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雁塔 2017-03-13

——斯坦鲍利奇家族的故事

与切特尼克首领塑像形成对比的是,今天的伊万尼察似乎已经见不到铁托时代的人物纪念设施了。当然我们只是走马观花路过此地,有没有我们没看见的?后来我还在网上查了一番此地的纪念建筑,只发现镇后山上有座南共时期留下的“革命纪念碑”,别无其他。革命纪念碑现在叫做二战纪念碑,是大型马赛克镶嵌作品,里面的人物群像倒是南共的风格,但没有人名,只刻有“1941-1945”字样。

伊万尼察二战纪念碑

然而这里是出过铁托派大人物的,而且是叔侄双雄,曾先后统治塞尔维亚十多年。两人中的叔叔是铁托打天下的股肱元勋,侄儿则是最终失去铁托派江山(还连带失去了自己的生命)的末代总统,叔侄两人的人生历程堪称“铁托主义”兴亡史的缩影。只是对如今的伊万尼察人来说,他们似乎都已经隐入了历史的深处,令人浩叹。

其中的叔叔皮塔•斯坦鲍利奇(以下称为老斯坦鲍利奇)1912年生于伊万尼察镇辖属的布雷佐瓦村,毕业于贝尔格莱德大学农学院。他战前就参加南共,作为铁托的老战友,战时曾任塞尔维亚人民解放军司令员,率部和同乡兼死敌米哈伊洛维奇的切特尼克军打得血流成河。

皮塔•斯坦鲍利奇

南共掌权后他一直跻身最高层,1948-1953年间任塞尔维亚共和国总统兼总理,后来更成为联邦领导人,曾两次接掌铁托留下的交椅:1963年他继铁托之后出任联邦总理,铁托死后作为塞族代表在铁托生前安排的“轮流坐庄”体制下曾于1982年继任南联邦主席团主席(即联邦总统)。

老斯坦鲍利奇在视察工厂

老斯坦鲍利奇无疑属于铁托时代最有权势者之列,而且经历铁托几次清洗塞尔维亚高层(尤其是1966年清洗兰科维奇“中央集权主义”和1972年清洗尼克基奇“无政府自由主义”)的折腾而不倒,堪称树大根深。他退休后,侄子继之而起在塞尔维亚掌权,并精心培养了米洛舍维奇。然而,在他垂暮之年风云突变,他眼睁睁看着侄子被其一手栽培的米洛舍维奇推翻乃至惨遭暗杀,已经徒唤奈何了。

老斯坦鲍利奇寿逾耄耋而望期颐,在侄子遇害后又活了7年,才于2007年以95岁高龄悄然去世。他如果那时思维还清醒,会认为自己长寿的暮年是幸福的吗?

老斯坦鲍利奇之侄伊万•斯坦鲍利奇(以下称小斯坦鲍利奇)1936年也生于伊万尼察的布雷佐瓦村,毕业于贝尔格莱德大学法学院。作为“红二代”他很早就追随叔父从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1978年已经官至塞尔维亚共和国执行委员会主席(即总理),后来又做过塞尔维亚共盟主席和共和国总统,也就是党政几套班子的“老大”都做遍了。

斯坦鲍利奇叔侄的故乡布雷佐瓦村

而小斯坦鲍利奇的全部政治生涯几乎都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这个人就是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

小斯坦鲍利奇与米洛舍维奇

与“红二代”小斯坦鲍利奇相反,米洛舍维奇的出身堪称不幸。他的父亲是一位东正教僧侣,1945年南共军队进入贝尔格莱德不久,他就抛下年仅4岁的小米洛舍维奇和自己在首都郊区的家庭,独自隐居到黑山,1962年在那里自杀身亡,种种迹象显示他应该是个抵触南共的切特尼克支持者。12年后,米氏的母亲也于1974年自杀身死。米洛舍维奇曾提到:家庭的不幸对他的人生道路有重大影响。

在讲究人事背景的党国政治中,米洛舍维奇这样的出身本来是极大的劣势。但他上大学时结识的妻子米拉•马尔科维奇却又是个“红二代”,其叔父德拉戈斯拉夫•马尔科维奇在铁托死后每年一换的“轮流坐庄”时代轮做过联邦议会主席和南共盟中央主席团主席,几乎与轮做过联邦总统的老斯坦鲍利奇资历一样。两家也很熟悉。靠着两家位高权重的叔叔,这家侄女婿和那家的侄子成了铁哥们。

米洛舍维奇夫妇

小斯坦鲍利奇只比米洛舍维奇长5岁,但由于“根正苗红”,政治上绝对是后者的教父,而仕途上则是后者的“前任”。你要问是什么职位的前任?答曰:几乎米洛舍维奇干过的一切职位都是接斯坦鲍利奇的班。在长达20多年间,两人关系都是这种模式:斯坦鲍利奇每任一职,就会把米洛舍维奇调到身边当自己的助手。自己升迁了,原来的位子就交给米洛舍维奇接任。

