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吸毒合法并不代表放弃宣传吸毒后果,对于某些品类的恶性毒品,同样可以在充分告知的前提下,由人的个人意志来做出选择。

我先将本文论点前置放到这里,如果无法接受,可以不必看完全文:

反对吸毒行为,支持吸毒权利。

这个句式,与英国作家伊夫林·比阿特丽斯·霍尔提出的“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以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后来广为流传的名言常被误以为是伏尔泰所说——在结构与逻辑上是一致的。

更远一些,两千年前,孔丘教育他的弟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文明与教养的典范,亦是古老智慧对于权利边界的精确界定。到了现代社会,集体主义的思潮幽魂不散,很多人智力偷懒,惯于夸大他人行为对于集体一致性的影响和破坏,于是,“己所不欲”的下文,就成了“所有人统统不许做”。

这种自居站理而不容分说的倾向,我称之为“道德暴力”,当然,更接地气的做法,是给这群斗鸡贴上“道德逼”的标签。

毋庸置疑,吸食毒品依照现行中国法律属于违法行为,《治安管理条例法》授权执法机构对于吸毒人员开展强制性措施,另有《禁毒法》将某些严重性的涉毒行为归于犯罪范畴,从法理上提供了刑事支持。但是,法律本身一定且必须容忍议论乃至修正的空间,任何阶段的社会,也都应当承认当前认知水平的局限性,就像我在微博上说的:

“一种行为能否被定义为‘违法’,每一个公民都应当保持独立思考和独立认知,而不是坚持对当前的法律条文深信不疑,并将所有持异见者归于为犯罪分子洗地的群体里。否则,五十年前支持刘少奇是违法,四十年前买卖商品是违法,三十年前多谈几场恋爱也是违法,没有那些洗地行为,你又会得到怎样的人生?”

制定法律的动机,在于对侵害他人的行为进行惩罚,并不涉及私人行为。禁毒主张通常竭力渲染毒品对于人体健康的危害,并勾勒出全民沉湎毒品、丧失心志能力、以及国将不国的末世景象。这种恐吓,足以使人滋生让渡自由权利、授权整体剥夺的念头。

若是拒绝让恐惧挤占思考的空间,这种妄想便很容易不攻自破:人类历史上的“禁毒概念”建立于近代,也就是说,在超过一千年以上的时间中,任何吸毒行为都没有受到强力干预和制止,鸦片、大麻、古柯等都曾广泛流通于全球多个国家,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被证明是因为吸毒泛滥而遭致免顶之灾,大多数毒品就像一种正常的商品,有着兴衰的周期,对国力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何况,国力衰落并不是国家干预私权的理由,否则,一对夫妻如果不生或者少生后代,这种行为也在客观上削弱了国力,难道也要将他们以“违法乱纪”的名义进行惩罚?

同时,关于毒品危害健康的指控,就更加荒谬了,自然人具有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支配权,一个人有权选择伤害自己的身体,并不需要遵守某种法规。否则,所有的油炸食品都应该被禁止,因为这类食品有着致癌隐患,所有的电子游戏都应该砍掉,因为它们极易导致沉迷、上瘾、视力下降,甚至所有的极限运动体育也都应该废除,因为你瞧,玩滑板、踩单车的人经常磕伤碰伤自己的身体,这是不被允许的。况且,2010年一个英国独立科学委员会对比了20种药品对个体使用者的伤害,乃至对社会整体的伤害。将所有的伤害综合在一起后,该小组认为酒精是最有害的物品,高于海洛因、精炼可卡因和大麻。

简而言之,吸毒对身体的害处毋庸置疑,如果需要保持身体健康,自然需要远离毒品,但是央视《焦点访谈》前日痛批宁财神接受采访时否认吸毒对自己的编剧事业有影响,这种出于政治正确的目的而强迫他人撒谎充当负面榜样的立场,其实更加值得警惕。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就曾赞颂鸦片对于他的诗情的激发,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美国作家爱伦·坡也都使用过鸦片,用于缓解压力、享受快感。从房祖名(吸了八年)、柯震东(如果也真有陈柏霖的话)的例子来看,毒品确实对他们的演艺生涯没有造成多少困扰,该成名的照样成名,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1920年,美国宪法第18号修正案《禁酒法案》生效,强制取缔酒精饮品的酿造、运输和销售,理由大家应该会感到十分耳熟:饮酒影响身体以及劳动生产,并容易对他人造成伤害,酗酒的人聚集在一起,也被清教徒认为是违背上帝意志的“堕落”。

后来,禁酒令被誉为是美国历史上最愚蠢的法案,因为它不仅混淆了私权与公权的边界,而且在效果上,也没能达到哪怕一丁点儿的预期——因为需求的存在,私酿酒坊取代了正常的商品交易,嗜酒者总是能够通过不合法的途径买到酒,然而,因为交易风险的增加,酒精饮品的售价倍增,很多买不起酒的人也因此铤而走险,实施抢劫等暴力行为,反而加剧了社会的治安环境。

至于坚信承认吸毒合法就等同于将自己的亲人推向火坑,这就是更加匪夷所思的被迫害妄想症表现了。全球吸烟合法,但是没有看到人人都是烟民,美国内华达州赌博合法,但是也没有看到人人都前去充当赌徒。同样,支持吸毒合法并不代表放弃宣传吸毒后果,对于某些品类的恶性毒品,同样可以在充分告知的前提下,由人的个人意志来做出选择。2012年,美国科罗拉多州通过了大麻合法化的法案,但是两年之后的统计却发现,当地的大麻销量和吸食人群都有下降趋势,科罗拉多州的公共卫生部认为,这是因为大麻失去了稀缺性,年轻人感到吸食大麻不再“刺激”和“酷”,于是热情逐渐淡化。

如果吸毒合法化,首先它会带来售价上的降低,合法的交易会挤掉黑帮的生存空间,人们不必通过高风险的行为才能获得毒品,这对社会秩序会是一个良性的促进;其次,由于毒品不再是一个敏感话题,它的生理效果会以一种客观的形式被公众观察——在今天,很多青少年之所以尝试毒品,正是出于对灌输宣传、恐吓教育的逆反心理——假如某些毒品真的具有不可挽回的伤害性,人们会通过公开的对比而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最后,随着市场竞争的进入,温和性、可持续的毒品一定会比激烈性、不可持续的毒品更受欢迎、并淘汰掉后者,市场本身就会带来理性调控。

吸毒合法,指的是程序合法,而非放弃一切管制、倒向无政府主义。对于毒品进行分级、设定固定区域作为合法吸毒场所、将吸毒行为限制在私人空间,都是应当推进的责任与义务。

至少,这不应当是一个讨论的禁区。

* 前日,中广影视等十六家影视公司、北京市演出行业协会与北京42家经纪机构和表演团体相继签署联合声明,表示坚决“坚决拒用涉毒的明星和艺人”,不仅得到大量媒体的报道,连国家执法机构公安部下属部门的官方微博 @公安部打四黑除四害 都转发支持。

但是,另一方面,我国《禁毒法》又明文规定,对于吸毒人员“采取挽救、帮助、教育为主,且戒毒人员在入学、就业、享受社会保障等方面不受歧视”。

这种荒诞的场景,恐怕是这个时代的最大哀歌。

来源:阑夕微信公众号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