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在白茫茫的棉花地里低着头摘棉花,这几天太阳好,棉花开得很夸张,有的棉花都要从棉花桃里跳出来了。小夏戴顶大草帽,双手利落地把一把把的棉花从棉花桃里揪出来,放进系在腰间的尼龙袋子里。尼龙袋子越重,小夏就觉得越有成就感。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今年的棉花收成好,她想试着跟娘开口要件新褂子,自打初一辍学,娘就没给她添过新衣服。小夏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仿佛娘已经给她添了新褂子,那褂子是红颜色的,就是上次跟娘出山赶集时见到的那件。那时候,小夏看到那件褂子眼睛就一亮,她想自己穿上肯定漂亮,于是她就站在卖褂子的小摊前使劲看。卖褂子的人也是极力怂恿:“姑娘,你长得这么俊,穿这褂子肯定好看,这褂子卖得好,城里面都流行呢……”娘见小夏不走,也看出了小夏的心思,就问了一句:“这褂子多少钱?”

“不贵,不贵,才四十五。您要是真想要,就三十五。不能二价了。”

“一件褂子三十五!”娘的口气里充满了惊讶。

“三十五已经很便宜啦,您到别的摊儿问问,少了四十买不着。”

小夏知道娘嫌衣服贵了,便说:“这褂子我不喜欢,太艳了。”然后,她拉了拉娘的衣角,走了。其实,小夏一直惦记着那件褂子,但她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她是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孩子多,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哥哥结婚时,家里卖了牛才给哥哥凑足了彩礼把嫂子娶回家。嫂子又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儿,刚结婚就跟娘分了家,把几块好地全要走了,只剩下这些零碎的小地给娘种,地少了,收入就又少了,两个弟弟还在上学,也得花钱。所以,添件褂子对小夏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对小夏家来说,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小夏就把添件褂子的想法一直憋着没说,这次棉花长得这么好,应该能多卖些钱,小夏觉得她有理由去为自己争取一件褂子了。是呀,小夏十九岁了,正是女孩子爱美的年纪。

“夏儿,夏儿……”小夏还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之中,突然听到娘在喊自己,娘喊得很急切,好像有什么急事。小夏就朝娘答应了一声,朝娘的方向走了过去,手里还不忘又摘了几朵棉花。

“夏儿,你城里的表姨到咱家来了,问你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城里?”娘是跑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是我燕儿姨吗?”

“就是你燕儿姨,你燕儿姨现在越混越好了,穿得可洋气了,跟城里人一样。你要是去了,没准也能混到她那样。”娘很兴奋,她笑得就像这满地的棉花一样,全都开放了。

“娘,人家燕儿姨能领我去吗?我啥都不会干。”小夏低了头,嗫嚅着说。

“这个你甭担心,我都替你问好了,你燕儿姨说了,不是什么技术活,就是到城里一个大学里去卖饭,谁都干得了的活儿。”娘还是很兴奋,她边说边帮小夏把系在腰里的尼龙袋子解了下来,放在地上,又使劲佛了拂小夏身上的灰尘,替小夏拢了拢头发:“快回去,让你燕儿姨看看中不中,要是中了,俺夏儿也是城里人儿了。”

“娘,这成吗?”小夏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她不敢想象自己也能像燕儿姨那样,去城里工作,每个月都可以挣到钱。

“成不成的回去再说。”娘拉起小夏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小夏就听到嫂子“咯咯”的笑声,小夏的嫂子是一个夸张的人,笑起来很夸张,半里外都能听到,但她这样笑得时候并不多,只有来了“贵客”或者家里又多了钱时才能听到。进了院子。小夏的嫂子就迎出了门,她忽然之间变得无比热情,她紧走几步,拉了小夏的手:“夏儿,你可回来了,你看咱燕儿姨已经等你好久啦。”这让小夏感到不太自在,毕竟嫂子从没对自己这样热情过。嫂子拉着小夏进了堂屋,燕儿姨正坐在屋里喝茶,见了燕儿姨,小夏的眼睛一亮,她看到燕儿姨正穿着那件红褂子,就是自己在集上看到的那件!看来那卖褂子的说得不错,这褂子在城里都流行。小夏只顾着看褂子,忘了招呼人。嫂子赶紧在她腰后边戳了一下:“夏儿,快叫姨呀,你看咱燕儿姨大老远地跑来了,还不是为了给你个进城的机会。”

“燕儿姨好。”小夏没怎么出过们,见人有点害羞。虽然燕儿姨是表姨,但是因为见面不多,还是有点生疏。

“姐,夏儿越来越俊了,都这么高了。”燕儿姨很热情,站起来摸了摸小夏的辫子。

“燕儿,你说夏儿行不,领进城人家要吗?”娘有点紧张。

“姐,多大个事呀,现在外面找人都找不到,咱夏儿这样的到了城里,哪儿不要呀。”燕儿姨又坐回去了,顺手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儿。

“这么说,夏儿真的能进城了。”嫂子有点受宠若惊,似乎能够进城的除了夏儿还有她了。她拉着小夏的手也又紧了紧。

“给夏儿准备准备,后天到我家去,我带她一起走。”燕儿姨边嗑瓜子儿边说。

“成,后天一早就把夏儿送您那儿。”嫂子放开了拉着小夏的手,去给燕儿姨添了添茶水。

“燕儿姨,俺去了都干些啥呀?”终于轮到小夏说话了,她即忐忑又有点激动。

“就是去大学里的餐厅卖饭,一个月五百块钱,干得好了有奖金,怎么样?”燕儿姨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喝了口茶水。

