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的小说《玩笑》讲述了一段荒诞而残酷的经历,男主人公在送给女友的明信片中心血来潮写到:乐观主义是人民的鸦片,健康精神是冒傻气,托洛茨基万岁。被积极分子检举揭发后,等待他的是开除党籍学籍,下煤矿服15年的惩戒性兵役。一个简单得只有三句话的玩笑与15年的青春、自由、幸福等同起来,代价之大、创痛至深让人扼腕长叹。

而在时空相隔并不遥远的第三帝国,有人为了几句玩笑付出了切实的生命,枪毙,斩首,恍如中世纪的野蛮审判。德国导演鲁道夫?赫尔佐克与文献片同时写成的此书,是一部关于第三帝国记忆的著作,从另一个角度诠释观察极权主义的起源,兴盛及至覆灭。用作者自己话说,是“返回一个被错误地认为没有幽默的年代的旅行”;因为阿多诺说,希特勒使德国人失去了笑声,这仅是看到了大众社会的死水微澜表象,而潭底深处始终波动着笑声与泪影的纠缠混合。看来娱乐主义始终不缺乏生存的土壤,它可以说成是在玩物丧志里颓废人心,也可以辩护为耻辱禁锢下的苦中作乐抑或发泄苦闷。

专制,使人冷漠。亘古不变的现象,放置今日丝毫不过时。

通过各种渠道表达出来的,有受迫害者针对纳粹的尖刻“幽默”,有悄悄传播的政治揶揄,用来讽嘲政治新贵狂妄自负的调侃,包括指名道姓针对希特勒和他同伙的尖刻讽刺。当然,也有着代表社会主旋律而恶劣歹毒的幽默文化,书里同时收录了大量嘲笑蔑视犹太人的笑话,这些带有严重偏见的笑话在传播中默然先入为主占据人心,使接受煽动成为可能,为日后以国家名义大规模迫害犹太民族奠定了民意基础。

幽默结合了迫害,幽默也契合了反抗。在一个已经被事实抛弃的“千年帝国”里,当时其中的人们想过什么,他们留下的足迹与声音,他们为了什么而愤怒汹涌,他们为了什么而噤若寒蝉,他们为了什么而会心一笑,不同利益的人们,不同的感同身受,从时代笑话的角度得以一瞥大众的心态、精神面貌。

笑话的聚焦点有着与时代发展密不可分的联系,从初时希特勒的亲民形象获得人们好感上台,到谎言迷雾随着残酷战事日渐退散。作者的研究搜集从魏玛共和国即告开始,有那个哀艳时代人们对民主的失望厌倦,渴望强权统治,年老衰微的兴登堡总统频频成为笑料,直到国社党夺权建政,竟然是“讲新笑话有什么奖赏?三个月达豪(集中营)!”到败局已定之际,则出现了“请保重身体,以便日后料理好我的坟墓。”的无奈自嘲。至此,许多人认清谎言,大肆嘲笑官方宣传口径中秘密武器足以扭转乾坤的自欺欺人,他们将复仇1号武器称为愚民1号、绝望1号,甚至说最神秘的终极武器设计不过是一面巨大的白旗。此时的笑话愈演愈烈,希特勒在伤痛重重的人们眼里不再是神一般的领袖,他只是一头猪,国民诅咒他早死,唯有这样个人才能解脱,他和戈林的画像之间夹着耶稣之像,暗指耶稣受刑是夹在两个罪人之间。

关于笑话的另一载体——电影,众多的二战喜剧时不时能让我在回想或重温时不禁莞尔一笑,比如《虎口脱险》里让行纳粹礼的右手伸进了奶油蛋糕里,而在新片《拜见希特勒》里,将希特勒描绘成一个喜欢在浴缸里玩耍玩具战舰、总是尿床、性无能、沉溺在毒品里不能自拔的变态小丑。当然,在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里,任何一部电影作品仅是导演对自己意愿和观点的一种表达,对错褒贬是道德上的事,政府无权说三道四并出面干涉,所以在灾难肇始地德国,也能拍出《帝国的毁灭》那样从人性角度去体察希特勒的严肃作品,尽管非议重重。书中也提到了卓别林的经世名作——《大独裁者》,里边的影射讽刺堪当电影史上的经典顶峰。

