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聂作平 聂作平的黑纸白字 7月18日

苏里柯夫的作品1

姓名
华西里.伊凡诺维奇.苏里柯夫
生卒
1848——1916
国籍
俄国
生命轨迹
1869 从家乡前往彼得堡
1870 考入皇家美术学院
1878 结识列宾
1881 成为巡回展览画派正式成员
1910 到西班牙旅行
主要作品
《女贵族莫洛卓娃》、《近卫军临刑的早晨》、《缅希柯夫在别留佐夫镇》

1、

苏里柯夫的作品2

在苏里柯夫的记忆里,雪撬永远那样深刻而清晰。

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时,他曾经坐着一辆简陋的雪撬,从老家西伯利亚的一个小镇出发,前往首都彼得堡报考美术学院。这只在风雪中跚跚而行的雪撬,如同汪洋中的一条小船,载着苏里柯夫心爱的画笔,画夹和画布,当然还有这位沉默寡言的外省少年的矜持与梦想。

多年以后,当苏里柯夫创作他的伟大作品《女贵族莫洛卓娃》时,他把自己崇敬的女主人公莫洛卓娃安放到了同样一辆简陋的雪撬上。

早年的经历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如此致关重要。那些过往的经验和经历就像一道道烙在精神上的胎记,它终生追随我们,影响我们,甚至也左右我们。

苏里柯夫已经在远离家乡西伯利亚的莫斯科成为最优秀的艺术大师后,午夜梦回时,经常进入他脑海的依然是故乡的风雪,小路,白桦林和哥萨克风格的木板房屋。

在西伯利亚一个叫做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小镇,苏里柯夫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哥萨克家庭。那是一个混乱的地处边地的闭塞小镇,走出镇子,便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哥萨克人在这里聚居,远方流落到这里的杀人犯和流浪者也混迹街头。惟有哥萨克风格的雕花木窗和用色彩涂抹过的雪撬可以带来瞬间的欢乐与愉悦。

2、

苏里柯夫的作品3

就像很多大师的童年都开始显露出对绘画的最初热爱和天赋一样,六七岁时,苏里柯夫一家举家迁到了离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几十公里外的一个更偏僻的靠近大森林的村庄。

这里更加荒凉,更加萧索,但内向的苏里柯夫却从大森林春夏秋冬四季色彩的变幻中感觉到了某种启蒙般的惊喜,他开始无师自通地学着用笔描绘他看到的这个村庄和这片森林:跳过树梢的松鼠。背着干柴的妇人。举头呆望蓝天的猎狗。以及父亲从森林采摘回来的五颜六色的各种不知名的鲜花……

苏里柯夫11岁那年,父亲去世了,舅舅把他们一家又从森林边接回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当年的邻居们惊奇的发现,苏里柯夫这个离开他们不到五年的孩子,已经能画得一手漂亮的画了。

为了帮助苦命的母亲一起维持着这个贫困而苦难的家庭,从一个偶然的机会开始,苏里柯夫为镇子里的人画复活节需要的彩蛋,偶尔也有些人请这孩子帮他们画圣像。

当然,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一旦有画圣像的生意上门,那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将有几顿大列巴可吃。从这个意义上讲,苏里柯夫大概是俄罗斯画家中挣稿费起步最早的一个,当然这稿费挣得有点辛酸。

3、

就像李白与杜甫并称李杜并被认为是盛唐诗歌最杰出的代表一样,苏里柯夫和列宾被认为是19世纪俄罗斯绘画史上的双子星座。

列宾的作品倾向于现实,苏里柯夫的作品则指向了逝去的历史。以文学性为基础,致力于个性化人物的塑造,这是十九世纪俄罗斯美术的最大特征,而这一特征正是在列宾和苏里柯夫二位大师双剑合壁的努力下大功告成的。

有趣的是,列宾和苏里柯夫不仅是过从甚密的知已,还同为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的校友。