“五百!”嫂子先喊了出来。娘和小夏也惊住了。五百块钱,够他们全家人半年的花销了。

“夏儿刚去,只能这么多,不过以后会长的。”燕儿姨又喝了口茶水,她当然知道五百块钱对山里的人意味着什么,她也是从山里出去的。

“燕儿,你是俺们全家的救星呀。”娘激动的都快掉出眼泪来了。

“姐,你可别这么说,给夏儿介绍个活儿也不是啥难事,俺那里正好缺个人儿,俺就想到夏儿了,你别怕她吃苦就行。”燕儿姨说得很实诚。

“俺们夏儿不怕吃苦,有啥事儿吩咐她做就成……”嫂子嘴快,哇啦哇啦地说着。

“燕儿,在外边你多照顾点咱们夏儿,这孩子没见过啥市面。”小夏知道娘其实是舍不得她的。

“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夏儿,谁敢欺负她,我就跟他急。”燕儿姨拍着胸脯说。

中午吃过饭,燕儿姨就走了,剩下小夏一家人还在激动着。嫂子拿出她结婚时买的一件褂子,还八九成新的,送给了小夏,说:“夏儿,以后有了钱,可别忘了嫂子啊,忘了嫂子不要紧,别忘了你哥啊。”娘拉着小夏的手说:“夏儿,有空多回来看看,娘想你啊,明天娘带你出山赶集,咱去置一身新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到了城里,咱不能让人家笑话。”小夏忽然觉得很心酸,至于心酸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了,进城,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呀。而且,一个月五百块钱,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了,那可以买多少件红褂子呀。

第三天,小夏穿了一身新衣服到了燕儿姨家。燕儿姨原来也是山里人,后来嫁到了山外,又跟着丈夫到城里打工,就有了些活泛钱,比起在山里种地强得多了。于是,在小夏一家看来,燕儿姨已经是城里人了。燕儿姨带着小夏就到了她打工的地方,那是一所大学,叫名城大学,在当地很有名气,小夏以前在山里上学时就听过这个名字,当时她常听老师说起名城大学,她记得老师说,你们好好学习,将来考到名城大学去,以后毕业了就是响当当的人物。当时的小夏就经常想:这个名城大学到底是啥样子的呢,是不是像山外的镇上一样,有好多大瓦房?现在小夏真的到了名城大学,她才知道世界是多么大,原来名城大学根本不是大瓦房级别的了,名城大学是一座座的高楼,地上也到处都铺满了水泥方砖,连一点泥土都没有!小夏这次可算是开了眼界了,楼房,那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的呀。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了,而且自己还可以在里面上班!小夏这时觉得自己都飘起来了,她打心眼儿里感激起燕儿姨来,没有燕儿姨,她现在还只是个没见过楼房的山娃子。而且,她的工作是给名城大学的学生们卖饭,这些学生以后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呀!小夏越是这样想,就越发的自豪起来。

燕儿姨领着小夏去了餐厅的后厨。燕儿姨的丈夫也就是燕儿的姨夫是餐厅里的厨师,燕儿姨也是负责在餐厅里卖饭的。餐厅里卖饭的有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姑娘和小媳妇。燕儿姨带着小夏去后厨的时候大家有的在择菜有的在打扫卫生,都是说说笑笑的,看到小夏,也不说啥,仍然各忙各的,好像在等着燕儿姨介绍。燕儿姨就介绍了下:“这是小夏,我外甥闺女,大家以后多担待点。”一个胖乎乎的小媳妇就说:“燕儿姐的外甥闺女可不就是大伙的亲人,自然差不了。”众人就都笑起来,小夏也就跟着笑起来,她就算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了。

小夏的任务是卖河粉。河粉是一种米粉做得小吃,是餐厅里刚引进的。小夏以前也没吃过炒河粉,看到厨师们做出来的炒河粉便觉得很稀奇。炒河粉的小汪便说:“小夏,你先自己盛碗河粉吃吧。别到时候你这卖河粉的还不知道这河粉啥味儿呢。”小夏觉得有道理,便自己盛了一碗尝尝。小汪做得炒河粉里面加了鸡蛋、洋葱、青菜、胡萝卜等,味道很鲜美,河粉本身也劲道,小夏觉得自己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夏想,这河粉这么好吃,肯定有很多人买,那么自己可以给很多响当当的大学生们盛河粉了,想到这,小夏又觉得自豪起来。吃完河粉,小夏问小汪:“汪师傅,这河粉我们卖多少钱一碗?”

