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反论与悖论

1

哲人说,学习从无所谓太晚。所以我现在不着急。

2

希望,实现不了让人绝望,实现了又让人失望。

3

问一个医生,心里很踏实;问两个医生,你就糊涂了。

4

政治这台戏所以乱哄哄,因为它不需要入场卷,也不需要营业执照。

5

在政争中,主流派照例总是呼吁别人顾全大局。

6

其实,在政治上没有多数只有少数,只有不同的少数。赞成你的总是少数,不赞成你的总是多数;但他们也并非多数,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也互不赞成。

7

政教分离给予人们的宝贵启示是:

除非我们预先就把不能妥协之事排除于政治之外,否则我们不可能使政治总是能达成妥协。

8

“君子群而不党”,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团结而不一致”。

9

不爱中国人,怎叫爱中国?无论如何,我绝不承认那些敢于对自己国家的和平人民开枪镇压以及对这种行为不加反对的人们是爱国者。

10

经济学的经济,实际上只关乎手段不关乎目的。经济学就是研究人们如何理性地满足他们的未必理性的欲望。

11

因为人的精力有限,所以,善于制作的人不善于推销,善于推销的人不善于制作;善于做事的人不善于做秀,善于做秀的人不善于做事。

12

记忆不是一本印好的书,无论什么时候去翻阅其内容都保持一样。记忆是一支万花筒,里面的材料虽然就那么不变的几样,但每次去看都能呈现出不同的图案。

13

幸福的人是最有同情心的,否则只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

14

在一个机构中,讲究资历无疑是糟糕的。

当然,不讲究资历就更糟糕。

15

生活中,没有什么是不断上升的,除了物价。

16

非基督徒不要礼拜,但要礼拜天。

17

菜是好吃的草,草是难吃的菜。

药是有益的毒,毒是有害的药。

18

“姑娘就是姑且住在娘家,

老婆就是老住在婆家“。

19

垮台是一种奢侈,因为你的有台可垮。

20

拜试管婴儿术之赐,如今,连不孕症都成了遗传病。

21

在纽约,谁看谁都是外国人。

22

纽约不是北京,不是巴黎。在纽约你找不出这样一个地点,你站在上面,它可以使你产生“纽约是我的”这种感觉。

23

你是否注意到,有特异功能的人总是在无聊的琐事上才肯露一手。

24

在中国,乘火车长途旅行免不了是要熬夜的。问题只在于,你是打算在硬座车厢熬一夜呢,还是为了买卧铺票而先在票房前熬一夜?

25

光说我们希望政治家多做事少做秀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们总是对做事的人不加理睬而对做秀的人津津乐道的话。

26

为电视辩护的人说,看电视可以使人在漫不经心的状态下学到很多知识。

反对电视的人说,看电视会使人在学知识的时候也习惯于漫不经心。

27

健康者在生病时是唯物主义者,因为唯有在这时他才会注意到自己的血肉之躯。

多病者在健康时是唯物主义者,因为唯有在这时他才会有强烈的食色之欲。

28

我讨厌“高干子弟”这个词,就象我当年讨厌“地富子弟”这个词一样。

使用任何普遍性名词都包含着危险,象“工人”、“知识分子”、“干部”,因为它带有太强的“阶级分析法”的意味,它总是在暗示人们,那些具有相同身份的人具有相同的思想。可惜的是,出于言谈和行文的方便,我们还不得不运用这些名词。

但是,象“高干子弟”和“地富子弟”这类词,在严肃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讨论中却是绝对应该禁止的。毕竟,一个人成为工人,成为知识分子,成为干部,多少还是自己选择的接果,并且还有重新选择的可能。然而一个人成为“高干子弟”或“地富子弟”却是纯粹偶然的命中注定。使用这样的名词,只能是传播和助长偏见。一方面,它会使人们觉得这些人是一类人;另一方面,它又会使这些人自己觉得他们别成一类:而这两种情况都没有什么好效果。

