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最强音,如果说五十年代的最强音是什么?大概要数“咱们工人有力量”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歌曲了;若要问“文化大革命”时代的最强音是啥?全国一致的回答只能是样板戏语录歌和报喜锣鼓。可见样板戏,不论其唱腔如何革新,原来的剧本母体如何白璧无瑕,由于它打上了那个可诅咒时代的深深的烙印,就赋予了那个时代的风貌、旋律和气氛。我认为样板戏不可废,只是在舞台上、影剧中,导演如要烘托“文革”的时代气氛,最好的音响效果就是放两段样板戏,保证把观众引向身临其境,毛骨悚然的精神境界。

今年的春节电视联欢晚会总的来说是不错的,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上来就请样板戏带头,这就刺伤了两代人(老、中年)的感情,本来过春节是欢乐的节日,电视台忽然大唱样板数,勾引起已过去了十个年头的那些恐怖、血腥、大破坏、大阴谋、大倒退的岁月,这是巴甫洛夫提出的条件反射心理产生的必然的反应(没受冲击和迫害的除外).我们不是很注意社会效果吗?春节联欢令人汗毛懔懔。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什么社会效果呢?我宁愿听哀乐,哀乐引起的条件反射只是悼念一个人而已,而一听样板戏立刻想起大大超过唐山大地震的非正常死亡的人群来。党中央不是号召我们朝前看,不要纠缠过去的历史吗?整整十年过去,对那段充满着血腥气的历史本该淡化了、忘却了,莫非生怕公众忘掉了过去,回放样板戏为的是提醒大家谨防“江东子弟”又重来吗?如果是这个立意。我倒拥护的,虽然我的心在除夕之夜弄得沉重而闷闷不乐,彷佛有谁在我的旧伤疤上抹了一撮盐!

读了你报冯英子的否定样板戏的短文,顿有同感,才补充了冯先生文以外的感慨如上。

这里还有一点补充的,即“样板戏”的取名。乃不识文艺为何物的荒天下之大唐的名词,任何艺术,最忌重复、因袭和炒冷饭,别出心裁、异想天开和创新立异乃艺术的第一要义,“样板”的含义恰恰与之对立,大家以样板为唯一的模式,令天下文人皆仿效之,这除了应天承命造出千篇一律的御用文学的复印件,还能写得出象样的有一点生气和新意的艺术作品来吗?所以说:样板戏之取名,就反映了江青之流对艺术的无知与愚昧,也是文艺服从政治的恶性发展的一幅讽刺昼,文艺服从政治的恶性发展并未到此为止,写戏必须在样板模式里重复是一个方面,十年中十亿人不断重复看几出样板戏则是另一方面,观众看得腻味了,则采取组织压力,不看就是“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态度问题”,还要运用专政权力,给所谓反对样板戏的治罪,判死刑的几乎各省市都有。我记得上海就有一人判处死刑,他的案例还发往全市革命群众讨论,那罪名就是他讲了样板戏的坏话。果然收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从此再没人敢议论样板戏了。另有一个是郊县的故事员,他把样板戏改编成上海说唱,由于它的内容稍许不合“样板”,此人游斗了三个月,最后判刑七年。中国历史上有各种文字狱,为了对某个戏曲持不同看法而获罪,可算是绝无仅有的案例。依靠强迫命令扩大至看戏领域,只有样板戏才获得如此的殊荣,所以那个时代,无须考虑票房价值和上座率。如果说样板戏的命名是无知加愚昧,那么,推广样板戏的做法则是专制加暴力,两者在历史上都是破天荒的创举!

我是不赞成忘记过去的,春节一曲样板戏,竟然引出这么多沉痛的回忆来,由此使我深切地感到,用行政权力强迫民众只看一种戏,文艺按规定的模式创作,过份迷信行政权力,只允许一花独放,只许说好,不许说坏等等,在近十年之中并未完全绝迹。由此更感到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与迫切性。所以,从这个角度谈样板戏,我以为,偶尔唱唱还是可以的,不过不要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唱,一唱,就“欢”不起来了。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团结报》

文章来源:王若望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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