“五块钱一碗。”小汪正在做蛋炒饭,他边挥舞着手中的大铲子边说。

“五块钱!”小夏吓得摸了摸胸口,原来一碗河粉可以卖到五块钱,五块钱在山里都可以够一家人吃两天了。怪不得这么好吃,原来自己一下子竟然吃了五块钱。

“那,那我吃了一碗也要交五块钱吗?”小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掏出来了,五块钱吃顿饭对她来说还是不可接受的,她在山里采好几天草药才可以卖到五块钱啊,现在竟然被自己一会儿就吃进去了,小夏有点接受不了。

“你是员工呀,我们餐厅管员工吃饭,我们本来就是卖饭的,哪有不管饭的餐厅?”小汪见小夏这么问,顿时觉得小夏可爱起来。

“燕儿姨没给我说。”小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掉了下来。她马上又打了下一个小算盘,自己吃饭都不花钱,那自己的工资就能全剩下了,想到这儿,小夏又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小夏,你以后别叫我汪师傅,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也叫我小汪吧。”小汪还在挥舞着他的铲子,他不仅负责炒河粉,还负责炒米饭,米线等。

“好啊。”小夏因为心情好,回答也爽快起来。

从那天开始,小夏就成了名城大学餐厅里的一名员工,专门负责卖米粉。因为小夏卖的米粉比较好吃,每天来吃米粉的学生很多,小夏也就非常忙碌,但是,她感到很快乐,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和一些响当当的人在打交道,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山里的小夏了。

有一天中午,小夏卖完好几盆的米粉,只剩下一点儿了,这时候人流高峰已过,小夏便很轻松地摇了摇脖子。她摇脖子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很熟悉的脸。小夏记得这张脸,因为就在她上学的时候她经常偷看这张脸,所以尽管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王希明的脸!说到王希明,小夏便有点脸红,当年在初一的时候,小夏和王希明是一个班,王希明成绩好,总是在全校拿第一,校长老是说王希明是读大学的料子,初此之外,王希明长得高,高而且帅气,是的,才读初一王希明已经显现出他的帅气来了,至少在小夏眼中是这样的。这样,王希明便成了小夏心里的一个小秘密,当然这个小秘密别人是不知道的。上课的时候小夏总是不自觉地向王希明的座位瞄去。下课的时候也是往王希明在的地方瞅。当然,王希明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因为他那时候只知道学习,很认真地学习。小夏只是偷偷地喜欢他,小夏喜欢他学习的样子。

看到王希明,小夏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小夏感觉她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王希明!这么多年没见,王希明又长高了很多,而且也更加英俊了。只不过王希明把头发染成了黄颜色,有点痞气,但是小夏觉得那一点也不阻挡他的帅气,她觉得王希明更加帅了。她忍不住喊了出来:“王希明!”小夏感觉到自己的脸都变红了。

那时候,王希明正在另一个窗口买饭。小夏看到他买的是一种面包加陷的东西,小夏一下想不起来那叫什么了,反正是比较贵的一种东西,比她卖的炒河粉还贵。王希明听到有人叫他就把头转向了小夏,当时王希明买的其实是汉堡,他的汉堡已经做好了,他转头看小夏的同时也接过了他买的汉堡。他看到是小夏在叫他,就疑惑起来,他想不明白一个卖河粉的小姑娘怎么会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一下惊诧在那里了。

“王希明,我是陈小夏呀,你初中同学。”小夏使劲地招手,都忘了手里还拿着盛河粉的小铲子了。

“陈小夏……”王希明走了过来,边用那只没有拿汉堡的手挠了挠一头黄头发,还是一幅疑惑的表情。很显然,他已经不记得陈小夏了。

“我们初一的时候一个班,你坐南排,我坐中间第二排。记起来了吗?”

“陈小夏!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扎两个羊角辫的。”

“对,就是我。”小夏见他终于想起自己来了,忍不住拍了拍手,这一拍才知道手上还有铲子,于是连忙放下了。“王希明,你啥时候有空,好久不见了,真想和你这个大学生聊聊呢。”小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说出这句话来。

“小夏……我……”王希明支支吾吾,好像不太情愿。

“王希明!”餐厅门口一个女孩子在喊他,王希明看了小夏一眼:“小夏,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说完,他撒腿朝那个女孩子跑了过去,小夏看了看门口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也是一头黄头发,妆化得很浓,不像别的学生那样清纯。小夏看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小夏是知道王希明的情况的,王希明虽然和自己不是一个村,但毕竟离得不远,王希明是山里走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所以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晓得他,山里好多人教育孩子时经常说得就是:“伢儿,爹供你上学不容易,你就念出个样子来,像王家寨的王家娃,到城里念大学,也让爹脸上光彩光彩。”小夏以前只知道王希明考上大学了,没想到他考上的竟然是有名的名城大学,更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他。

接下来的几天,小夏卖河粉的时候总是有点心不在焉,老是往餐厅门口看,但是王希明一直没出现。小夏想王希明大概是学习任务太忙了,应该还是像初中时那样,整天埋着头读书吧。想到这儿,小夏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初一,在歪着头偷偷地看王希明,他是那样认真,那样努力……“来一碗河粉!”有学生来买河粉了,小夏麻利地拿起铲子,给那个学生盛了一碗,抬头递给他河粉时,竟然觉得这学生长得有点像王希明,小夏把端河粉的手缩了回去,又拿起铲子多给了铲了一些。那学生一愣,说了声:“谢谢。”小夏心里美滋滋的,她觉得是王希明在给自己说谢谢呢。她多想王希明来买她的河粉吃啊,王希明要是来买河粉了,自己肯定给他盛得满满当当的,让那河粉在碗里突出一座小山。