戈培尔放言:“开政治笑话是一种自由的残余物。”战争期间有多民公民因此被国民法院判处死刑,就像收听BBC等敌台,而关于纳粹治下的司法公正,正有着一个惟妙惟肖的笑话。纳粹头子嘲笑瑞士没有海军徒有海军部大楼,对方反诘德国虚设司法部干什么。

第三帝国随同希特勒和他的国家社会主义在硝烟中化为齑粉,为世人所不齿和警惕,但那样的政治黑夜真的熬过去了吗?显然没有,一道柏林墙将德国截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电影《窃听风暴》再现了这段依然禁止畅所欲言的记忆,现实世界里的“真理部”——斯塔西监控了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而在电影开头处,一个信口开了领导人“玩笑”的斯塔西年轻工作人员被撤职,他亵渎了不可怀疑的神圣,在极权统治下,绝不允许任何不同的声音,不允许发问质疑。

旅法学者熊培云针从亲身经历出发,对CANAL+等法国媒体时常开刷政治人物的习惯做法,提出了“轻松政治”一说,文明政治即是轻松政治,轻松政治必然服务于轻松生活。因为公开的批评与讥诮在上下层面轻松互动间维护了一国政府及其政治群体的声誉。不是么?

行走在沉重的年代里,一路读着戏谑文字,回首一瞧,恰好绍兴本地有句与本书名类似的方言:毛泽东万岁,饿杀句(意为饿死鬼)排队。这不该是简单解释成历史的巧合那么轻松无厘头吧,如此的背后,殊途同归都是极权主义下对人们的烈日灼人。真的,第三帝国的许多笑话,置换内中人物名词后,完全适用于一些国家,包括基国。

鲁道夫赫尔佐克《希特勒万岁,猪死了!——政治笑话与第三帝国兴亡史》花城出版社2008年1月版 30元

《希特勒万岁,猪死了!——政治笑话与第三帝国兴亡史》精彩段落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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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5

最近,戈林在他挂勋章的扣带上别了一个箭头指示牌,上面写着:“背后还有勋章”。

p6

1943年冬天,寒冬赈济组织的海报上写着:“不能让一个人挨饿受冻!”一个工人看到后,对另外一个人说:“啊,这也不让吗?”

p14

这是19世纪政治笑话的一个例子:

不知在帝国境内的什么地方,人们发现有个人和奥古斯都皇帝出奇地相像。人们把他带到皇帝面前。皇帝看见和自己非常相像的人,十分惊讶,于是问那个人:“喂,你母亲来过罗马吗?”——那人回答:“我母亲从没有到过罗马,但是我父亲常来。”

没看明白!谁给解释一下?

p17

在德属东非的本地居民起义的时期,柏林的帝国政府部门向有关机构下达指示:“应明确告知当地居民,他们必须于每次起义爆发之前的六个月以书面形式将起义上报,违禁者将被处以重刑!”

p18

这个比较冷,也是旧的,是嘲讽威廉二世的个人崇拜的。

有个顾客来到百货商场卖艺术品的地方,想买个纪念品,可是他看到的除了皇帝的半身塑像,还是皇帝的半身塑像,全是石膏做的,都是一个样子。面对这么多的皇帝塑像,顾客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售货员朝他走来,轻咳一声,客气地问:“您选好了吗?”

p20

魏玛时期的段子:

1914年坦能堡战役之后,军队统领兴登堡来到法兰克福。在一座他不认识的建筑前,他问旁人这是什么。旁人告诉他:“这是保罗教堂!”保罗·冯·兴登堡带着他典型的谦虚马上说:“噢,为了这么几天真的没有必要了。”

保罗教堂是第一次德国国民议会的会址。

p24

有一天,兴登堡的儿子奥斯卡和国务秘书麦斯纳要以总统的名义做出一项决定,为此他们争吵起来。

最后国务秘书麦斯纳说:“嘿,我问你,我们两个到底谁是总统?”

p35

“谁是反动分子?”答案是:“占有一个纳粹分子想要的、薪水很高的职位的人。”

有个女厨子想煎土豆,可是没有油。于是她拿起一面纳粹党的旗子在炉子上面摇晃起来。别人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回答:“在这面旗子下,很多人都肥了。”

p41

有个醉鬼,走过一个卖草药的店铺。他看见橱窗上写着:“Heilkr?uter”。“Heil Kr?uter”,他寻思着说:“万岁……克莱特,哦,人们总算有了一个新政府了!”

