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旁听过的第26、27和第30届“心智与生命”研讨会相比，在布鲁塞尔举行的第31届研讨会方式和内容都有一些特别之处。首先，研讨会是在剧场举行，讨论者坐在舞台上，听众坐在大厅里，这样就无法像以往那样，科学家们围坐在长条矮桌边、尊者的椅子在长桌一头，科学家们轮流对尊者介绍本学科对某个主题的进展，并就主题展开讨论。当然，“热座”还是有的。在舞台上，一排椅子摆放成半圆，尊者坐在正中，他旁边隔着小茶几的那张椅子就是“热座”，其他发言者轮流坐在“热座”上，针对主题，面对尊者讲述他/她的观点。
本届“心智与生命”研讨会的内容也较以往的研讨会更广泛多元。研讨会并不仅仅是科学家和哲学家就某个问题与佛教展开对话，而是围绕“权力与关怀”这个主题，科学家、哲学家、宗教领袖、经济学家、以及社会活动家等等从不同角度展开讨论。
9月10日上午的这场研讨会就是几位宗教人士从人类精神的角度来讨论“权力与关怀”这个重大议题：世界各主要宗教怎样成为给世界带来正面变化的精神资源。讨论会的发言者包括新西兰毛利族女酋长波琳·谭吉欧拉、尊者的法国学生马修·李卡德、天主教的替耶瑞-玛丽·库罗神父、犹太教拉比亚伯拉罕·索腾多和一位年轻的穆斯林女士阿拉·穆拉比特。
达赖喇嘛尊者在开场发言中重申他的人生三大使命。他说，身为人类大家庭中的一员，此生他的第一个使命是致力于促进人类和平，提倡宽容、平等、慈悲等人类基本价值。作为宗教人士，他的人生第二个使命是促进世界各大宗教之间的相互尊重和和谐。他说，自从1970年代起，他就开始与各主要宗教的领袖们接触，与他们对话，增进彼此间的了解，也同世界各主要宗教的领袖们一起，为促进宗教和谐而努力。尊者说，自从911事件之后，他就在多个场合为伊斯兰教辩护。他认为每个宗教都有“有问题的信仰者”，而杀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对信仰的背叛，因此，犯下屠杀罪的穆斯林在犯罪之时，他就不再是一个宗教信仰者了。尊者的话引来一片掌声。尊者接着说，身为藏人，他的人生第三个使命是为保存西藏文明、保护西藏环境而努力。
尊者指出，宗教的多元性对人类是有益的。他幽默地说，就像一家餐馆，如果只有供应一种食物，客人肯定会越来越少。如果品种众多，客人才会越来越多。尊者谈到宗教产生于数千年前，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时代的影响。几年前，他自愿放弃政治权力，同时结束了西藏几百年的政教合一政治制度。
尊者发言结束后，满头白发的波琳坐在尊者身边的“热座”上，发表了一番深深打动人心的演讲。波琳多年来致力于保护原住民妇女儿童的基本权利，她说到世界各国的大公司们在澳大利亚、新西兰、非洲、南美等地区大规模开矿、建造水坝，因此夺取在当地生存繁衍了千百年的居民赖以生存的山林、草原、河流等等，将原住民驱赶出他们祖先留下的土地，使他们失去了与自然和祖先之灵的连接。孩子们不再听到有关祖先的故事，他们在城市里不会爬树，没见过星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波琳呼吁在场的母亲们和祖母们，请她们在半夜里将孩子们叫醒，让孩子们仰头注视夜空里的星星，让孩子们懂得，他们自己，乃至于整个人类，原本是造物的一部分。人类不在万物之外，而在万物之中。波琳这番话显然深深打动了现场听众。她说完后，听众全体起立，掌声雷动。
马修·李卡德接下来发言。马修已经参加过多次“心智与生命研讨会”，以往他的作用通常是代表佛教回答科学家们的问题。这次的研讨会，他主要是代表佛教来谈佛教有关权力与人间关怀的观点。他简单介绍佛教的本质，他说，简言之，佛教是智慧和慈悲的结合，只有做到了将智慧和慈悲结合的人，才能建立起权力，因为只有具备了智慧和慈悲才会正确使用权力，将之用于正当的目标。“权力”本身只是一个工具，权力可以用于建设，也可以用于破坏；而“关怀”则不是中性的，关怀有特定的含义。他指出，即使在严禁杀生的佛教中，也有内心充满愤怒和仇恨的出家人，犯下滔天大罪。然而，个别信仰者的行为并不能代表宗教本身。一个杀生害命的和尚已经违背了戒律，因此，他不再是和尚，只能是一个“杀生害命的前和尚”。然而，马修还谈到人类对动物的杀戮，他列举了一些数字，令人闻之心惊。他说，人类认为自己比其他动物聪明，其他动物只配“为我所用”，因此对动物界肆意虐待，造成大批动物灭绝，这也是典型的滥用权力。就佛教而言，我们的“关怀”不仅是对人类彼此，也涵盖一切有情众生。
犹太拉比亚伯拉罕·索腾多坐到热座上后，久久不语，和尊者对视，两人都很激动。拉比称他面前这位全世界最著名的喇嘛“我的兄弟和多年老友”，这是两位相识近50年的老朋友的重逢。可以想象，五十年前，他们都还年轻，那时他们就已经结下友谊。
拉比索腾多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保护环境，有责任将这个世界恢复到上帝想要的样子：和平、和谐。他最后说出一个心愿：有一天，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中国人和西藏人将会相亲相爱。达赖喇嘛尊者站起来，一位身披红色僧袍的佛教僧侣和一位身穿黑色西服，头戴小帽的犹太教拉比紧紧拥抱、触额，这是一个令人动容的时刻。
达赖喇嘛尊者与拉比索腾多
达赖喇嘛尊者与阿拉·穆拉比特
——《纵览中国》首发Tuesday, September 13,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