转眼到了寒假,学生们都放假了,餐厅也到了放假的时候。这个学期,小夏赚到了两千块钱,老板还发给她二百块钱奖金。小夏在家里节约惯了,整个学期都没舍得花什么钱,她打算将两千块钱给娘,剩下的一百来块钱自己买两件衣服,她把想法给燕儿姨说了。燕儿姨说:“给家里一千五,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自己得多准备着点。”小夏听了有理,就把一千五百块钱包进了一个纸包里,打算回家给娘。剩下的她在自己的内裤上缝了个小兜兜,把钱放在里面了,她觉得让钱贴着肉,那是最保险的了。小夏回家了,她挣到了不少钱,穿得也比以前好多了,回家后,村里人都来看她,说她现在也是城里人了,嫂子也对她亲切了不少,娘脸上的细褶子也因她的回家而舒展了不少。小夏心里是高兴的,她喜欢她现在的状况,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她很久没见到王希明了。

小夏成了山里的名人。不少人来打听小夏,看她能不能把自己家的丫头也带出去,让她们也变成小夏这样的城里人。小夏觉得很茫然,的确,她自己也才进城不久,她还没有给别人介绍工作的能力。于是她只能摇摇头,说等以后有机会吧,那些人也就跟着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走了。嫂子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说:“夏儿呀,他们也不用脑子想想,他们家的那些丫头们哪有俺们夏儿这样俊俏伶俐的。夏儿呀,你觉得俺娘家仙儿怎么样,要是以后有机会,先把仙儿领出去吧,咱都是一家人。”仙儿是嫂子的娘家妹妹。小夏听了有点无奈,她打心眼儿里是不太喜欢这个嫂子的,她没进城的时候,嫂子老是变着法儿地占娘的便宜,对小夏也是爱搭不理的,只有干活时想得到她。现在自己有出息了,嫂子就巴结起自己来。小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但她是自己的嫂子,她得给哥哥面子,于是她对嫂子说:“好,有机会先把仙儿带出去。”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有点疙瘩的。

小夏回来的第三天,家里来了陈三婆。陈三婆是几个村有名的媒婆,山里好多的两口子们都是陈三婆给撮合起来的。陈三婆一进小夏家的大门,那掺着笑声的大嗓门就先吼开了:“我说夏儿她娘,我先给你道喜啦!”小夏和娘正在屋里择豆角,那豆角是自己种的,没有打过农药,弯弯曲曲的,有很多虫子咬过的痕迹,择起来比较的困难。娘听到陈三婆的声音,便放下豆角,去外面迎陈三婆了。小夏过了年就二十岁了,在山里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山里的规矩,媒婆来提亲时,闺女是要躲起来的,小夏知道这个规矩,于是她拿了豆角,到里屋去择了,耳朵却在听着外屋里陈三婆和娘的对话。

听了一会儿,小夏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原来是王家寨收草药的王老黑替儿子看上了小夏,央陈三婆来说媒了。小夏是知道王老黑的,王老黑是附近有名的富裕人家。他们家专门收购草药,山里人采了草药都是卖给他的,小夏以前采得草药也全卖给他们家了,山里人都说王老黑家里有得是钱,山里人看得大部分都是用了很多年的黑白电视,他们家是最早看上彩色电视的;他们家还买了一辆车,那车和自行车不一样,只要充上电就能自己跑;他们家有几个村里唯一的一台电冰箱,夏天的时候他们家都可以吃到冰块。而且听说他们家生活条件也好,每周都能吃到一两回肉。这些在没进城前的小夏看来都是极其具有诱惑力的,但是现在小夏进了城了,小夏见到了山里人没见过的高楼大厦,见到了四个轮子的汽车,见到了山里人没用过的冰箱冰柜,吃得是五块钱一碗的米粉……她什么都见识到了,所以王老黑家里所拥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小夏见过王老黑的儿子,他的儿子也是黑乎乎的,小夏不喜欢。更重要的,小夏知道王老黑为什么看上了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进了城了,要是自己还在家,王老黑又怎么能看上她呢,她们家的情况即便是在山里也是属于底层的,没有爹,哥嫂和娘分着过,还有两个花钱的弟弟,家里只有娘一个人支撑着。小夏觉得王老黑这时候来提亲,就是太势利了,势利到让小夏讨厌。但是,小夏听到陈三婆说到王家寨时还是很激动:王希明就是王家寨的!她听到王家寨这个名字,就感觉自己跟王希明离得近了。

外面好一阵寒暄过后,小夏听到陈三婆走了。娘在外屋喊夏儿了。夏儿便拿了豆角回到外屋,把豆角放在桌子上之后顺手从门后面拿起一把笤帚,把扔在地上的烂豆角扫了出去。“夏儿,刚才陈三婆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怎么样呀?”小夏听得出来,娘是满心欢喜的,是呀,娘不正盼着小夏找个富裕人家嘛。

“娘,我觉得这事太急了,等再缓两年再说吧。”小夏有点心不在焉,她在埋怨陈三婆怎么不多说些王家寨的事情。

“夏儿,可不能再拖了,咱赶到这么个机会也不容易,不是谁都能遇到王老黑这样的人家的,你嫁过去,娘就不替你操心了。”

“娘,现在不行。”小夏斩钉截铁,她拿了那把择好的豆角去饭屋做饭了。娘也跟着到了饭屋,想再劝劝小夏,小夏关了饭屋的门,把娘关在外面了。娘知道自己女儿的倔脾气,叹了口气,回堂屋去了。

