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早已变成了一门亏本生意,只有傻瓜和暴君才需要它。

自由民主国家不太会把一个好战的领导人选上去,即使选上去,也有制约他发动战争和把他赶下台的力量。

“永久和平”露出曙光

自从有历史,人类就饱受战争之苦,其危害随着科技进步不断升级,在20世纪以上演两场夺走数亿人口的世界大战的方式达至巅峰。军备和军费,成为每个国家的重负,更是这个世界的威胁。世界变得像一群蠢人的游戏,每个国家都在花钱来威胁或消灭自己。花得越多,危险越大。

如果没有战争,每个国家都不需要国防预算和常备军,这个世界将会多么不同。今天,全世界军费突破2万亿美金(2021),这钱如果用来解决全世界的贫困、教育和环境问题,可能还绰绰有余。世界将是多么不同。更重要的是,人们不用再生活在战争恐惧之下。

美好的,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也因此,无论从东方的孔孟德政(中国还有墨子“非攻”)还是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人们一直在寻找人类终结战争的方法。但这在前现代世界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古代世界的运行就是建立在一种掠夺基础上的。

在现代世界诞生之后,永久和平才有了可能。两位伟大人物提出了他们卓越的思想。一个是18世纪末期德国伟大的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的“永久和平论”,另一个是第一次世界结束时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威尔逊主义”。它们不是仅含有道德和理想主义的乌托邦,而是具有强大生命力和实现途径的伟大构想。

康德提出“永久和平”的三个条件:
1)每个国家的政体都应该是宪政共和制的,只有共和制宪政是唯一能够导向永久和平的政体;
2)国际法权应当建立在自由国家组成的联盟制之上;
3)赋予每一个公民作为世界公民的权利。
在具体条款上他提出了包括“废除常备军”、“公开缔约”等形式。

逻辑上,康德的构想是可实现的,但在他的时代,民主共和的国家还非常少。自由、民主、人权的观念,虽然经过启蒙运动已经深入人心,但在总的政治力量上仍处于弱势。丛林法则和殖民主义盛行。康德本人也在拿破仑战争中老去。

百年之后,威尔逊总统在康德的思想基础上更进一步,他的思想可以总结为:

民主基础
民族自决
集体安全
美国领导。

这就是著名的“威尔逊主义”。

威尔逊认为,作为国内治理形式,民主制度比君主制度、专制制度更好,在世界政治中,民主国家能够成为更好的、更可靠的伙伴。

民族自决原则是指每个国家的国民有权决定国家的独立和政府的形式,它实际是包含了消除暴力的政治形式,自由民主是民族自决的核心要素。惜乎是,很多后发国家只要“民族自决”(民族独立),而把自由民主当作殖民时代的遗产抛之一边。所谓“民族自决”大多没有经过严格的公民投票程序,而是殖民宗主国力量撤离后,国内政治家军事家经过成王败寇的暴力斗争后,由胜利一方宣布代表国家,代表民族,宣布独立。这些国家几年之后常常又回到殖民前历史循环和战乱中。这样的“民族自决”也就失掉了“威尔逊主义”原初的意义。

威尔逊认为,集体安全是国际和平更有效的保障,通过多边和联盟的形式和平条约更具有效力,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安全共同体。因此,他主张建立国际联盟。作为美国总统的威尔逊还认为,在国外支持民主不仅是美国的道义责任,而且也是为了保障世界和平的一种实际需要。像天定命运一样,在美国领导下实现世界的民主是实现永久和平的前提条件。这是上天赋予美国的使命,也只有在美国领导下才能实现。

只有在自由民主国家之间才可能消除战争,这是康德和威尔逊“永久和平”的基本逻辑。按威尔逊的逻辑,自由民主国家不太会把一个好战的领导人选上去,即使选上去,也有制约他发动战争和把他赶下台的力量。因此,世界只有建立在一个没有殖民体系的自由民主国家组成的国家联盟之上,永久和平才会到来。走向永久和平的第一步,是尽可能多地推动自由民主国家的建立,尤其是那些脱离殖民体系的国家要转型成为自由民主的国家。

逻辑是清晰的。

威尔逊被称为“理想主义的外交”在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内在强权主导的国际关系中处于令人沮丧的失败状态,但实际上,它和西奥多·罗斯福的基于实力的现实主义外交理念一起,构成了整个20世纪美国外交延续至今的基石。这也是为什么美国总是乐于推销“美国价值观”的根源。

但是“永久和平”之路注定是不会一帆风顺的,因为这是人类最伟大的梦想之一。康德提出永久和平论之后曾有拿破仑战争、鸦片战争、克里米亚战争、普法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等;“威尔逊主义”诞生于一战结束之际,但仅仅20年后,一场更具毁灭性世界大战发生了。

但人类追求“永久和平”的决心并未泯灭,实现永久和平的条件越来越接近。现在是时候了。

谁需要战争?
古代世界需要战争。

争夺王位、土地、人口或别的任何可以用武力得到的东西,都需要诉诸武力。古代世界,疆域是国家实力、财富和荣耀的象征,是民族历史自豪感得以建立的重要基础。因而,开疆拓土,被视为历代帝王们的丰功伟绩。
殖民时代是战争的血腥相伴的。

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和新大陆发现,殖民运动兴起,殖民和争夺殖民地的战争是近代国家间战争的主要原因。第一波全球化是和殖民战争相伴的,这是传统的国家价值观和殖民利益相结合的结果。军国主义成为殖民主义时代的最极端最危险的价值观。因此,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在威尔逊总统的主导下,国际社会的共识是通过结束殖民来结束战争。这个目标在二战中1941年8月英美《大西洋宪章》中予以重申,并在二战后得到落实。世界上大多数民族国家得以独立或建立。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是主要推动者。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还相信他们的政府(包括朝鲜)宣传的那样:他们被殖民的结束是他们卓越的领导带领人民如何经过浴血奋战取得的。完全不是这样。如果没有罗斯福总统把结束世界殖民体系作为美国参战的目标和条件,现在的世界仍然会是一个殖民体系主宰的世界。

世界殖民体系和军国主义结束之后,为什么还有战争?战争的根源和动力又是什么?世界殖民体系结束之后,大多数曾被殖民的国家虽然已经没有了外族殖民,但很多国家为什么还处于战乱和贫穷之中?

