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水,纷纷扬扬。数天之后,岳麓山如洗净更新,天刚放晴,下临江的海关便忙碌起来,大门口人来人往,车进车出,货场有许多人在开拆集装箱往汽车上搬货,还有许多船只停靠在码头,或装货,或卸货,不远处,江心的橘子洲葱翠异常。商检科的小尤坐在办公桌边,慢慢喝咖啡,向对面的小肖说:“喂,老弟,喝咖啡吧,正宗的瑞士雀巢。”小肖一边填写什么表格,一边说:“我哪喝得起那样高档的饮料,老家在山沟里,兄弟姊妹八九个,上大学的债还没还清呢?”小尤二郎脚一架,挫了挫矮瘦的身子,用手推一下眼镜的框梁,说:“你真是老外,这里的关长、副关长、处长、科长、股长,哪个不是山沟里农村里的出来的呢?事在人为嘛,我看你太老实了,这世道已经是阿混、流氓、无赖主宰的世道了,今后你脑子要放活点,就凭你我这海关服,还过穷日子,真是要让人笑掉牙了,如今,随便他什么电老虎、路老虎、警老虎、狱老虎,也没咱关老虎厉害。”举杯得意洋洋喝了一口,然后伸往窗外闲望。小肖一边继续埋头工作,一边“咽咽”几声,偶尔猛咳一阵,高大的身躯便微微倦缩,四方脸苍白失去血色。小尤说:“你看,你这咳嗽,听声音就知道是营养不良引起的,几只老鳖煨几次汤,马上身体就强壮了,包管你精力充沛。”小肖说:“我连咖啡都喝不起,哪里吃得起一百多元一斤的老憋。昨天我妻子病了,我也只得买点肉和蛋给她改善伙食。再说我连电话还没装呐。”小尤说:“在海关,竟然营养不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喝了两口咖啡,突然说:“小肖,你看那轮船上的外国妞多靓!”镜片后的两只眼睛色眯眯地紧盯着江边一只外轮,船舷上的几个金发女郎,在骚首弄姿,嬉笑不止。小肖仍然低头头在填表格,说:“你看我又错了一张。”将填错的单子拿起放在一边理好,然后换了张新单填写。小尤说:“小肖,今天是你我的班,怎么处长通知我们坐办公室呢?是哪家来提货的呢?”小肖说:“好象是市电力局吧。”小尤放下咖啡杯,用手轻敲桌子,说:“难怪,过样目中无人,竟然不向我们俩个商检员打个招呼,我去看看。”起身离开办公室,不一会回来说:“肖,从今天起,我带你发点财。”然后喝了几杯咖啡,愤愤不平,自言自语道:“电老虎,真他妈目中无人,狂到极点,我要叫你电老虎尝点厉害。”

中饭后,小尤换上警服带小肖至停车场,自己坐到一辆法拉利豪华车的驾驶室,小肖坐进后问:“这是去哪里?”小尤说:“带你去发财,顺便也教训教训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不一会车就跑到了市供电局大门口。下车后,小尤整了整领带,神气十足,对门卫说:“我是海关的,叫你们局长出来。”门卫对电话说:“门口有海关的二位先生找局长。”听了会电话又说:“局长在里面恭候你们,请进。”小尤手一背,转头四处瞧了瞧说:“不--进!”声音拖腔拖调的。嗯了几声又说:“告诉你们局长,我们是查私的,看上午那批货物里有没有走私货。”门卫又对着电话讲了一会。办公楼大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中等个,肥胖稍谢顶的人,急快步走向大门,见到小尤、小肖,忙说:“两位海关同志,请里面坐。”边上的人介绍说那是胡局长,小尤仍然背着手,仰面看天说:“不坐!”胡局长说:“那么有何贵干?”小尤说:“检查上午你们在海关货场提的货物。”胡局长脸上稍有不快,边上的人说:“那些货物不是检查过了吗?”小尤说:“不--错!但那是抽检,我现在要全检。”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一摆脸说:“是你们商检处处长亲自检查的,还有什么要检查的。”小尤往那人一睑瞪眼睛说:“处长能代表全部的反走私工作么?反走私是中央部署的一项重要任务,我们海关工作人员人人有责,你要抗检么?