寒假有一个月,小夏的假期便也有一个月。小夏忙碌惯了,在家整天闲着感觉不自在,就又跟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去山里采草药了,冬天里能采得草药不多,采得大部分都是一种带刺的小种子,叫苍壳的。一天忙下来,可以采到一两斤。小夏想好了,等采购了一定的斤数,就让嫂子代自己去卖,她不想见王老黑家的人了。

这天,小夏跨个小篮子,正在山上采苍壳,她采得快,一会儿篮子底就满了。突然,她听到“哎呦”一声,原来不远处有人从上面滑了一跤,跌了下来。小夏连忙走了过去,搀起那个跌倒的中年妇女。那个妇女小夏不知道她有多大岁数了,她的头发已白了大半,脸上也满是褶子,只是相貌又好像没那么大年纪。她穿得外衣敞开了,棉袄上露出了好几个补丁,裤子上蹭满了土,棉鞋也已经破得钻出了棉花。小夏看到她,就想到了娘,娘以前也是穿得破破烂烂的来山上采草药的。

“大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小夏看到她没顾上拍拍身上的土,就在捡摔下来时掉在地上的苍壳了。小夏赶紧放下篮子,帮她捡地上的苍壳。

“谢谢姑娘啊,你是哪村儿的呀?”

“我是陈家坊子的。”小夏迅速地捡着地上的苍壳,她见不到岁数大的人辛劳,老是觉得鼻头发酸。

“俺是王家寨的,咱离得也不远。”

王家寨的,小夏抬了头,她好像看到王希明了。在小夏看来,王家寨已经是王希明的代名词了。“俺有个初中同学也是你们王家寨的,人家现在考上大学了。”小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你同学叫什么名字啊?俺儿子也在上大学。”那个大娘讲到儿子时明显地自豪起来,脸上似乎都发出了红光。

“王希明。”小夏说这名字时还在想这王家寨真是出大学生啊,她根本没把王希明和眼前的大娘联系起来。因为上次见王希明时,看他的穿衣打扮和买的饭,他家庭情况应该很好才对。

“俺儿子就是王希明!”那大娘自豪地说。小夏愣住了,捡苍壳的手也停了下来,原来王希明和她一样,家庭情况也不好,不然他娘也不会在大冷天里出来采苍壳呀。

小夏从王希明他娘那里得知,王希明自从上了大学就没回过家,说是课程忙,只是写信给家里要钱。家里为了给他筹学费,能借的亲戚全借了,却还是不够用。王希明的姐姐为了支持他上学,嫁给了当地贩棉花粮食的王疤眼。小夏心里凉凉的,她想王希明那么帅气,他的姐姐肯定也是漂亮的不得了的,就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却嫁给了得过天花的王疤眼,小夏觉得她为了弟弟真的付出了很多。不过,王希明的娘还是那么自豪,是呀,她的儿子是大学生,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耀呀,在山里人看来,只要上了大学,那以后便是可以当官的,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

当王希明的娘听到小夏在王希明所在的学校卖饭,并且见过王希明时,她的声音立刻颤抖了,她说:“闺女,你以后要是再见到王希明,告诉他让他别舍不得花钱吃饭,身子骨要紧,让他给自己置身衣服,别老是穿得破破烂烂的,让人家看不起;告诉他让他有空回家一趟,当娘的想他呀……”小夏便连忙的点头,她想她上班后看来要找一找王希明给他传个话了。

日子就过得那么快,过年的鞭炮声过去不多久,小夏就要上班了,她又进城了。小夏还是卖着她的河粉,领着她的工资,当然她也在寻找着王希明,只可惜王希明从没买过她的河粉,也再没出现过。小夏有点失望,没事的时候她经常在想:王希明在干什么呢?

一天,小夏卖完了所有的河粉,正准备下班,忽然听到了王希明的声音:“小夏,你有时间吗?有点事找你。”

小夏抬头一看,真的是王希明在喊自己,王希明仍然是一头黄头发,穿着花格子上衣,下面穿了一条印有“米”字图案的紧身裤,很时尚。只见他好像有点慌张,老是往餐厅门口瞧。“我下班了,有时间。”小夏终于见到了王希明,自然很兴奋,她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那你出来一下,我们那边谈。”说完,王希明往餐厅里的一个角落走去。小夏摘掉围裙,从后厨转了出来,向王希明走去,她终于可以跟王希明聊天了,她感到自己有点慌张。

“王希明,我过年回家的时候碰到你娘了。”小夏坐下来头一句话就这样说,他想王希明这么久没回家肯定想家了。

“先别说那个,有钱吗?”王希明看起来非常着急。

“有,要多少?”