不过,当年列宾轻易地进入了这所全俄罗斯最优秀的艺术学院,苏里柯夫从西伯利亚小镇坐着雪撬赶到彼得堡参加春季入学考试时却名落孙山。

因为他只会写生和临摹作品,对学院要求的画一幅古典的全身石膏像,可怜这位农家子弟,他此前根本就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什么全身石膏像,他甚至不知道石膏像和一只森林里的红狐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考试落榜后,苏里柯夫以微薄的盘缠在彼得堡住了下来,刻苦地用功。到了1869年秋天,他终于勉强通过了入学考试,成为一名可以跟班试读的旁听生。次年,他才如愿以偿地转为公费生,开始了为期6年的学院生活。

几乎与此同时,列宾已经快要毕业了。因此,这双子星座大约没有机会在彼得堡皇家艺术学院相识的,但他们注定了要以各自的才华将自己上升到属于他们的高度。

苏里柯夫和列宾相识是在1878年。那一年,苏里柯夫和心上人伊丽莎白.夏兰刚刚举行了婚礼,他们定居在莫斯科,苏里柯夫成了一名职业画家。

在他们新婚燕尔的日子里,列宾带着一身寒气和酒意走进了苏里柯夫夫妇的小院。高大的白桦树下,两位互相闻名却不曾相识的画家激情拥抱,从此成为相交数十年的知己,直到整个俄罗斯艺术的天空都被他们的光芒所笼罩。

4、

苏里柯夫的作品4

与列宾对现实的批判不同,苏里柯夫选择了历史,他依凭卓越的才华和想象力,为俄罗斯民族的历史留下了无数个动人心旌的瞬间。

凡是有幸被苏里柯夫触摸过的历史,从此都变得更加生动,更加呼之欲出。甚至,当我们回忆那些历史事件时,跃上心头的往往就是苏里柯夫为我们塑造的那一时代最富个性的人物形象。

面向历史,却不仅仅是浅层次地描述已逝的场面和事件。在面向历史的同时,苏里柯夫明明也面向了自己的内心。因而苏里柯夫的作品就有一种属于个人的个性化的亮光——激烈的矛盾,永恒的悲剧,值得悲悯的先人的历史就以近乎戏剧化的形式站上了苏里柯夫的画布。

5、

1913年的某一天,特列嘉科夫画廊里正在展出一大批巡回画派画家的作品。一位身穿破旧西装的参观者久久地徘徊在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和苏里科夫的《女贵族莫洛卓娃》面前。

突然,他大叫一声:“血流得够多的了!”并向画面扑去,用制鞋的切刀把列宾的名画割裂了。

这个具有某种寓言意义的轶事,再明确不过地传递出这样一种信息:那就是在苏里柯夫和列宾这样的大师笔下,即便是久远的历史,即便是墓木早拱的先人,一旦经过他们的艺术加工,也将与活生生的现实发生冲撞。

因为他们投向历史的目光中,显然带着现实的考量。

艺术需要绝对,需要强烈的自信和蓄谋已久的戏剧化。在苏里柯夫那里,他出神入化地操纵着可供他操纵的历史事件和艺术元素。

《女贵族莫洛卓娃》、《近卫军临刑的早晨》和《缅希柯夫在别留佐夫镇》三幅作品号称苏里柯夫历史三部曲。压抑、悲壮和哀怨,这些普通的情绪在画面上当然可以阅读得出来,但那份潜藏在历史事件之后的画家的复杂而难以排解的良知却需要更进一步地深入剖析,也许才能感知当年苏里柯夫的一番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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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柯夫的作品5

正当苏里柯夫的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他的爱妻伊丽莎白.夏兰不幸早逝。画家悲痛欲绝,他常背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跑到爱妻坟前整夜痛哭。

住在墓地边缘的人都已经认识了这位衣衫不整胡子巴碴的男人。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却不知道在那些更深人静的夜晚,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还将用超负荷的工作来寄托对亡妻的绵绵哀思。

一年以后,苏里柯夫依然无法承受爱妻亡故的打击,他甚至不愿再呆在让他成名成家的莫斯科,他想起了遥远的西伯利亚的家乡小镇。然后,他变买了家财,带着两孩子一路长途跋涉,回到了他度过了童年时代的故乡。