谁敢抗检,我可以立即关押他。”有意弄得腰间铐子哗哗响。胡局长一看势头不对,赶忙说:“检吧,我带你们去。”带小尤、小肖他们到隔壁的货场。那里躺着几十个木箱,指示人搬了几张椅子,请小尤、小肖坐好,又叫人泡了好茶,小尤往椅子上一坐,说:“我们不是来吃茶的,快开箱吧。”局长指示人手下开箱,小万、小肖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会,小万说:“速度还要放快,我们反走私,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专把时间泡在你们一家。”胡局长连忙亲自动手,并提醒大家速度加快,天上太阳光热烘烘的,周围树木又少,不一会,胡局长便满头大汗,气喘嘘嘘。小尤突然指着一个箱子说:“局长,这外面放是桌上的货,里面是什么呀?”局长面如土灰,小尤双手一背到椅上说:“结束了,都还算合格。”检查完毕之后,胡局长陪着笑脸说:“二位以后有什么事,看得起电力局,尽管来找我。”小尤冷冷地说:“我自己并没什么事,不过既然我们是商检,在海关找我们一样会按章办事的,总的说你们电力局还算上路,那电信局就不象话了,我们的小肖到现在申请装电话有几个月了,也没有办好。”胡局长眼睛一亮,说:“肖先生能留张名片吧。”小尤示意小肖拿名片,小肖拿出名片,递一张给胡局长,胡局长双后承接。

小尤带小肖坐进了红色的法拉利,小尤发动轿车时,小肖听到胡局长向一个年轻人讲话:“你们还年轻,哪里知道电力局的甘苦?我们要经常进口配件,那这海关的人哪一个也得罪不起啊!”法拉利奔驰于沿江干道时,小尤笑着对小肖说:“你看着吧,不过几天就会有人到你家把电话装好。”小肖不解,问:“电力局与电信局是两家,我们又没去检查电信局的进口柜,电信局怎么会马上到我家装电话呢?”小尤说:“你老外!电力局经常夹带私货,今天我是来敲敲警钟的,那局长也算是老江湖了,社会行情也懂,他会马上派人到电信局攻关,花钱买通,叫他们去你家装电话。”小肖满脸忧愁,说:“这事让我们处长知道,可怎么得了,电力局的进口货,毕竟是处长亲自检查的。”小尤说:“你放心吧,有事我包,有财你发。处长绕开我们亲自操作,那肯定有鬼,刚才我看到了箱子里面有夹带的私货,你看那局长吓成啥熊样子!再说处长的事,我在这儿工作五、六年了知道很多,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今天别书生气了,那些官霸你不吃住他,他们就吃住你。”转头,对准窗口,叭的一声,吐了一口浓痰。那痰落到路边一个妇女身上,那妇女眼看飞跑如箭的车,喊了几声“操你祖宗八代”之类的国骂。

三天后早饭后,小尤在海关大门口碰到小肖问:“电话装了没有?”小肖笑着说:“装了,装了,是昨天下午电信局来人装的,电力局胡局长的秘书,正巧也上门来玩,替我付了费用,另外,还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五千块,我寄了一千块给老家人,拿了一千五给妻子藏着,还有二千五我带来了,给你。”小尤一摆,说:“怎么?跟我见外么?我要是想钱的话,二千五这样的小数目我是从来不收的,快装着带回去给你老婆收着,今天又是咱俩值班,等会,我再为你争取个外快!”说着就到了办公室,小尤冲了杯咖啡慢慢品尝,,小肖仍就是立刻摊开各种表格,趴在桌子填写不息。这时有几个穿着入时的年轻男女,来到小尤桌边说:“先生,我们是秋菊电器厂的,来提上批的货。”小尤接过单子,瞟了一眼,冷冷地说:“噢,汽车配件,日立彩电配件,你们先去货场等等吧。”继续喝他的咖啡。几年年轻男女走了。小尤喝好咖啡,换好衣服,与小肖一道来到货场。一个男子迎上来说:“尤先生,我们想请你们晚上去金陵大酒店玩玩。”小尤说:“这事再说吧。”那人说:“尤先生,上次我们免检的……。”小尤说:“现在反走私工作抓得很严,难以从命。”一挥手说:“开箱抽签。”几个工人迅速打开两个集装箱,众人一看,面面相觑。