“先给五百吧,有急事。”

“那你等会,我去给你拿。”餐厅后边儿有个洗手间,小夏去了洗手间,将缝在内裤里的五百块钱取了出来。借给王希明钱,而且是这么多,小夏是不心疼的。她想王希明肯定是拖欠学费,学校里催得紧了,小夏又想起王希明他娘的样子,愈发觉得这钱应该借了。小夏拿了钱递给王希明时,想问问为什么王希明把头发弄成黄色的了,结果王希明一把抓了钱,说了声:“谢谢,会尽早还你的。”就跑掉了,小夏觉得好失落,她还有好多话想跟王希明说呢。

小夏在餐厅里盛了一碗碗的米粉卖掉的时候,时间也随着那河粉一起吃到人的肚子里,被消化了。自从王希明借了小夏的五百块钱,他又没出现过。王希明就像一个幽灵,忽隐忽现,但小夏的脑子了,他是每天都出现的。小夏还是那么节约,舍不得花钱,燕儿姨领着她办了张银行卡,发了工资后,她就把钱分文不少地存进银行卡里,手头上只剩之前省下的几十块钱。小夏精打细算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她很勤快,卖完米粉后经常去给同事们帮忙,大家都喜欢她。小夏有时候想,就这样一直工作下去多好,在这里卖一天米粉挣得钱可是二十斤苍壳的钱,而二十斤苍壳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采到的。

一天,小夏卖完中午的米粉,正在后厨择菜。负责炒河粉的小汪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小夏,外面有人找你,说是有急事。”小夏立刻想到了王希明,除了王希明,她就只认识餐厅里的同事了。小夏没来得及洗手,就小跑了出去。来找小夏的并不是王希明,是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他的头发很长,蓬蓬松松的,大部分染成了红色,却在中间留了撮儿白色的,衣服也是穿得肥肥大大的,不像一般的学生打扮。小夏见了有些害怕:“你找俺?”

“你就是陈小夏?”

“嗯。”

“王希明出事了,让我来找你。”

“王希明咋了?”

“你跟我走吧。”红头发说着就往外走,小夏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也顾不得跟餐厅里的同事打招呼,就跟红头发走了。

红头发是骑摩托车过来的。他让小夏上车,小夏就上了车,听到王希明出事,小夏的思维已经静止了,她只想早点见到王希明。

红头发把小夏带到了一家医院。小夏就看到了王希明,王希明正在病床上躺着。他的头上缠满了纱布,两条腿也被石膏固定住了。小夏看到王希明这个样子,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王希明你这是咋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小夏的眼泪就像决口了的小河,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王希明还没说话,红头发说:“王希明,人我给你带来了,别的我也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然后他就关上了病房门。

王希明还是不说话。小夏就摇了摇他的胳膊:“王希明你倒是说呀,你这到底是咋了。”

“小夏,我对不起爹娘。”王希明说完,也哭了起来。在王希明的哭诉中,小夏才知道,原来王希明考上大学后,因为吃穿都比不上别人,同学们虽然没说过他什么,他心里却是很自卑的。他本来打算好好学习,以后找份好工作。可是去了一阵子就发现现在的大学生并不是像山里人想的那样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是毕业后找份工作都困难。想到家里的困境,再想到姐姐为了自己上学而嫁给了王疤眼,他就感到很绝望,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他想找条捷径去发大财,去改变家里的境遇。一个比他高一级的学长主动找到了他,说是可以给他介绍发大财的门路,他就心痒痒了。于是他加入了他们的组织——一个传销组织。王希明的“入会费”是两千元。王希明知道自己给家里要的这两千块钱来之不易,进了组织后就拼命地帮组织拉人。开始确实赚到些钱,结果前几个月的时候他拉上了一个女同学,在给女同学要钱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女同学有个男朋友是“道儿”上混的。王希明得罪了人,就得还钱,可是对方张口要一万块,王希明没有那么多钱,只好找了几个组织里的人去打群架,结果那几个人一看对方人多,竟然当场吓跑了,剩下王希明一个。对方的小混混们逼他从三楼上跳下去,不然就去烧他全家。王希明担心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真的从三楼上跳了下去……

小夏拉了王希明的手说:“你咋这么傻呀,你这样你爹娘见了多寒心,咱进了大学好歹的也能找个工作,俺就念了个初一,一个月还能挣五百,你大学毕业了,怎么也能挣到1000吧,那在城里是算不了啥,可是到了咱山里,你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还是你爹娘的骄傲……”小夏哭哭啼啼,她是心疼王希明变成这个样子。

“小夏,俺现在这个样子,后悔也晚了,俺这两条腿已经废了,俺以后啥也干不成了,俺对不起俺爹娘,对不起俺姐……小夏,俺在名城就你这么一个老乡了,你以后回去给俺爹娘捎个信儿,就说他们儿子不孝顺,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迈不动腿儿,再不想回山里,也不想认山里的人当爹娘了……”王希明绝望地说,他的泪水已经染湿了包在下巴上的纱布。

“王希明,你这是啥意思,你不想回去了?你娘让俺给你捎信说想你哩。你变成啥样了那也是你爹娘呀……”

“小夏,咱们那疙瘩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几年出不了个大学生,回去谁不认识俺啊,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学校也去不成了,俺啥也不是了,俺就是个残废,俺回去,光给他们丢人呀……”

“王希明,你不要这样想,你的腿肯定能治好的,你年轻,长骨头哩。多养养就能走路了。”

“俺听见医生说了,俺这腿不行了……俺已经完了。”

“那你打谱怎么着?”

“小夏你甭管俺了,你就回去捎这个信儿就行了,俺的事情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俺不能不管你,俺不管你了,谁管你。你那个红头发朋友不是把俺送来就走了。”

“实话告诉你,俺不想活了。俺对不起爹娘,俺没脸见人了。”小夏看到的王希明又回到了初中时代,那么的纯洁,那么的朴素,他又变回山里人了。

小夏止住了哭。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照顾王希明的。上天把她送到城里,送到名城大学,就是让她来遇到王希明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王希明这时候已经成了她的责任,当然,她也是乐于把王希明当作自己的责任的。

“王希明,你不要哭了,以后俺管你成不?”

