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世界,目光几乎全都聚焦于两场战争:俄乌战争、以色列-加沙战争。世界各国各方,也都为这两场战争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包括武器支援、人道救援、舆论注视。乌克兰和加沙也都得到了舆论的有力关注,以及随之而来的救援人员和大量物质援助。

但与乌克兰、巴以地区处于同一经度的苏丹共和国,正在发生的另一场激烈战争、惨烈的人道主义灾难,却被绝大多数人所忽略。这就是2023年4月起爆发、迄今没有停火的苏丹内战。

苏丹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国家,包括首都喀土穆在内的北部地区,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游牧族群(与阿拉伯人有较深渊源)占统治地位。而苏丹的中部和南部,则是以农耕为主业、信仰本土宗教和基督教的土生黑人占大多数。而北方穆斯林长期在苏丹居于主导地位,中南部黑人非穆斯林则饱受压制。虽然后来大多数中南部苏丹人也皈依了伊斯兰教,但阿拉伯人后裔仍然歧视这些本土黑人,自身享有优越地位。

因宗教信仰、民族差别、利益争夺,苏丹内部战乱频仍,暴力冲突无处不在。其中以达尔富尔地区的冲突造成的人道灾难最为严重,也曾长期为国际注目。苏丹巴希尔政权长期纵容游牧武装“金戈威德”屠杀和强奸达尔富尔其他族群平民,引起国际谴责和制裁。达尔富尔问题还引发了西方国家与中国及阿拉伯各国的激烈争执。

而苏丹其他地区的人权状况也堪忧。巴希尔政权的腐败与专制,让苏丹人民长期在贫困和暴力中挣扎。因为苏丹南北差异巨大,爆发了两次苏丹内战,数百万人死于战争,且大多数为南部苏丹人。南苏丹最终于2011年以公投形式脱离苏丹而独立。但独立后的南苏丹仍然极为贫穷落后(是联合国等机构认定的全世界最脆弱国家),而苏丹共和国剩余的国土(北苏丹)也并没有变得宁静,仍然在困境中挣扎。

2019年,臭名昭著的独裁者巴希尔下台。但苏丹没有迎来民主的曙光,而是陷入了政治强人的争夺中。苏丹各派势力对于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都束手无策和不感兴趣,但都热衷于争权夺利,并不惜动武。

在充满暴力的苏丹,军人是最具影响力和决定性的力量。巴希尔下台后,苏丹军队及民兵分裂为多个派别,一方面镇压民众“还政于民”的抗议,一方面相互大打出手。“苏丹武装部队(SAF)”及支持它的民兵,和由原达尔富尔“金戈威德”等民兵组成“快速支援部队(RSF)”,是苏丹最重要的两股军事力量,相互冲突最为激烈,也是本次苏丹内战的主要参与者。前者亲近西方及以色列,后者则得到俄罗斯和部分非洲国家的支持,双方也各得到一些阿拉伯国家的支援。

SAF是巴希尔下台后的苏丹官方的代表和正规国防军,代表着喀土穆精英和建制派既得利益者,并得到包括联合国在内大多数国家和国际组织的认可。而RSF则以达尔富尔等地方的阿拉伯裔武装为骨干,代表地方精英、军阀、在野的亲巴希尔派的利益。RSF不甘于接受SAF的领导,试图夺权取而代之。

处于在野地位的RSF在扩张势力过程中,不断挑战SAF的权威,而后者对前者不断打压。2023年4月,此前的小规模冲突最终酿成全面战争。RSF发起了对首都喀土穆的猛烈攻击,一度围困了陆军总部及SAF主要指挥官。SAF从各处调兵反击,在激战数周后才夺回喀土穆多数地区。但在RSF大本营达尔富尔地区,SAF进展不利,陷入困境。

而在这两股势力之外,还有反抗苏丹政府及“金戈威德”民兵压迫的非阿拉伯裔的“苏丹解放运动-北方派(SPLM-N)”。SPLM-N代表着苏丹少数族裔和反巴希尔的抵抗力量,对抗着“金戈威德”等势力的暴行,有一定的正义性。SPLM-N还与苏丹共产党有着密切关系。这股力量实力相对薄弱,但也在苏丹局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战争持续近一年,哪一方都无法取得绝对优势。而在胶着的战局下,苏丹平民成为最大受害者。聚集苏丹精英的喀土穆成为战场,许多苏丹社会精英死于战争。而在达尔富尔等地区,RSF既屠杀亲政府人士,也像以前那样杀害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战争双方也都犯下强奸妇女(包括女童)的暴行。与SAF相比,RSF犯下了更多罪行。