小尤将那个男子拉到一边,说:“与单子上不符,这明明是将整车拆开装运的,国家明令禁止整车进口,另一个集装箱外面是彩电散件,可里面是空调用的空压机,这是明显的夹带走私。”那男子说:“尤先生,现在的经济形势,你比我们吃的透,我们厂子要不是靠这样来维持,厂子早垮子,就这样,还有好几亿的债务没有还清。”小尤说:“我估计一下,夹带的物品价值在一亿元以上,逃税就逃了二、三千万。这可是犯了国家的刑法,捅到上边,你们可要坐大牢的呀!”那男子赶忙赔笑,说:“尤先生是我们了解的宽容大度的人,就请求你高抬贵手,算是扶持我们的地方经济,解决我们那里职工的就业,这可是大恩大德啊。我这次为尤先生带了五十万。”轻拍手中的黑皮包,又说:“我想找个地方单独向尤先生讨教。”小尤闭了会眼睛,然后睁开眼,打了个哈气,说:“考虑到你们地方经济,今天我放你们,但是你们自己内部别闹出庇漏。走,到我办公室喝咖啡,中午到我家里吃饭。”转身走到集装箱附近,说:“完全符合规定,放行,你们装运吧。小肖,你等他们装运完毕,再回办公室。”带着那男子,回到办公室,那男子将包往小尤办公椅上一放,说:“中午我要把这批货押运回厂交差,实在没有时间陪你,下午我返回市区,到时在金陵酒店318房间等候你,那是我们特地为你准备的房间,这五十万你先用,如果手头吃紧,一定要让我们知情。”小尤说:“你们又见外了,我现在啥了不缺,你们带回去吧。”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那男子说:“我现在记忆力不好,别见怪,昨天就为你准备好的一张存单,请笑纳。”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了小尤。小尤接过一看,存款数目是五十万,微微一笑说:“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上面整天喊反走私,纪检、反贪局,经常来找你们厂的事,每次我都拍脑袋担保没有走私,将合法的手续一一给他们看了,私下我还得打点他们。”将存折装怀中的口袋里,又将黑包放进办公桌的附橱里,调好一杯咖啡,请那男子喝,那男子站起说:“我要到货场,以防节外生枝,晚上见。”话音一落,便赶往货场。

某天下班,小尤对小肖说:“马上要过端午节,走先到玄武大酒店乐一乐,顺便采购点货物。”小肖说:“班车开走了,我去骑自行车。”小尤眼睛一翻,说:“老外!有几个去大酒店骑烂单车的?走,到车场随便挑辆轿车。”小肖说:“没照能上路么?”小尤说:“我身上的试车证是玩的么?”二人到了车场,小尤带着小肖坐进一辆奔驰300,说:“这里扣押的走私车,哪辆不能用?还提骑自行车,你真是气我。”小肖只是赫赫傻笑。 到了玄武大酒店,小尤带小肖进了餐厅,进了一个包厢,二人对坐,一位女招待冲小尤一笑。上了菜,将酒肴音放到小尤面前,说:“二位先生请点酒菜。”小尤随便说了一句:“按老规矩吧,一瓶XO,一碟熊掌,一碟梅花虾仁,二分鱼翅羹,其他随便你们上十个八个冷盘、热炒。”小肖说:“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少要点吧。”女招待瞟了肖一眼,又是微微一笑。小尤说:“又不要你花钱,今天因为你是老友,我才点了最普通的酒菜,你不要见外就算是给面子啦。”女招待退走,另一领班模样的丽人,过来说:“尤先生,今天又要请客人呐,要两位来陪酒么?”小尤说:“林小姐,今天就不要啦,马上我们还有事。”林小姐走后,又对小肖说:“她是这厅里的鸡头,你以后来需要三陪的话,就直接找她。”女招待陆续端来了美酒佳肴,二个人开始吃喝。中途,小肖说:“这一桌酒席,大约要多少钱?”小尤说:“今天我是按三千块的低标准点的。”小肖大吃一惊说:“哎呀,我的妈,这足足我老家全家人八九口人一年的生活,买牛能买两头好牛,买化肥够五、六户人家用的。”小尤又是瞪眼睛,说:“以后少说这些傻话,要是让这里的小姐听了,谁骂你土包子,你没见上菜时那女招待冲你一笑么?