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前夕,我还是福建师范学院音乐专科的学生,这个学院后改称福建师范大学,音专与美专合并称为艺术系。一九五七年暑假,我不知道“黄雀在后”,还到北京访友,看陈朗先生,他当时在中国戏剧家协会任《戏剧报》编辑,风华正茂,发表过〈苏州买笛〉,〈崑丑王传淞〉等品味较高的作品,人称“翰林院编修”。

当时北京的反右派斗争开展较各地为早,剧协正在批判吴祖光及他的“小家族”干将如杜高、汪明等成员,虽未深入,大家对运动的趋向也看不清,摸不透。五十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年事不高的剧协诸仁,像初生的牛犊,尚不知道老虎的厉害,但是老虎未来之时那股强劲的山风,似乎人人都感受到了。陈朗先生很忙,批判吴祖光时,他还担任会议记录哩!

有一天我到《戏剧报》办公室看他,办公室内另有一位年轻先生坐在办公桌前写什么。陈先生为我介绍说“这位是方先生” 。我叫一声“方先生”,方先生并不抬头,悻悻然,似应非应。事后陈先生告诉我说,方先生大约在写检查,可能在写揭发陈朗的反党言行文字。《戏剧报》和《剧本》两刊编辑部相加共二十几位编辑,原先他们两人较谈得拢,又有跑旧货店的同好,接近得较多,大约常有些奇谈怪论吧!对某些党员同仁尤其行政人员,态度不甚恭。反右开始,人人洗脑,据说领导找过方先生谈话,让他揭发陈朗。陈先生对我轻松地说:“没有问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方先生。等我第二次再见他时,已是二十三年后的一九八○年夏天了,在所谓拔乱反正,落实政策以后,居然大家又庆生还,再聚北京了,确实是奇迹。

方先生苏州人,早年毕业于苏州社教学院,专攻戏剧。方先生眉宇轩昂,英姿风发,南人北相。陈朗与方先生在一九五七年均被打成右派,陈朗发配西北,而方先生去了桑干河、张家口。风霜刀剑,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二十三年后在北京再见他时,他还带来一位比他年轻二十四岁的四川籍妻子小张,并一个五岁的男孩铁柱,一家三口同住在惜薪胡同新建的简易楼房二楼的一间屋里。小张是四川某县山里人,母亲早死,多病,跛足,后母很憎厌她,四川连年饥荒,她在冬天还是光脚。她怎么会嫁给老方的呢?人们都说,是老方拿五十斤全国通用粮票换来的。我们所见到的小张,已是到京数年后,她的足跛,经过医疗已大见纠正。几年后,老方在我们团结湖居所小饮,说起他娶小张的经过,使我们对他的人格有更高的认识,在崇敬中又满含辛酸……。

来源: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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