在战火中,以百万计的苏丹人流离失所,有些逃入埃及等邻国。据BBC报道,许多苏丹难民在苏丹被军人抢掠,缺医少药,每天生活在战争和死亡阴影下,不得不逃亡。这其中包括大量妇女和儿童。虽然联合国尽力援救,但仍然杯水车薪。而埃及等国由于自身条件所限及官僚主义,对难民漠不关心。无论仍在苏丹的苏丹人,还是逃亡国外的苏丹难民,都在苦难中挣扎。

据不完全统计,这场战争已造成近1.5万人死亡、3.3万人受伤,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和成为难民。还有起码数千妇女遭遇强暴(因为性犯罪的隐蔽、大多数受害者的缄默,妇女遭性侵害的实际数字,很可能是统计数据的数倍乃至十多倍)。

但这场已进行十个月的惨烈战争,以及更早更持久的苏丹人道主义灾难,却被国际严重忽视了。苏丹本次战争及相关人道灾难,与同期俄乌战争及巴以冲突造成的死伤及难民人数,是相差不多的。但所得到的关注和救援,却极为不成比例。即便苏丹许多妇女儿童极为痛苦和危险,也没有足够的援救和保护。

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并不复杂。无论俄乌还是巴以,都涉及到了战争相关方的巨大利益,尤其涉及西方发达国家的利益与关切。而中国、印度、日本、阿拉伯世界,也都颇为在乎这两场战争对自身利益与外交的影响。所以各方才开足马力投入其中,各国舆论也强烈关注。

但苏丹内战就较少涉及其他各国利益,苏丹本身也不是各国争夺势力范围的核心地带,关注和投入难以得到回报。这自然就导致了各国缺乏对苏丹内战的兴趣。而各国人道援助和关怀,往往也是附着于现实利益的。苏丹没有俄乌及巴以冲突那样的利益关联,人道主义援助力度也就天差地别。(虽也有国家对苏丹略有投入,但只是支持武装组织为自身打“代理人战争”。这不仅无助于和平,还火上浇油)

苏丹内战和人道灾难被忽视的另一原因,则是国际上对待不同区域、不同族群潜在的歧视与差别对待。无论是战争、恐怖袭击、自然灾害,国际舆论都更加关心那些发达的、更有话语权的、与自身密切相关国家和地区,而忽视那些贫穷落后、处于世界边缘的国家和地区。

例如发生在欧美的恐怖袭击,造成数人至数十人死亡,就会引发世界级关注,媒体广泛讨论;而发生在非洲、东南亚、南亚、拉美等地的恐怖袭击和政治谋杀,即便死亡更多,也会被相对忽视。对自然灾害,如日本发生地震,世界各国都有慰问和密集报道,而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的自然灾难即便死亡更多,也乏人问津。如发生在缅甸、孟加拉国、乌干达、巴基斯坦等地的水旱灾害,即便导致成千上万人死亡,数百万计人口流离失所,国际的关注和救援也很有限。

乌克兰和巴勒斯坦虽不算发达国家,但由于其局势牵动世界,也能在各大国关心自身利益时,顺便得到更多关注和人道支援。但如前述,苏丹并非各国重大利益所在,也就没有乌克兰和加沙的待遇。即便较为重视人权的组织和相对中立的媒体,也会不自觉的差别对待不同地区的同类人道灾难。

这样的现实,被人们习以为常。但归根结底这是不对的。无论任何国家、族群、阶层,其生命都是平等的,应当得到同等尊重和关怀。由于种种客观原因,例如国际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各国各族群话语权的不对等,不可避免的在话语权和影响力上存在差距。但存在不等于合理,“同命不同价”的现实是应该改变的。

如果认可并放任不同族群在生命、尊严、话语权上的不平等,也就是在放纵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肆虐,将人类引向不择手段获取优胜的现代丛林。即便一时利于发达繁荣国家,但长远只会让国际关系更加紧张、人类社会更为不安,发达国家也难独善其身。

只有尽可能一视同仁关怀世上的受难者,逐渐祛除人道援助的工具性,各国的外交政策和对外援助更加强调人道本身,这世界才有更多的信任、互助、团结,种种对立与撕裂才能渐趋弥合,和谐大同的人间才可能得以实现。

相较于其他地区,非洲各国的内战更为频繁、剧烈,造成的伤亡和人道灾难更多。无论尼日利亚、埃塞俄比亚、安哥拉、卢旺达、阿尔及利亚,都发生过导致数十万至数百万人死亡的惨烈内战。苏丹也已发生过两次大规模且长期的内战,造成超过200万人死亡。基于以往的惨痛教训,世界各国应当早日介入,尽早结束本次苏丹内战,避免此前在苏丹及非洲各国发生的更惨烈的悲剧重演。

本文删节版已发表于“联合早报”

作者 editor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