那是笑话你呀!”小肖说:“我说的是实话嘛。”小尤说:“这年头,说实话能行得通么?你看看社会,小官小说谎,大官大撒谎,丧尽天良的进了中央!实话?实话能乱说么?”掏出一张存单,递给小肖说:“我知道你家庭困难,又刚毕业不久,老婆也没有工作,这五万块钱你先收着用,以后要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讲。”小肖激动异常,连声说:“尤大哥,你待我真是太好了。”一时手足无措。小尤说:“你看你,我们俩谁对谁呀?快把单装好,别弄闹了。”小肖这才把存单接过,放进口袋,反复摸了好几次,仿佛是怕不翼而飞,眼中微含泪花,说:“我怎么报答尤大哥呢?”小尤说:“快别谈这此客套了,只要我们合作愉快顺利就行了,来干杯!”举杯往小肖面前的杯子上靠了一下。

吃完饭结了帐,小尤带小肖进了音吧,小肖有些畏畏缩缩,不知去咱,只见到处灯光柔和幽暗,灯或明或暗,红地毯,粉红壁灯,于柔光中引人情思,好多小包厢各居其位,几个丽人往来待应,小尤拉小肖进了一个包厢,女招待上了菜,问:“先生还要点什么饮料?”小尤说:“暂时不要了,请大姐大过来一下。”女招待微笑应声而去,随即一个丽人到包厢,说:“尤先生,肯定又发财了。”小尤说:“马姐,叫两个台姐,陪我们喝茶。”那丽人说:“OK,马上就到。”旋退回去。小肖说:“尤大哥,时间不早了,我老婆身体不好,又在怀孩子,我想早点回去。”小尤说:“你难得到这里潇洒一回,还没有和台姐玩过吧?现在流行《长征》诗……。”小肖说:“大哥,你在这里尽情玩,我还回去。”小尤双肩一耸,说:“说你是土包子,有些不忍心,这年代当官的一天到晚吃喝嫖赌,你不学会这些,将来仕途还会有一丝光亮么?好,你真走,我也不留你,二个台姐我一个包用吧,这是一百元零钱,拿去打的回去。”小肖接过一百元钱,出了酒店,心想:“这一百元钱,我替妻子买些营养多好,我才不打的哩!”便进一家超市,买了不少水果、桂圆、银耳、蜜枣,还等地买了一个猪后座。

端午节的前一天,中午快下班时,小尤拿起一张报关单看了看,对小肖说:“一千吨蜂蜜成品出口,嗯,这好象是哪个私营老板的出口货?”小肖说:“是的,是一个姓赖的老板,前天说好,今日上午来请我们去检查,准备马上发货,不然天渐热,容易变质,喏,那人来了。”手指窗外。小尤抬头一看,那老板瘦刮脸,灰黄没有血色,像是烟酒色一齐过度的人,手上四、五个大钻戒,那宝石反射的光,眩人眼目,一只手拎大哥大,身边有一个马仔兼保镖模样的人,手中拎一只密码箱,数十米开外,停着一辆奔驰500轿车。那老板进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座,说:“久闻尤先生大名,今日才能拜访,诸多原谅,我生意很忙,实在是难抽出时间,今天来请你们去检查一下货物,马上我们准备装船发货。”示意马仔敬烟,小尤一摆手说:“小肖已同我讲了,赖老板是个很大的私营老板,商务很忙,不象我们这些工薪族,替国家干活的打工仔,悠闲自在。”示意小肖说:“你先带赖老板的人到货场,我们马上就到。”小肖领着那个马仔走了。赖老板打开密码箱,拿出两条三五烟,放到桌上,说:“尤先生,本来想昨晚请到国容大酒店乐一乐,但是昨天飞了北京,时间没有安排好,只好改为今晚请你们去。请一定赏光,这三十万您先零花,以后希望尤先生常与我们公司保持友谊。我先去货场等你。”起身走了。小尤将二条烟放进抽屉,锁好,嘟囔一声:“这家伙就三十万,打发乞丐么?老奸商!”接着去了货场,叫赖老板马仔打开几具集装箱,小尤抽检了几箱,示意小肖带那马仔避开,说:“赖老板,这几个集装箱,是外层装些蜂蜜制品,里面全是原蜜。”赖老板陪笑道:“尤先生到底是商检行家,你想,目前这经济形势,守法经营谁能致富呢?发财致富的谁又守法呢?我们私营企业在夹缝里求生,请尤先生抬手扶持。”小尤说:“你夹带的私货,价值在好几千万,逃税的价值在好几百万呐,要是让公安局知道了,我的饭碗丢了不要紧,你要坐大牢的,你的公司也要被罚垮的。”