“小夏,你管不了的,俺现在是个残废了,啥也没有的残废,你管不了俺,俺也不想让人管。”

“俺喜欢你,打初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你现在这样,俺不能不管你。”

王希明愣住了,小夏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要开始照顾王希明了。

王希明的住院费有一千多,小夏把银行卡里的钱都提出来,交给了医院,她就所剩无几了。学校里知道了王希明的事情,把他除了名,王希明无处可去了。小夏就开始算一笔帐,自己接着在餐厅干的话,一个月只有五百块钱,而现在要给王希明租房子住,还要供王希明吃饭,这样虽然基本能够满足他们两个的费用,但是实在是剩不下钱。小夏想这样不行,这样自己就不能给家里钱,也不能给王希明家里钱了。小夏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多挣钱,将来让王希明拿回家去,这样王希明的大学就没白上,王希明还是城里人。

燕儿姨是不赞成小夏去照顾王希明的。燕儿姨说:“夏儿,你这样不行,他只是个老乡,不值得你这样做。你已经二十了,带着他怎么找婆家?”

小夏说:“俺以后嫁给他。”

燕儿姨说:“那你先过一阵苦日子,你自己就晓得日子是该怎么过了。”

小夏想跟餐厅里的同事们借点钱,她想自己买辆小吃车,可以摆在学校门口卖小吃,那样挣得钱多一点。可是同事们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小夏没借到钱。小夏知道是燕儿姨给同事们打过招呼了,她不怪燕儿姨,燕儿姨也是为了她好。

小夏暂时没找到别的工作,只好接着在餐厅里卖河粉。这是她的基本工资,她还要坚持下去,除非她有了别的赚钱方法。每次卖完河粉,她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她给王希明租住的小房子,去给王希明送吃的,王希明现在腿不能动了,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事都得小夏照顾。

但是王希明毕竟是上过大学的,他的脑筋转的就比较快。他说现在夏天马上要到了,女生们都喜欢买漂亮的花裙子什么的,但是学校离市区比较远,学生们买衣服并不方便。他想让小夏批发几件便宜漂亮的夏装在学校外面卖一卖。小夏觉得这也是个法子,说不定可以挣些钱,就抽空去批发了些实惠的裙子,因为手头上钱比较少,她只能批发那些质量比较差的衣服,但是衣服样式都是小夏一件件把关过的。小夏觉得这些漂亮实惠的衣服肯定卖的好,在小夏看来,学生们应该都应该节省,她的衣服是可以为学生们省钱的。在王希明的建议下,小夏把衣服摊儿摆在了学校西边的盲路上,那里是学生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必经之地。因为白天要卖河粉,所以小夏只能晚上卖,她把衣服摆在路灯下,果然就吸引了很多学生的驻足,她们挑挑拣拣,小夏看得出她们对衣服的款式也是满意的。她很多次都听到学生们这样议论:“这件是XX的款唉!可惜不是真货。”于是她的衣服就只是在那里摆着,却并卖不出去多少,一连几天都是那样。她回去将情况说给王希明听,王希明叹口气说:“我忘了现在她们都在追求名牌了。”小夏没有办法,只好一再降价,终于将不多的几件衣服甩了出去,但是一算下来,并没有挣到钱。小夏只好再寻思别的挣钱方法了。

小夏想在下班后去捡垃圾,她看餐厅的老板每次卖垃圾都可以卖不少钱。她知道王希明一定不同意她去捡垃圾,就瞒了他,自己偷偷地跑到学校的各个垃圾箱去翻一些值钱的东西。捡到的东西,她就藏在餐厅的一个储藏室里,等积攒多了再拿去卖。王希明觉察出小夏比平日回来的晚,小夏就撒谎说餐厅里最近又给她安排了别的活计,让她去打扫卫生什么的,王希明便也相信了。小夏捡了一个月的垃圾,感觉到在学校捡垃圾也不是挣钱的好路子,毕竟学校里的垃圾箱里值钱的东西实在是不多。燕儿姨知道小夏在捡垃圾后,不免又劝说了她几句,让他离开王希明,说是过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不必要的。小夏对燕儿姨笑笑,说以后不捡垃圾了。燕儿姨摇了摇头,知道劝不住这个外甥闺女,只能由她去了。

小夏不捡垃圾了,她得再找别的活计。夜里小夏睡不着,她在考虑做什么可以赚钱。王希明开始磨牙了,小夏听到那磨牙声,觉得那磨牙声都很好听,她想王希明肯定是肚子里长虫子了。想到王希明肚子里长虫子,小夏就想起王希明这几天有点便秘,得给他买点水果吃。想到水果,她忽然又有新主意了。她听王希明说过,学校里的卖水果的商店只有一家,价格高得离谱,很多学生舍不得买。小夏决定去批发店水果试试看。小夏借了餐厅里的脚蹬三轮车,去水果批发处批发了些苹果、西红柿什么的摆在校门口卖,生意果然好的惊人。第一天晚上,小夏一个多小时就卖掉了全部50多斤的水果,净赚了60几块钱。小夏和王希明都很高兴,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这样卖了五六天,就在两个人欢心鼓舞的时候,城管把小夏撵走了,城管说学校附近是不许出摊的。城管本来要罚款,但看到小夏的一脸焦急,竟网开一面,只是告诫她不许再出摊,否则没收水果并处以罚款。小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财路又断了,她和王希明的希望又短路了。