译注说:Heilkr?uter意为草药,拆开后变成两个词,Heil既可表示“治疗”,也可用于表示“万岁”,Kr?uter是“草”的意思,被故意当做人的名字。

p44

(1933年)2月27日晚,戈林的副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戈林的办公室,喊道:“部长先生,国会大厦着火啦!”戈林看了一下表,吃惊地摇了摇头,说:“这么早?”

p48

明斯特尔的主教加伦伯爵在他的布道中反对希特勒少年团在青少年中的影响。这是有人插话喊道:“一个没有孩子的人怎么能有资格谈论青少年教育呢?”加伦马上回答道:“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的教堂里批评元首本人!”

p49

第一条 谁要是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将受到惩罚。

第二条 惩罚的尺度取决于人民的意志。

第三条 人民的意志由地区领导规定。

在瑞士,一个纳粹头头询问一座大楼的用处。瑞士人回答:“这是我们的海军部大楼。”纳粹头头笑了,嘲讽地说:“你们只有那么两三只船,要个海军部干什么?”那个瑞士人回答:“是的,那你们德国为什么还要司法部呢?”

p55

“我爸爸是冲锋队员,我大哥是党卫军,我二哥加入了希特勒少年团,我妈妈是国社党妇女联合会成员,而我加入了德国少女同盟。”“是这样,那么你们在这么多的工作中还能见面吗?”“噢,当然啦,我们每年都能在纽伦堡党代会上碰头。”

p67

有两个男人在街上相遇。一个对另一个说:“太好啦,又见你自由了!在集中营里过得怎么样?”

另一个回答:“好极了!早晨时,早餐给送到床前。咖啡、可可供挑选。然后是体育活动。中午饭有汤、肉和甜食。在喝咖啡、吃点心之前,我们玩些游戏。随后是个午休。晚饭后,我们看电影。”

问话的人很吃惊:“噢,全是瞎说的吧!前些日子我见到迈尔了。他也在里面呆过,他可给我讲了一些事。”

另一个人严肃地点点头,然后说:“他已经又被抓回去了。”

p72

喜剧演员维尔纳·芬克在集中营中的演出《别害怕!我们已经进来了》节选:

……你们也许会奇怪,我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和愉快。告诉你们吧,朋友们,这是有原因的:在柏林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了。当时的情况与现在相反,那时我们只要登台表演,背后就冒出一股凉气。心里害怕,害怕进集中营。现在你们看,我们不再害怕了:因为我们已经进来了!

p84

抵制犹太商店的代言人尤里乌斯·施特赖歇尔收到一封从北方小城发来的电报,上面写道:“立即派遣犹太人来,否则无法进行抵制!”

p87

在苏丹的原始森林里,莱维与希尔施偶然相遇,他们每个人间上都扛着沉重的箱子,走在搬运行列的前头。熟人相见,格外高兴。“你好!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在亚历山大有一间象牙雕刻店,为了减低原材料的成本,我自己在这里射杀大象。你呢?”——“跟你相似,我在塞得港生产鳄鱼皮制品,在这里捕杀鳄鱼。”——“我们的朋友西蒙到底现在情况怎样?”——“啊,他成了冒险者,留在柏林了!”

p118

加入德国后,(奥地利)“上多瑙”地区的行政长官视察林茨的一所学校。这位尊贵先生的提问与学生们的回答都是完全有准备的:“谁是你的父亲?”——“阿道夫·希特勒!”——“谁是你的母亲?”——“伟大的德意志!”轮到小泽佩尔·埃贝塞德了。“谁是你的父亲?”“阿道夫·希特勒!”“谁是你的母亲?”“伟大的德意志!”“你想成为什么?”“孤儿,长官先生!”

p123

1939年7月,三个瑞士人谈论度假计划。他们想认识德国,一个想去慕尼黑,另一个想去柏林。第三个人说:“我去华沙!”“可是华沙并不在德国呀”,其他人反驳道。“我10月份才去度假!”

p126

在德军最高司令部,传来一个消息,硕意大利在墨索里尼的命令下参战。“我们必须以10个师的兵力应对!”——“不,他是作为盟友参战的。”——“那就苦了,这至少要耗费我们20个师!”