赖老板,一脸惶恐,掏出一张单子说:“凭尤先生的能耐,事情怎么会糟糕到那样的程度呢?这三十万,请你放身边,需要打点关系时当着零花钱。”将单子塞到小尤的上衣口袋里,小尤故作推让,说:“赖老板,太客气了。”转头喊小肖,说:“商检合格,盖章放行。”赖老板顿感激异常。握着小尤的手说:“尤先生,真是爽快果断,今晚我们在国贸大酒店二楼西餐厅等你。”小尤说:“我最近应酬很多,今晚是没时间了,改日我来邀请你们。”赖老板连忙说:“尤先生,这么慷慨好友,令敝人感动,日后等你有时间,我来接你去国贸乐一乐。”小尤说:“你们商务很忙,我们走了!”与小肖回到办公室,远远望见,那赖老板正在看搬运工装船,直到自己的几个集装箱完全进舱,才带马仔钻进奔驰。

下午,小尤与小肖在货场附近转悠,没事时,小尤就靠近外轮与船上的金色女郎打情骂俏,他用俄语与一外国女子对话。那女子讲了一阵,小肖说:“我学的是英语,听不懂这洋姑娘在讲什么呢?”小尤说:“我问她可不可以和我同床,她说愿意和旁边那个文质彬彬的小伙恋爱。看来,你的桃花运超过我了。”小肖脸一红,返身走了。小尤又与洋女子说笑了一会,也返身信步转悠,突然望见前面一群人在打开集装箱,在下货,他心想:“那几个集装箱,还未经过商检,谁狗胆包天,竟敢绕开我。”快步走近,严肃地说:“你们是哪个单位?竟敢随便绕开国家海关,私自开拆集装箱,搬运货物,这是违反国家法律的。”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手一叉,腆着肚子,对工人说:“不理他,快给我搬运。”那几个工人紧张地工作,十几辆五十铃大卡车排成长龙。小尤气得脸色发白,喊道:“小肖快来。”又从胯部上方摘下对讲机,说:“你们要不停止搬运,我立即叫关警拘留你们,送你们进看守所!”那头头模样的人,示意手下的人说:“把证件拿给他看,我看是他自己想进看守所吧。”一个穿夹克衫的人过来,自包中掏出证件,在小尤面前一举,说:“安全部的,军区的免检货物。”小尤十分怒气一下减了九分。那头目模样的人说:“把他赶走,不允许闲杂人员接近国家机密事务。”过来两个彪形大汉,对小尤挥手说:“走开吧,少管闲事!别惹我们处长生气!”小尤脸耳顿发烫,只得怏怏走开,碰到小肖说:“我们走吧,今天上午走运,下午倒楣。”小肖问:“啥事?”小尤说:“是他妈安全厅的一帮家伙,仗势欺人。”小肖说:“他们这帮人一天到晚扛着国家安全的牌子压人,我们还是别惹他们为好,走,尤大哥,到办公室,我为你泡咖啡。”小尤仍在生气,抬起一脚,将一只易拉罐踢飞。

次日上午,临近下班时,小尤吹了几声哨,哼了几句小调,说:“肖,那点表格,先放下罢,下午来处理好啦,准备回家过节。”小肖说:“我争取中午前填完,你先回吧。”小尤说:“过节了就该玩,你看到美国人没有,过节时玩得多开心,多潇洒。我们也得感谢二千年前那个骚人屈原先生哩,他投江自杀,留了个过端午节的机会给我们。”这时,有人在门口说:“小尤,关长办公室找你去一趟。”小尤说:“关长过节想到我,真是爱民如子嘛。”继续哼着小调,走向关长办公室,见到那门外停着两辆轿车,一辆面包,。还有警灯,心想:“现在无论哪个单位的车,都想弄个警灯挂一挂,人仗狗势!”又见东边有两三个穿化纤夹克衫的人在抽烟,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小黑包。经过车边时,屋里又走出来几个人,问:“你是尤晓梁么?”小尤说:“是呀。”几个人立时围到他四周说:“我是市公安局的,跟我们走一趟。”连推带搡,将他挤进面包车内,小尤坐到位子上,问:“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前后左右的人都不理他,他又说:“你们随便抓人是违法的!”有人说:“我们是执行公务,是执法!”