小夏没有被打败,她又找到了新的路子,她给工艺品厂加工小工艺品,把各式各样的珠子什么的穿在一起,小夏的手里就多了一条条的手链、项链。王希明却越来越焦虑了,小夏看得出,他是觉得自己没用,觉得自己是累赘了。小夏说:“希明,俺觉得你可聪明了,脑子比谁转得都快,俺记得上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做不出的题目,你一寻思就能做出来。”

“现在不行了,现在啥也不是了。小夏你真傻,你干嘛管我这个残废?俺觉得不能拖累你了。”

“俺愿意,这不叫拖累,俺喜欢跟你在一起,俺看到你打心眼儿里高兴,多累都愿意。”

“小夏你真傻。小夏,我的手没事,俺也加工工艺品吧,俺不能整天闲着。”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加工工艺品。王希明也不整天愁眉苦脸的了。他觉得日子又有了新盼头。小夏却是不满足这样的现实的,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她想让王希明更加自信,更加有面子,这样他才能够鼓足勇气去见他爹娘,不然他是没有颜面回去的。小夏经常想到王希明的娘,想起她说想儿子时的泪眼,她想让王希明回去见爹娘,那么多挣些钱是唯一的方法。

小夏还在继续寻找挣钱门路。小吃车要3500元钱,一时半会儿是买不起的。加工工艺品虽然可以挣钱但是因为两个人并加工不了多少,所以挣钱也不多,起码比不上小夏希望中那么多,小夏的希望是两个人可以挣到的钱足够让王希明有面子回山里。

小夏想到了嫂子,想到了仙儿,想到了山里那些没机会出来挣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她们农闲的时候只能上山采草药,但是采草药又辛苦又卖不了多少钱,如果让她们也加工手工艺品那就可以让她们也有收入了。小夏想到这儿,心里就有了主意。她打算跟王希明商量商量。

“希明,你说咱们办个工艺品加工点儿怎么样?”

“夏儿,你说啥呢,咱啥都没有,就俩人,能办啥加工点儿。”

“咱山里可是有好多闲着的人想挣点钱呢,咱不让她门离开家,就让她们在家里挣钱怎么样?”

“夏儿,你是打算咱们当中介,给家里人发料,让她们加工?”

“希明,你就是聪明,俺就是这个意思。”

“哎呦,夏儿,你更聪明,俺咋想不到哩。”两个人说着就抱在了一起,他们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条路,这条路比以前的路更宽了。

第二天,小夏就找到了工艺品加工厂的负责人。小夏说她想批量加工,批量加工这个词是王希明教她说的。加工厂的负责任姓李,他有很多散户加工,所以对这样的批量加工更感兴趣,他们也是想扩大规模的。小夏就进了很多料,这些料只是交了部分押金,相当于赊的,李负责人鼓励她批量加工,给了她一定的优惠。拿到料后,小夏就带着两大包的行李回了趟家,小夏把家里加工的事情交给了嫂子,嫂子虽然贪点钱,但是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对小夏的做法非常支持,她也是很想挣点钱的。小夏就说这是王家寨的王希明的生意,自己帮着打理的,然后她把以后接料发货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讲给了嫂子听,嫂子听得极其认真,她不住地点头,她觉得自己现在也是个人物了。

生意进行得很顺利,因为山里的闲人比较多,所以她们加工的速度便很快,每次的料几天就可以加工完,嫂子便把加工好的工艺品送到山外的邮局,寄给小夏。寄货的同时,新料也到了。就这样,小夏和王希明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山里的女人们也跟着他俩赚到了不少钱,她们再添衣服时也不用那么踌躇了。

后来,王希明不用整天躺在床上了,小夏帮他买了轮椅,有空的时候小夏便推了他出去逛逛。小夏还买了手机,现在她的业务愈发大了,她不仅加工手工艺品,还加工假发,她们也不是只给一家工厂加工了,他们的客户有几个工厂,现在山里几个村的女人们都在帮他俩搞加工,山里的人们日渐富裕起来的同时,王希明的形象也进一步高大起。人们经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者插假发,或者手里拿着很多珠子在加工手工艺品,她们边干活边说着:“王家寨的王希明可了不得了,不仅上了大学,还给咱山里人开了活路,王希明是神仙转世呀。”王希明的娘是知道实情的,王希明没有骗自己的娘,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娘听,娘流着眼泪说:“儿啊,你遇到个好姑娘。”

再后来,小夏和王希明开办了自己的加工厂,他们的工人就是山里人,他们不再只是给人加工了。现在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成了真正的城里人儿。王希明当然也能够衣锦还乡了,山里人看到轮椅上的王希明也不那么稀奇,只是说王家儿子真是有本事,在城里开工厂,住楼房,是真正的响当当的人物,至于王希明是怎么坐上轮椅的,他们已经不关心了,是啊,那有什么关系呢,王希明坐着轮椅还这么厉害,人家就是有本事,就是能光宗耀祖。他们不明白的是,王希明这么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娶小夏这个山里丫头,小夏和王希明也不去解释,他们就是那样平和地笑着,过着他们的日子,笑呵呵地看着这个世界。

文章来源:纵横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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