两个女犯的交欢最叫人读得惊心动魄。当然,这个轻快的故事其实并不轻快,比如其中她借用了王小波《黄金时代》的叙事方式,邓干事和女犯们逼迫邹今图和黄君树交代她们的“交欢”细节,轻得人心震颤;还有邓干事让姜其丹发言对毛主席“要把罪犯当人待”最高指示的看法时,姜其丹回答说“报告邓干事,我的感想是———要把罪犯当人待,陈慧莲就不会死了”,这种叙事里面的快意也是厚重无比的思想点睛。

作为思想者,章诒和写小说,故事其实是次之又次的考虑,因此,如果将她的小说放在小说叙事学视野的检测下,会是简单过分,甚至不科学,这在她的其他小说中也很明显。在《邹氏女》中,邹今图为何是女同性恋,是天生的还是被留玖“培训”出来的并不清楚,模糊处理下难免令人难以置信;同样的是故事后面,张雨荷为何会突然间倒入邹今图的怀里,这在后记中作者也有提及,是台湾一位资深编辑给她的问题回复,尽管这问题令她伤心,但我也相信这确实会是个令多数读者颇感突兀的“安排”。章诒和后记中解释说在那种特殊环境下,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那种肉体和精神欲望的饥渴感是外人难以理解的,性的敏感程度超乎平常人的想象,但这种“超乎”所在却并没有在小说中得到很好的表达,这确实也是解释学上的一种意图谬误类型,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读者却难以理解到,当然,这反过来也说明,作者的小说叙事能力不够理想。

不过,理解章诒和的小说,我们必须搁置小说故事本身的叙事问题,再去思考其故事之后的旨意,才能理解《邹氏女》等小说的用心良苦。比如小说对于一些历史罪恶和现实残酷问题的揭示和思考,这些是故事的力度指向。对于历史与现实,在特殊年代,章诒和因特殊原因有过入狱的经验,这个背景也是这一系列小说的历史背景和生活场景,因此小说在这一方面显得富有实感,女犯们的一举一动,以及在特殊环境下的女性之间的人际关系,甚至是女同性恋者如何交欢,都被作者描绘得浪漫却又不缺细致,这些是作者特别看重的小说成分。透过这些描写,我们看到了被历史逼到绝境的女性如何“求生存”和“寻放纵”,以及在特殊环境下女性肉体欲望的呈现方式,这些都是这一系列情罪小说的独特所在,而在《邹氏女》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之所以说小说写的也是现实问题,这就在于这个故事超脱“历史”之处,即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对于同性恋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监狱,后记中作者写道:“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描写同性恋的电影、绘画和小说,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仍不能接受同性恋的事实。家长如果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定会勃然大怒,脑子里想到的是躲在阴暗角落‘胡搞’的一群。这与监狱里用‘鸳鸯绑’惩罚邹今图、黄君树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由此,我们可以很确定地说:《邹氏女》有着作者强烈的现实批判旨意,在批判之下,当然也是作者对同性恋群体的理解和关怀。

其实,我们可以不去管小说本身写得如何,也可以不去思考作者到底有多少批判现实和书写历史的内容和思想含量,只去阅读一种传统贵族的“范”,也会是很有意思的收获。这种“范”在我们身边已经快销声匿迹了,但章诒和却保持着这一神秘的风度,这也表现在她的小说语言中,字字句句都显得清净而富有诗意,尽管她也写“交欢”、叙述一些看似肮脏的东西,但却能够在她的语言里变得纯净无比,因此即使写有惨烈情节的情罪小说,她也可以让读者欣赏到美丽的浪漫感,尽管这感觉肯定是幻觉。

很早之前,章诒和回应各种评论道:“我只有一个心思,就是集中精力写作。所以,对我的书说好说坏的我都不看,我不想受干扰。我觉得心里的那种痛感和孤独是化解不了的,否则人和字儿就会飘起来。那些能做学问的人都是有定力的,我也有自己的定力。”写作需要定力,这种连续的情罪书写,除开体现作者不弱的定力之外,更重要的是:章诒和保持了一种精神贵族的写作“范”,这体现在她写作的格调和思想上向王小波致敬,也在于她语言风格上对简洁、浪漫和诗意的融合尝试。这一系列有“范”的情罪书写,让章先生的小说写情却不庸俗、写欲也不低俗,进而保持了小说背后作家不俗的精神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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