叶落归根,生命的轨迹就这样令人太息地周而复始。只不过,当画家归来时,他已经苍老了。虽然他还能再活上十多年,但他的鬓上毕竟有了岁月的痕迹。

当年那个坐着雪撬怀揣理想雄心勃勃离开家乡的年轻人,他再次看到了童年时看到过的那些山峦,那些白桦,那些在原野上笔直升上天空的炊烟。

只是,大师已老,往事已老,他已经历了太多的荣与辱,艳与寂……

现在,大师开始活在往事之中。剩下的颜料和才情,将支撑他略显寂寞的晚年,直到他在最后一次远行时因感冒诱发肺炎而病死在莫斯科一家叫德累斯顿的旅馆——

这里离他当年和伊丽莎白.夏兰共同的家只有一箭之地。

《女贵族莫洛卓娃》

苏里柯夫的作品6

17世纪,俄国沙皇阿历克塞·米哈依洛维奇统治期间进行了一场宗教改革,沙皇试图依靠强有力的教会来加强统治。于是他下令在宗教首领尼孔的领导下实行教会改革。

这场改革当然是自上而下的,引起了部分教徒的不满。持反对意见的教徒,除了一般的下层教徒之外,还有坚持旧教的贵族。这些人在历史上被称作“分离派”或旧教徒。

他们认为,在混乱年代,旧教帮助俄罗斯挣脱了鞑靼人的枷锁,抵御了土耳其人、德国骑士兵团和波兰贵族的侵扰,而现在尼孔主教为了使《圣经》符合希腊文祈祷书,竟要对《圣经》加以修改,这是不合规矩的值得怀疑的行为。

女贵族莫洛卓娃是沙皇的远亲,此人拥有8000名农奴。她少年守寡,笃信宗教,仗义疏财,经常救济贫民和教友。由于她对沙皇的宗教改革持坚定的反对意见,她告别了宫廷和一切社交活动,并把她的庄园当作受到迫害的旧教徒们的避难所。

对这位远亲在民众中间崇高的声望和她对宗教改革的反对,沙皇深感忧虑,终于下令逮捕她,并把流放到帕洛夫斯克,最后在那里的土牢中饿死。

信仰的力量是神奇的。苏里柯夫在面对莫洛卓娃坎坷的一生时,他选择了莫洛卓娃坐在雪撬上被押解到流放地时途经莫斯科的情景。

那辆破旧简陋的雪撬上,这位因为有了信仰而不屈不挠的女贵族虽然脸色苍白,戴着冰冷的锁链,目光却坚毅傲慢,咄咄逼人。她向上高举的左手所打出的手势表明她依然在坚持她将终生信仰的旧教——旧教徒用两个手指划十字,而新教徒用三个手指。

围观的人群是莫洛卓娃的一面镜子。除莫洛卓娃外,其余的人物多达四五十个,好奇的、害怕的、惋惜的、嘲笑的、讥讽的、流泪的、敬仰的、惊恐的……这些表情动作各异的围观的人被画家准备地定格在了画布上。这些丰富的表情,你甚至无法从上面找出两张相似的脸。

1887年,《女贵族莫洛卓娃》展出后,获得了一片赞美之声。作家卡尔申写道:“苏里柯夫鲜明地再现了这个出色的妇女。一切知道她悲剧身世的人,会永远被艺术家创造的形象所征服,不可能再想起另一个莫洛卓娃……”

《近卫军临刑的早晨》

苏里柯夫的作品7

同《女贵族莫洛卓娃》一样,《近卫军临刑的早晨》也取材于俄罗斯真实的历史事件。套用一下中国人曾经喜欢用的政治术语,这幅画表现的乃是“两条路线的斗争”。

沙皇彼得一世是俄罗斯历史上的著名君主,我记得高中的历史课本上对他的概述是“彼得一世身体强壮,性情粗野,对待反抗他的人残暴无情。但他富有理想,一心想使落后的俄国强大起来。”

彼得一世在位期间,积极向西欧国家学习,进行了一场师从西欧的改革。改革后的国家力量当然强大了,但由于全盘西化,也严重地伤害了俄罗斯民族的自尊心,并遭到守旧势力的反对。

在这场殊死的斗争中,近卫军代表了维护宗法制度的传统的俄罗斯,彼得一世和他的欧化军队,代表了向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兴的俄罗斯。