p127

法国战败后,希特勒站在海峡边远望英国,失去了信心,深感侵袭太困难了。这时,摩西突然在他身边说:“如果你不迫害我的犹太人,我可以告诉你跨越红海的办法。”说时迟那时快,希特勒的贴身卫兵牢牢抓住摩西,用严刑强逼他说出:“我只要有上帝给我的那根拐杖,把它水平地横放在海峡上面,水就会退去,海也就会干枯!”“这跟拐杖在哪里?把它交出来!”希特勒大声吼道。摩西耸耸肩,说:“收藏在不列颠的博物馆里!”

p129

在集中营里,两位老相识相遇。“你是由于什么原因进来的?”——“因为我在5月5日说赫斯是个疯子。你呢?”——“我在5月15日说,赫斯没有发疯。”(赫斯在5月10日驾机飞去英国。)

p151

柏林郊区玛利恩村的技术绘图员、阵亡士兵的遗孀玛丽安娜·埃丽泽·卡因为被一位同事告发说了这个笑话而被处死:

希特勒和戈林站在柏林的广播塔上。希特勒说,他很愿意给柏林人带来快乐。戈林对希特勒说:“那么,你就从这个塔上跳下去!”

p157

天主教神职人员约瑟夫·米勒因为讲这个笑话被处死:

一个伤员快要死去,他想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的。他让人叫来护士,对她说:“我作为士兵死去,我想知道,我是为谁献出生命的。”护士回答:“你是为元首和人民而死的。”士兵问:“元首能来我的床边吗?”护士说:“不,这不行,不过我可以把元首的画像拿来。”士兵随后请她将画像放在右边。接着,士兵又说:“我是属于空军的。”护士给他拿来了帝国元帅戈林的画像,并且放在左边。士兵说:“现在,我可以像耶稣那样死去了。”

这个笑话非常隐晦,除非你熟悉圣经才能看懂。如果你没看懂,就看看上一页的这个更直白的版本吧:

学校里挂着国民总理希特勒和部长戈林的画像。在两幅画的中间还有一些空位。教师问:“空位可以做什么用?”一位孩子站起来回答:“我们可以在当中挂耶稣的像,因为他从前也是被吊在两个罪犯当中的。”

p165

这个我也没看懂,但是这个段子是书名的出处,所以还是写在这里,希望有看懂的给我解释一下:

希特勒和他的司机开车到乡下去。突然,砰的一声,撞上了东西!他们的车压着一只母鸡。希特勒对司机说:“我们必须将这件事告诉那位农民。这件事让我去做。我是元首,他会理解的。”过了两分钟,希特勒跑回来,双手捂住屁股。农民将他揍了。两人又继续行驶。突然,砰!啪!又是一声碰撞。他们压着一只猪。希特勒对司机说:“这一回,你去农民那儿!”司机服从命令,但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手里还提了一只篮子,里面装着香肠和火腿。希特勒十分惊讶:“啊,我的上帝,你对农民说了些什么?”司机答道:“我只是说:希特勒万岁,猪死了!然后,他们就给了我这些礼物!”

p170

这是说德军节节败退,帝国分崩离析的时候:

某人对另一个人说:“说说看,战争结束后你做什么?”——“我要好好地度假,游遍大德意志国。”——“那么,你下午做什么呢?”

p177

犹太人有多少种?回答:两种: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他们之间如何区别?悲观的犹太人早就流亡海外了,而乐观的犹太人却在德国的集中营中。

p178

犹太人的笑话:

用那些配给的食品票根本没法活,至少也是活的非常差。对此有这么一个好的幽默:有个人想自杀,去上吊,但是绳子的质量太差,人刚挂上去,绳子就断了。于是他想放煤气自杀,但是煤气供应被切断了(去年冬天是从两点到五点没有煤气供应)。最后他只好靠他的配给卡苟延残喘,而这次他却一下子成功死去了。

p181

这个比较黑色,也是犹太人的段子:

阿斯谢尔教授和科曼教授(犹太人协会的两位领导人,人们谴责他们把自己变成了纳粹的帮凶)被叫到纳粹头子那儿。纳粹头子通知他们说,犹太人将被送到毒气室毒死。教授听说后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是你们提供煤气,还是由我们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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