不一会,车子就驶到一个院内,下车见到楼门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市看守所”几个大字,小尤心想:“这下坏了。”搜身,抽去了裤带鞋带完毕,小尤被管教送到了后边二楼八区五号监房。管教将带班的犯人叫出,在门口说:“不许胡来,放二号位。”小尤一进号房,心里有些发毛,想道:“从前听说号牢里牢头狱霸,见到新来的就打。”站在过道上有些紧张,只见十几个被关押者顺铺沿南北一线,面西而坐。号长进来,往紧挨门的位置一坐,说:“坐,坐。”示意小尤坐他身边,小尤提心吊胆坐下。听到隔几座位有人小声议论--“那西装是法国名牌,名牌梦特娇,最起码七、八千一套。”“那鞋不是意大利的名牌么?三千多块一双哩。”“可能是老板。”“说不定是贪官哩。”带头的问:“什么事哩?”小尤见他口气温和,稍稍镇静下来,说:“我也不知啥事,中午就从单位带过来了。”号长问:“哪个单位的?”小尤说:“海关的。”这时外面过道有钥匙的响声,监室有人说:“提审了。”有人说:“是到隔壁吧?”五号监房门上响起钥匙声时,监室顿时鸦雀无声,一个年轻管教道:“尤晓梁!”号长催他,说:“站起答到。”小尤站起应了声:“到!”管教头一扬,说:“出来。”小尤出门。管教说:“以后出门,要报告。”小尤说:“好,好。”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管教将小尤送至楼下的一间提审室,那里两个穿公安制服的警察,面南而坐,示意小尤坐到南窗下一个长方形的青石凳上,小尤刚一坐上,就感到一股凉气自肛门直冲脑门。提审员陆续问:“姓名、年龄、民族、家庭住址、职业、工作单位,然后说:你犯了什么罪?”小尤这时无气应声:“没经审判,凭什么说我犯罪!”边上一个矮个子,眯着细眼,鼻子一哼,说:“别一本正经了,你以为现在你还是在海关?可以横行霸道吗?”另一个矮胖中年警察戴金丝边眼镜,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只有主动地缴械投降,才有出路,顽固地抗拒,最终不会有好的下场。”小尤反唇相讥说:“在社会上我就听说过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你以为你这一套恐吓诈骗对我有用?我是个守法执法的公民,还怕你这一套。”那戴眼镜的气得满脸涨红,手指小尤,咬牙切齿,道:“你不要神气活现,总有一天要你彻底投降!”另一个大块头说:“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让我们打败了,你还充啥个英雄?”小尤说:“八百万是你们几个打败的么?我看凭你们几个,不像!”大块头气得在室内空地上来回踱步。又一个制服说:“你受贿、索贿、敲榨客户的铁证,我们早已掌握,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小尤说:“铁证?那我手里有很多铁证,提供给你们,敢去抓人么?”几个制服眼睛一亮,说:“好,先将你的事放在一边,谈谈你知道的他人的犯罪情况。”小尤头一扬说:“这省里书记、省厅局长,包括你们的局长,哪一个不够杀头的?你们敢抓么?”几个制服气得拍桌的、跺脚的、手指小尤脸骂街的,纷纷说:“你太嚣张太反动了。”双方又激烈地争吵一番,几个公安人员暂退了出去。只留一个书记员,那书记员大块头、大眼睛,与小尤默默对坐。过一会来了一个矮胖的中年警察,脸上一团和气,说:“回去好好睡个午觉。”管教进来把小尤押回监房。中饭时,监室的被关押者异常激动,或猜测菜肴内容或伸手张望,或小声议论什么。饭菜车到五号监房门口,米饭、白水煮青菜,外加每人一个咸蛋,吃饭时,众人吃得叭叭嗒嗒响,有的人几口就吃光了自己的饭菜,眼睛直瞟他人的碗,小尤闻到那味,心里说:“这他妈是猪食么?怪味道。”号长劝他吃饭,他说不饿。号长便喊道:“小九子,这份饭菜你吃了。”小尤见到刚才一个早吃光自己饭菜的小青年过来,端起他不吃的那份,到另一头,狼吞虎咽,六、七口吃光米饭,三、五口喝光了菜汤。