1960年代斯坦鲍利奇担任察尔石油化工公司党委书记,他把米洛舍维奇召到该公司;斯坦鲍利奇升任塞尔维亚共和国计划与经济委员会主席时,米洛舍维奇便接掌察尔公司;斯坦鲍利奇调任南斯拉夫最大的国家银行行长时,米洛舍维奇再次来到他身边;斯坦鲍利奇当了贝尔格莱德市委书记,便推荐米洛舍维奇当银行联合会主席;1984年斯坦鲍利奇再升塞尔维亚共盟中央主席,他又荐举米洛舍维奇接替他那首都市委书记的大位。

1986年5月,斯坦鲍利奇改任塞尔维亚共和国主席团主席(即共和国总统)——他一生最后一个高位时,又把塞尔维亚共盟主席的交椅交给了米洛舍维奇。最后,他的塞尔维亚总统位置也由米洛舍维奇接任了。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不再是他引荐米洛舍维奇,而是米洛舍维奇借助街头的“大民主”把他赶下了台。

小斯坦鲍利奇最终养虎为患

米洛舍维奇的红二代妻子地位并不高,他的仕途可以说全靠斯坦鲍利奇这位“太子党”,我们可以想象这20多年里米洛舍维奇这位“太子跟班”是如何表现的。但是斯坦鲍利奇器重米洛舍维奇倒也不全因为后者会巴结而又能干,他们的思想也应该有些一致之处。

斯坦鲍利奇对铁托时代打压塞尔维亚的做法也有不满,也曾努力维护塞尔维亚利益。早在铁托去世不久的1982年,他就提出要保护科索沃塞族与黑山族居民的合法权利,并表示不害怕为此被对手扣上塞尔维亚民族主义帽子。此后他又在1986年南共联盟十三大上率先提出修改联邦宪法以控制自治省权力的建议。他扶植米洛舍维奇,当然也是欣赏他为塞尔维亚说话。

但作为米氏后来抨击的铁托时代“机关权势分子中的遗老”,斯坦鲍利奇希望在铁托传统的基础上进行改革,而不打算搞他斥之为“再版的切特尼克政策”的大塞尔维亚极端主义。也是在1986年,斯坦鲍利奇严厉谴责了一些塞族民族主义者攻击联邦与其他民族的《塞尔维亚科学艺术院备忘录》,而米洛舍维奇却没有表态。

按照斯坦鲍利奇的想法,“科索沃自治权过大”的问题可以在协商的基础上先在塞尔维亚议会形成决议,提请联邦议会修改宪法的有关条款,即通过合乎法理的渐进改革方式来解决。但他反对抛开联邦、由塞尔维亚擅自取消科索沃自治,尤其反对把当时正在兴起的民主化潮流引向极端民族主义的群众性歇斯底里,以免导致铁托遗产的彻底丧失。

米洛舍维奇早先或许也是这样想。但后来翅膀硬了,又适逢民主大潮,就有了“雄心壮志”。他从来不是“民主派”,但借塞族人对铁托民族政策的不满发动一场大规模群众运动却成了他的如意算盘。他认为这种“反官僚革命”不但可以彻底压服(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人和(伏伊伏丁纳的)匈牙利人,还可以顺势搞掉共和国高层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官僚”和“软弱的机关权势分子”,以塞族鹰派来个政治大换血。

势不如人,老斯坦鲍利奇只能(左一)眼看着自己的侄子被米洛舍维奇(中)所害,进而发动塞族“改造”联邦,清除“袒护”非塞族的领导层,从而使塞尔维亚不但对下可以摆平科索沃,对上可以控制联邦,在全南斯拉夫“当家作主”,彻底出出铁托时代所受的鸟气。而且凭借如此功劳,他也可以赢得塞族人的喝彩,从而在即将到来的民主化大潮中击败自由派。

这种“一石两鸟”、把民主化引向极右民族主义的想法,在当时的东欧不是他一人独有。俄罗斯的日里诺夫斯基就是一例,但没有体制内地位的他一事无成,直到普京时代才有了苗头。而米洛舍维奇就不同了。

事实上米洛舍维奇虽然能干,但因作风粗暴也树敌很多,到了1980年代,他在民族问题上日益激进的言论屡屡使铁托传统下的党国震惊,因此他最后几次体制内升迁的阻力很大。尤其是1986年米洛舍维奇当选塞尔维亚共盟主席的大会上,米氏曾遭到多数代表的反对。是斯坦鲍利奇以前任主席身份“连续三天作了筋疲力尽的说服工作”,才使米洛舍维奇在这次据说是“塞尔维亚共产党历史上最紧张的选举”中以微弱多数勉强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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