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1 谭越森 独立作家
我走出133层办公大楼,抬头遥望着漫天的雪,那纷飞的白色,无声无味,遍布着周遭的一切事物,笼罩在每一个在街道上匆忙行走的人,它在天空如此洁净,仿佛从来没有诞生过的尸体。
一粒雪片落在我的手上,“这是真的吗?”我内心发出这句质疑后,我就晕厥了过去。
当我躺在该死的白床单,我就知道医护导航将我导向了全市最贵的医院,“贵立”医院已经是我第12次看晕厥症的地方了。
每次我都是将脸刷的快成西北风了。上次也就是第11次在它那儿刷了34次,几乎将我的3年来的积蓄全部化为乌有,这次,我不敢去想。
我的腿已经在打哆嗦,我盯着看腿,无比怜悯地看着它,就像它在怜悯我。
这时进来一个美人,她穿着薄纱白衣,手持医疗盘,款步而来。
她惊讶地看着我,不是腿,是我那可怜的脸,开始抽搐着,我想,她最好不要以为是她的美让我颤栗不已。完全不是!我愤怒地看着她,又无奈地哀叹,如一头待宰的牛,在不认命又必须认命的情绪中来回摆荡。
“你是第12次晕厥了吧。”她对我了如指掌。
“是的。这还用着问吗。”我的身体所有的东西,你们都备了案。我一边冷漠地说,一边流下一颗哑泪。
她看着我转过头了,然后将医疗预计费用表轻轻地搁在我的病床旁边的小柜上。
一周时间后,我刷了56次脸,离开了医院。又回到了办公大楼,我得继续工作,才能还得起在“贵立”医院欠下的债务,如果不还,我的居民“积分”就会扣分,这样,我就可能失去工作,甚至失去消费能力——“刷脸”。
133层办公大楼是个旋转的大楼,有时我会在上层办公,比如在正某某层,有时我可能还会在负某某层,比如在—128层办公。我有几千个同事,但我却很少认识他(她)们。我就像在一个蜂巢中的一只蜂,当然偶尔,还是会遇到散落的同事。但说话是极其困难的,除了对方的专业之外,还有一种语言上的问题,比如我有一次遇到另一个同事,他在研发部工作,研1科?研2科?还是研53科?别小看这细微的编号,而每一科的差异如天壤之别。那么,我们说说生活上的事情。
你在某某科工作。
城市又变得清洁了起来。
你幸福吗。
……
大部分的时候,我与我遇到的人就这样乏味地对话,小心翼翼地聊天。生怕冒出一个不恰当的词,影响了我们彼此的积分情况。往往的情况总是这样,我与一个人谈话,说说得就互相僵直起来,面无表情,全然傻掉了,然后彼此道了个别,匆匆离开,转眼就各自忘却了。
晚上,我回到单身公寓。电视自动打开一个节目,播放美好的三十分钟,我从出生就一直看的三十分钟,我不知道死后,在另一个世界,还有没有这美好的三十分钟。我关闭电视,打开手机,手机自动弹出一个公众号,号名叫带鱼,里面的文章千奇百怪却又千篇一律,充满着浓郁的白痴气息……我扔掉手机。
雪白的被子自动将我卷起来,像个雪白的木乃伊。
*
一个美女向我走来,她裸着雪白的身体,轻轻问我。
“你是AMJ71645先生吗?”
她俯下身,我褪去裤头……
“你的梦不符合规定。”我被一阵喝斥声惊醒了。
我看着站在床头的两个白衣人。
一个胖胖的,尖头,大腹,像个企鹅,他捧着一个骨灰盒,不,是拿着一只白匣子,不用说,那是“梦境检测仪。”
另一个白衣人是个独眼龙,他出示了证件——“梦境审查员”。
“你的梦已触犯相关法律法规。你明天向你所在的公司请假,到我局接受审查。”
*
它既像是隐身的,又像是透明的。它既像真理,又像虚无。费了好大的周折,我还是找到了它——梦境管理局。
一栋雪白的办公楼,楼里面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白衣人。
我知道我是找对了地方。在楼的中央,有一台梦境扣分查询机器。我将脸伸了过去,5秒后,机器跳出一行字。
“公民AMJ71645,您的积分扣1分。”
*
我接到处理通知单。走出了梦境局的大楼。
“嗨,你好。”我身后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惊讶地发现她穿着黑色的外套,在一片白色精液的环境里,她分明地扎眼且令人喜悦。
她一头短发剪辑了她小巧的脸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富有着人性的气息。
“你好。”我有些激动地礼貌地回道。
她看着我的脸,我也看着她的脸,我内心充满着喜悦而不是不安和自卑,通常我与我遇到的人会这样:他(她)看着我的脸,我(她)也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我就自卑了起来了。我是没钱的人,钱都送给了医院,该死的晕厥症!
*
“能不能谈谈?”她说,“是这样的,我也是做了一个违规的梦,审查员通知来这里查询并接受处理的。”
她有些羞涩,又有些像遇到知己般的热情。
“好多人都不会做梦了。”她说。
“我也是刚发现,来这里的人很少。不过,现在人们不太会做梦了?我没注意到这种现象。”我说道。“我一向都粗心大意的……。”
“我认为我们应该聊聊,为我们都会做梦……。”她突然忧伤地说,“我都快找不到会做梦的人了。”
“我叫悄悄,我的编号MKD963545。”
*
我决定和她谈一谈。
我坐着夜凉如水的广场上。内心突然柔软了起来,我好久没有和一个姑娘见面,准确地说是幽会。
我的心呯呯地跳,吓了我一跳,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样子,心还能跳?
此刻万籁寂静。
不一会儿,我看到黑衣女孩,在黑幕中,她悄悄的如同黑暗的本身。
她坐在我的身旁。看着我拘谨不安的样子,她笑了,打破了四周沉寂的屏障。
你好。
你好。
你怎么不发声了?她问道。
可我也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啊。我回道。
悄悄惊讶地张嘴,指了指咽喉,仍然不见声音。
我这才明白,广场上为何悄无动静,原来声音都被过滤了,这里有个屏蔽墙。
我拉着悄悄的手,一起跑了起来。跑出了广场。
*
“这个世界有鬼吗?”
我和她走到了白象公园,在公园门口,她问道。
“怎么会有呢?我们这一切都是透明的。鬼是不透明的,所以鬼即使有也无法在我们这个城市存活下来。”我说道。
“透明的,梦不是透明的,可,他们一样监测出来的。你说,透明好,还是不透明的好。”
当然,透明是不好,而不透明……。
你说什么啊,到底好不好?
我感觉我说了许多话,你听不到吗?
我能听到是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时,一声“滴”的长音响了起来。
我和悄悄抬头看到深蓝色天幕上出现了一句话:
——你们的说话含有敏感成分,部分已被404,请遵守规范,让我们共创健康绿色的言论环境。如有异议,可发起申诉。
我再次晕厥了过去。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但地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止18层,而且每层都是透明的,如雪般雪白。”
我醒来见到了她,立即说了一句话。
悄悄看着我不出声。
我明白了。
我把脸伸向她的脸,悲哀地碰了碰她白瓷般小巧脸蛋,付了款。
“谢谢,我觉得我俩并不适合在一起。虽然……”她没有说下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痛哭了起来。
我负脸累累走出“贵立”医院。
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每一个人都是行走的骷髅,我也是其中之一。每一个人都是透明的,思想是透明的,行为是透明的,内脏是透明的,如何相爱,性交也是透明的……
*
有人看着我雪白的骨头。
我看着雪一样透明的大地。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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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于201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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