个把月后某天晚上,提审员对小尤说:“你要争取立功机会,你在海关多年,肯定了解许多内幕。检举揭发有功,可以大大缩短自己的刑期,按照前一阵你的交待和我们取证的情况看,你的刑期不会低于无期、死缓。”边上两个穿便服的人沉默不语,耐心在旁边,书记员低头刷刷记录。小尤一听说可能判无期、死缓,心里想:“这么长的刑期,哪还能到玄武、金陵和台姐打成一片呢?”又想道:“是谁在害我,使我载了跟头?说不准是安全厅那几个家伙,哼,你不仁我也不义。”想到此说:“我先检举几桩大安,就怕你们拿他们没有办法。”提审员说:“相信党和政府对任何违法犯罪的行为都有办法,你看云南红塔集团的原老总褚时建、北京市的原书记陈希同,那么大的势力和官职,不是照样受到法律的制裁么?”小尤心想:“跟我唱这种高调,他们倒台还不是因为他们的政治势力弱了。”沉思片刻要了根香烟,猛抽几口,说:“仅去年春节到现在一年半时间里,省安全厅的几个领导,省军区的几个领导人,其中有个副司令,是专门跑这这条线的。一共通过我们的海关走私六次,通过夹带,少报,伪造报关单等走私大量的轿车、摩托车、音像机和音像制品,总价值在一百多亿元。有的是关长、处长亲自检查放行,有的是挂着军事机密的牌子,在海关用兵舰直接转运进内地。”接着小尤把具体的人物、时间、地点、走私货物种类,大概的价值,详细地讲了。又说:“还有某省书记的儿子,我省一个副省长的儿子,搞个假出口真退税,他们把黄泥装进集装箱,运到海上就倒掉了,但他们到国税局退税,当年一年,他们干了几次,总共拿了几千万退税费。”把详细的情况讲了一遍,书记员飞快记录,提审员说:“你把出口退税的具体操作再讲一遍。”小尤说:“我们国家鼓励出口,有些物品出口可以获得百分之十七的退税,这种物品如果你卖给国内客户,税务局会收你百分之十七的增值税,如果你卖给外国客户,这百分之十七税收额就退还给你,他们弄的黄泥是不花什么本钱的,可是他们在出口报关单上填面出口机电产品等,总价值在二、三十亿元以上,这样就白白从税务部门获得好几千万的退税了。”

这天夜里,小尤直到凌晨还未睡着,心里想:“检举要是成功了,不但可以救自己,也可以出口恶气,叫那帮×养的也进来喝带小蜢虫的开水煮老青菜!”

立秋那天,天气骤变,前一天还闷热异常,现在风凉溲溲,树叶似乎顿时变得老黄,夜幕一降,监室里凉爽怡人,小尤与众同监饭后谈笑,整个室内充满笑声、语声、骂声。门开了,管教喊道:“尤晓梁”小尤立急站起答应:“到”,至门口报告出门,伸就铐。到了楼下的一个提审室,小尤一看,提审员、记录员全换了人,又多了几个从来没见过的警察。小尤坐定,提审员便问:“你上次检举揭发的人员、事情都是事实么?”大眼睛寒光人,声音不高,充满杀气。小尤说:“怎么不是事实呢?件件是,不仅这些,还有很多我没讲哩。”书记员也不记录,直盯着小尤望,提审员突然将桌子一拍,吼道:“胡说八道,你是在编造故事,污蔑我们安全部门的领导,转移公安机关的视线。”边上几个警察飓风般冲向小尤,几个大耳光,外加拳脚打得小尤直喊爹娘,那些人还边打边说:“对你这样胡编乱造的人,我们要定你死罪!”小尤双手抱头,鼻孔流雪不止。提审员说:“给你一个改正机会,今晚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样捕风捉影,轻信传谣的,你要是再不实事求是,你的下场会很悲惨的。”按铃,管教随即来押小尤回监室。 深夜,小尤翻了几十遍身,不能入睡,只得双手抱着后脑,眼望监窗,想妻子、孩子,想大酒店的鸡头台姐,想昔日的各种轿车,想近几个月的同牢生活,想晚饭后的挨,最后说:“操你妈的,老子只好按照你们的意图了!”室外天清月朗,鸣虫的叫声渐渐沙哑。(完)

《杨天水文集》《公务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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