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30 刘愚说书 明白APP

“一头驴把鼻孔对准长笛,竟然奏出了声音,于是它激动地大喊:我!我会吹笛子了!”

这是乔治·艾略特讽刺那些写作糟糕、老套的淑女小说的女作家时,援引的法国文学家拉·封丹的寓言。

而且她在两个半世纪前调侃说:“看来社会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存在,小到有毒的咸菜,大到糟糕的文学,社会都应当对这些有害物品负责。”

她这话放到今日中国,似乎也不会水土不服。但假如她的人随她的话语一起穿越到今天,面对满坑满谷、以光速量产的《我是总裁童养媳》《宫锁连城》,没准也会亮瞎双眼,放弃摇舌的念头。

在她写作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她是堪与萨克雷、狄更斯齐名的小说家。而比她段位低得多的淑女小说女作家们,尽管水平令人头晕目眩,但多少抱有精致的写作追求;尽管动不动就谈论哲学、道德话题,以取得招人瞌睡的阅读效果,但还不至于大喇喇摆出“我就要俗俗俗”的屌丝姿态。

女作家写的蠢故事

作者:乔治·艾略特
出版社:中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

这或许与那时写作者的阶层有关。在《女作家写的蠢故事》这篇文学批评论文中,乔治·艾略特说,读者千万不要以为那些写淑女小说的女作家是穷苦出身而妄施怜悯,她们可是:

“坐在优雅的闺房里,用紫罗兰颜色的墨水和红宝石笔尖的钢笔写作的人群;对出版商的出价完全不在乎,她们一点都不穷困潦倒,拮据的是她们的脑容量。”

通篇都是这样辛辣、俏皮的笔调。毫不夸张地说,乔治·艾略特是本着一丝不苟写论文的态度,将那时流行的女作家的蠢故事分类,然后逐一举例,逐一调侃。广博的知识视野、良好的批判能力,高超的写作技巧,熔于一炉。

比如于妈的电视剧,大多可以归为乔治·艾略特讲的“现代仿古类小说”,这类作品的写作者“借用古人的名字,把多愁善感滥用在罗马修女和埃及公主身上”,而且“任何一个爱读书的女学生知道的都比这本小说中提供的(历史)信息要多”。

总之,“若是黄油做的脑袋,就别去当面包师”,乔治·艾略特对才智匮乏的女作家的讽刺,真可谓不遗余力。

但考虑到她作为女权主义文学家的身份标签,我们可不要误会,她并非仇视女性写作或者意欲贬低英国女性的地位。在对她欣赏的法国沙龙明星萨布莱夫人的精彩评述中,她曾明确为英国女性抱打不平:

“我们不得不承认,(目前)英国女性的地位只能达到法国早期的女性水平,这一事实以及它的原因不仅仅是一个历史问题:直到现在,它仍旧极大地影响着当代英国的女性文学……我们希望将更多的妇女从织布绣花和打扫房间中解救出来,我们希望所有领域的大门都向妇女打开……”

实际上,她对女作家局限性的百般嘲讽,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是为了履行“严厉的书评”应当肩负的职责,为了呼吁女作家群体写出更有新意的东西,而不要像于妈那样不争气,老是抄袭、浑身套路。

换句话说,乔治·艾略特最不缺的就是对女性的同情,只不过智力上和审美上的坚持,阻止了她成为那种欣然致敬的老好人评论家。而对糟糕女作家的容忍,哪怕是基于同情的容忍,既可能是对艺术的不忠,也可能增强男权社会中的偏见:“女性的资质像贫瘠且脆弱的土壤,经受不起重量级的耕种,只适合最轻的农作物罢了。”

所以她讲“严厉的书评的任务”时,像挥鞭行刑一样虎虎有力:

“严厉的书评肩负着一项十分具有骑士精神的任务,即剥夺女性作者的虚假威望,制止她们具有迷惑性的吸引力,并且劝阻那些资质平庸的女性就不要写小说了——这是她们作为女性对文坛能做的唯一贡献。 ”

这标准对男作家同样适用。或者这应当被我们视作是,通7门语言的评论家乔治·艾略特向一切国别和性别的写作者宣告了评价门槛,而非她只乐于剥夺普通英国女性的写作权利。事实上,对各种女性权利问题的热心关注正是她的写作底色。她的小说主角们,《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玛吉,《米德尔马契》中的多萝西娅,都试图超越现实社会为女性身份强加的种种束缚。

维多利亚女王向艾略特求签名

维多利亚女王向艾略特求签名
(绘)Wesley Merritt

这种束缚也可能表现为“保护”,就像那些善于体谅糟糕女作家的大肚量读者认为的那样:她们在很努力地做牛肉披萨,虽然搞出来的是半生不熟的肉夹馍,但是她们心是好的,也很努力呀!

对于这种“保护”,乔治·艾略特大概会乐意引用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富勒的主张:

“帮助她们摆脱一种寄生状态,这种状态看似在助她们进步,实则在拖她们后腿;带领她们去充满希望和新生的田野,看繁华遍地,帮她们认识真实的自己。”

知行合一,超越社会对女性的束缚也是她为之践行一生的事业。1854年,35岁的乔治·艾略特不顾亲友们的绝交,与有妇之夫乔治·刘易斯公开同居时,就曾写道:“我并非无视我所处的反传统的境地。我清楚地知道走出这一步的代价,并准备好为此无怨无悔地付出代价。”

这样一位聪慧而独立的的乔治·艾略特,最终和她令人叹服的七部长篇杰作摞在一起,如《女作家写的蠢故事》一书序言里所言,组成了英国女性文学领土上的“艾略特山脉”,与“奥斯汀巅峰“、”勃朗特峭壁“、”伍尔夫丘陵”并立在历史荒漠的四围。

而读者如果想直接了解乔治·艾略特的思想,了解她对女权主义的认识,她对文学翻译的看法,以及她对法国沙龙明星萨布莱夫人的精彩评述,那么《女作家写的蠢故事》这本文集,可能是比她的小说更好的选择。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