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开篇,描绘的是中国大西北草原上生物们命运转折的图景。那里的马群曾是自由的、一切生物都曾是自由的。可随着人类的到来,枪声响起,杀掉吃掉动物、砍伐植物,人类剥夺了生物的自由和生命,取其代之的成为了这里的主人。而来到这里的,就包括从遥远的东南沿海运来的成千上万劳改犯,以及来自中国各地的、看守他们的军警和干部。

  而“陆犯焉识”,即名叫陆焉识的犯人,就是被转运来“劳动改造”的罪犯一员。“陆犯焉识”是一位人类,但处境更与被侵害和剥夺自由的兽类相近,与拥有自由、看管他们的那些人类,是近在咫尺却“相远”的。

   小说开篇对于草原上生物享有和被剥夺自由的描绘,不仅在引出失去自由的陆焉识等劳改犯们的生活,本身也在喻示中国许多人尤其知识分子命运的转折。

 “据说那片大草地上的马群曾经是自由的。黄羊也是自由的。狼们妄想了千万年,都没有剥夺它们的自由……大草漠上的所有活物都把一切当作天条,也就是理所当然,因此它们漫不经意地开销、挥霍它们与生俱来的自由。

……

    大群的着衣冠的直立兽来了。于是,在这大荒草漠上,在马群羊群狼群之间,添出了人群。人肩膀上那根东西是不好惹的,叫做枪。

   枪响了。马群羊群狼群懵懂僵立,看着倒下的同类,还没有认识到寒冷疾风冰霜都不再能呵护它们,因为一群无法和它们相克相生的生命驻扎下来了。”

  这可以看作对民国生长的知识分子,从民国进入共和国这一历程的暗喻。无论陆焉识,还是其他许多民国知识分子、人民大众,在民国时代,将基本的人身自由和信仰自由,当成本来就应拥有的必然之物、寻常之物。他们以为,改朝换代后,这些东西不会变,乃至还会有更多自由。

   这些知识分子就像这些马和羊一样,没有防备心的,被新来的这片土地上的主宰者们,像对待畜生一样,被拘禁和处决。而那些看管他们的人,都是直立行走的、衣冠楚楚的、光鲜的看着是堂堂正正的人,和这些被看管者是生物学上的同种同类。可其德行,连爬行的兽类也不如。

   终于有所醒悟的被猎者们,已经来不及也更没有能力反抗了。而此时失去自由的幸存者们,才明白:自由是非常可贵的,以及自由并不是必然的,是会失去的。

   就像生了大病才明白健康多么幸福、失去至亲才回忆亲情可贵那样,对各种珍贵的东西,包括自由,人们往往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可惜往往为时已晚。

    而陆焉识,对“失去才明白珍贵”的体会更深,是刻骨铭心的。1950年代至1970年代,他不仅失去了自由,也与妻子长别、与儿女骨肉分离。曾经对妻子的淡漠、对家庭的疏远,让他后悔,让他为了在银幕里、现实中看到亲人,不惜代价的如《三国演义》中关羽“过五关斩六将”般,突破劳改营的重重阻碍,离开场站看女儿出镜的电影,后又不惜冒着死亡危险越狱、回到几千公里外的家,只为看一眼妻女。

   《陆犯焉识》的故事,正是从此开始。失去、后悔、重新追逐,在经历磨难与对亲人的悔恨中,寻回爱情与亲情,以及对人格与理想的默默坚守。

作者 editor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