1698年,正当彼得一世出国访问时,近卫军发动了一场旨在推翻他的兵变。彼得一世立即终止访问回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兵变。

苏里柯夫选取了一个早晨——近卫军兵变失败被彼得一世在皇宫广场上处死的那个早晨,以此作为反映这起历史事件的着力点。两条路线的斗争直到这些近卫军命在旦夕之际仍然如此尖锐,新与旧,西化与传统的对立可想而知。

骑在马上的是彼得一世,旁边是他请来帮助改革并享有特权的外国专家,他的身后是警卫部队,他们构成了两条路线中的一条。占据画面大部分前景的代表了另一条路线。那些农民装束的近卫军家属围绕在六个即将临刑的近卫军身旁,悲痛地哭泣着。

临刑的近卫军们则大义凛然,其中那个手持蜡烛以便照亮进入天国之路的近卫军,他向彼得一世投去了愤怒的一瞥,而彼得一世也回以绝不妥协的目光。

可以看出,苏里柯夫在面对这起俄罗斯的民族悲剧时,心情是极为矛盾的:一方面,他既认为彼得一世的改革是进步的明智之举,是他打下了近代俄罗斯强盛的基础;另一方面,他认为近卫军的行为也有值得同情和尊敬的地方。

因此我们才看到,整幅作品中,双方都以正面形象出现,无论是彼得一世的坚毅果断还是近卫军的视死如归,以及近卫军家人们的悲痛哭泣,都构成了这起俄罗斯民族悲剧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它们催化了悲剧,使悲剧更加张扬,更富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缅希柯夫在别留佐夫镇》

苏里柯夫的作品8

世上最不堪之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或许,二者相比,英雄末路更易叫人心生万千感慨。《缅希柯夫在别留佐夫镇》就是一部用颜料写下的英雄挽歌。

缅希柯夫是彼得一世儿时的朋友,也是彼得一世改革的重臣。他不仅曾协助彼得一世对落后的俄罗斯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大变革,还辅佐彼得一世平定了近卫军的叛乱,巩固了彼得一世的绝对统治地位。

彼得一世去世后,他把彼得一世的儿子、年幼的彼得二世领养在家,并把自己的大女儿玛丽许给他。总之,缅希柯夫所做的一切,从臣子方面讲,完全是个合格的托孤忠臣;从朋友方面来讲,他也完全对得起死去的彼得一世。

但是,彼得二世长大成年后,在安娜女皇和德国使臣的唆使下,竟然对缅希柯夫恩将仇报,他不但解除了缅希柯夫的一切职务,还下令将缅希柯夫全家流放到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

在艰苦的流放途中,缅希柯夫的妻子病逝了,缅希柯夫带着三个儿女终于抵达了流放地别留佐夫镇。在镇上,缅希柯夫亲自动手建了一座小小的木屋以供自己和三个儿女栖身。

画面上,晚年的缅希柯夫坐在他自建的小木屋里,面色凝重,双目炯然,他似乎在听小女儿就着一炬微弱的烛光阅读《圣经》,似乎又什么也没听见,心绪却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面对如此起落的人生,面对如此无常的命运,这位俄罗斯史上风云一时的英雄人物,在烛光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正前方那位面色苍白的女子是缅希柯夫的大女儿,也就是彼得二世的未婚妻,这位病中的姑娘紧紧地依偎着父亲,怕冷似地褱紧了长袍,她孤寂迷茫的眼神让人很容易地联想到了红颜薄命之类的东西。

以手撑头的少年是缅希柯夫的儿子,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是在回忆从前绵衣玉食的幸福生活,还是在回忆曾一同成长如今却反目成仇的彼得二世?

小女儿在心不在焉地读着《圣经》,其它人好像都在倾听,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真听,他们早已随着各自的思绪启动了回忆之门。

这座木屋位于别留佐夫镇外的一片荒原上,木屋外四周都布满了警惕的士兵,他们是奉命看守缅希柯夫及其家人的。在这里居住了大约半年,缅希柯夫痛失爱女:他的大女儿将在一场无休止的病病中死去;再过上一年半,缅希柯夫也将在悲愤和痛苦中告别人世。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