29

都说室内最好的装饰莫过于书籍,但除非你不把书籍仅仅当作装饰。

30

一位奏折派经济学家宣称:经济学只问效益,不问道德。道德是道德学家之事,不是经济学家之事。

这使人想起一个外科医生的笑话。某兵士身中一箭,前来求治。这位外科医生拿出手锯,三下两下锯掉箭杆就算完事大吉。兵士说:“箭头还在里边呢。”外科医生答:“那不是我的事。那是内科医生的事。”

31

自由斗士,就是为了赢得更多的自由而甘愿失去仅有的自由。

32

你可以选择朋友,但你没法选择敌人。

这便是敌人最为可恨之处。

33

共产主义事业的兴亡史告诉我们,看有多少人愿意为一桩事业而死还是很不够的,更重要的是看有多少人愿意为这一桩事业而生。

34

政治的艺术就是下棋的艺术。关键不在于你要说什么,做什么,而是先说什么,先做什么。

35

民运组织闹内斗,不少人批评说象中共。这可是对中共的极大诬蔑。

中共是天底下最不闹内斗的政治组织。它总是骄傲地向外人显示其内部团结得象一个人一样——这倒不假,既然在那里永远是一个人说了算。

偶尔,它也会承认内部有斗争,不过那必定是在斗争胜利结束之后,因此外人决看不见其内斗的场面和过程;而且,毫无例外地,失败的一方总是被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所以内斗不是内斗而都成了外斗,所以中共从来不闹内斗。

如果有一天,中共也象今日民运组织一样公开内斗,任何一方都无法将对方打成“阶级敌人”,实行专政或半专政,因此争吵不休,乃至分裂改组。你难道不认为那是划时代的大进步吗?

36

西谚云:“更好是好的敌人。”人们常常是贪图“更好”而不重视已经到手的“好”,结果反而失去了“好”而得到了“坏”。中谚云:“过犹不及”,意思是说,事情做过了头就和没做够一样,都是不好的。但相比之下,“不及”者尚可增补,“过”了很难倒退。因此,我们宁可失之“不及”而不要失之“过”。

37

其实,相轻者又岂只是文人?不过,运动员相轻,自有跑表软尺裁决;武人相轻,便会杀个你死我活;文人之间比高下,既没有客观的硬尺度,又不能主观地强加于人,所以只能互相批评贬损一番。此诚属不幸,但也是万幸。

38

庸人不是没野心,只不过没实现而已;伟人不是没挫败,只不过不甘心而已。因此,庸人或许不难体会到伟人为什么快乐,伟人却总是无法体会到庸人凭什么也能快乐。

39

设计一种良好的制度无非是以毒攻毒,利用小恶防止大恶;因此,再好的制度也不可能消除一切恶。据说,有一位异想天开的年轻人,找到爱因斯坦,说:“我要发明一种万能溶液,一切物质都能溶解掉。”爱因斯坦当即反问道:“那你用什么东西去装它呢?”同样的,如果一个人妄想设计出一种能够消除人性中一切恶的制度,我们就要反问他一句:你这个制度又利用什么东西去启动呢?

40

信念就是以确定的态度去对待不确定的事情。

附:作者简介

胡平,一九四七年生于北京,七岁随母入川,六六年高中毕业,适逢文革,参加文革两年半,下乡插队五年,七三年底返回成都,又当了五年临时工,七八年秋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班,主修西方哲学史,获哲学硕士学位,七九年投入“民主墙”运动,于民间刊物<沃土>上发表<论言论自由>长文,八零年参加自由竞选,被选为北京大学海淀区人民代表,毕业后两年未分工作,八三年分到北京出版社,八五年转至北京社会科学院,八七年一月赴美国哈佛大学政府系攻读博士学位,八八年当选中国民主团结联盟主席(至九一年),先后在<中国之春>杂志和<北京之春>杂志主持笔政,现居纽约,任<北京之春>主编。

《一面之词》(香港明镜出版社1999年)

胡平网站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