其实,新的民族主义执政集团并没有真正把国家和民族利益置于首位,都热衷于追求传统的权力和统治方式,热衷于搞独裁和专制,满足个人权欲。这是他们人生的最高梦想。于是,他们打着反殖民主义的旗号,关起门来搞独裁,拒绝吸收现代民主政治的成果。前殖民地国家如此、伊斯兰国家如此,共产主义国家也是如此。殖民主义作为工具,化身为“帝国主义”存在,被统治者巧妙地利用着。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两张牌,是独裁和专制的王牌。殖民主义作为他们调动民族情绪以达到个人政治目的的手段和工具,其效果屡试不爽。很滑稽的是,对殖民主义的仇恨,在殖民主义结束之后反而加强了。大多数国家在殖民主义结束后的半个世纪里,还处在反殖民主义的精神亢奋之中。

独裁者和专制主义者正是需要这种情绪来巩固其统治,消灭异己,转移矛盾。当他的统治带来灾难后果时,“帝国主义”,尤其是美国往往成为背锅侠。当然,首先是因为欧美世界的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反对独裁和专制,对统治者不利。它们已被反复证明是人类社会的毒瘤,和现代世界完全不能相容。它们不仅奴役和盘剥本国人民,而且是世界和平的威胁。在本国遇到问题时,它会以树立一个国外假想敌的方式转移国内矛盾,可以随时把国内矛盾引向对外战争。这就是为什么专制国家之间、独裁统治的国家之间,是不可能有长久和平的。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

专制、独裁和极权统治对人类的危害,已远远超过了殖民主义。

后殖民时代,两种意识形态(军国主义和共产主义)武装起来的专制、宗教原教旨、个人独裁,是世界和平主要威胁。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殖民统治的同时也消灭了军国主义,在苏联解体后共产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基本崩溃了。但它们的遗留物,它们的后遗症,极权体制和独裁却留了下来,像一个毒性很强的流行病毒消失后的变种一样,幽灵般存在着。

如果统计二战结束以来的战争我们会发现,内战导致的死亡数倍于外战。内战的根源主要是本国缺乏现代政治系统,还是用你死我活胜者为王的丛林法则解决问题,绝大多数内战国家是政治制度落伍导致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扩张输出的战争,包括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

国家间战争,自二战结束以来,民主国家和共产主义国家发生过(朝鲜、越战)、共产主义国家之间(中苏、中越、苏联和东欧各国、越南和红色高棉)、伊斯兰国家之间(两伊战争)、其他统治形态的国家之间,都发生过惨烈战争,唯独民主国家之间没有发生战争。未来也看不到它们之间发生战争的可能性。

极权制度下如何限制一个好战的疯子领导人或一个暴君发动战争,仍是这些国家的致命短板,它们的政治体制是一种容易被个人绑架的体制,领导人个人的喜好主宰了这些国家,遇到贪恋权力或好战的领导人,整个国家就不可避免被带入灾难之中,就如这次俄罗斯没有什么能限制普京的为所欲为一样。

谁需要战争?民主国家不需要,它的领导好战也没用。需要战争的是被一种强权统治的国家,这种国家用强权控制本国民众,也用强权和世界打交道。就如康德在《永久和评论》中所说的:在共和制中,发动战争是需要得到国家公民的同意的,而战争所带来的债务、建筑破坏乃至生命流逝也都是由国家公民自己承担的。这些原因导致共和制的国家会为开始一场如此糟糕的游戏而思虑再三。因此,共和制本身就是一个内在趋向于和平的政体形式。

而在非共和制的国家中,开战是世界上最毫不迟疑的事情。因为国家的元首正是国家的所有者,即便发生战争,也不影响他自己在宴席、狩猎、度假行宫、宫廷节庆方面的享乐。

普京和金家,战争会影响他们的个人生活吗?

还有一类是被极端宗教控制的国家或组织。这也是典型的前现代古老的的遗产。它们没有接受过现代思想的洗礼,没有宗教自由和宗教宽容观念。通常是在被殖民结束后,极端宗教思想和民族主义相互依托,相互鼓励,要回到远古辉煌哈里发时代,和任何其他文明都不相容。
极权政治和极端宗教,是当今世界和平的两大威胁。

“现代世界”提供了永久和平的可能性

在现代世界,战争早已是一门亏本生意。如果为了争夺资源去打仗,那简直比傻瓜还傻,通过全球贸易体系,用打仗的钱可以买到数倍用战争夺取的东西。现代贸易体系宣告了任何用战争夺取资源都是不值得的。
人类文明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事件就是对现代世界的发现。它不仅提供了在保障个人自由前提下国家有效运作方式,而且提供了新的财富生产方式、新的政治运行模式方式和新型国际关系。是个人自由、国家利益和世界和平的完美结合。

现代世界最初在英国发端,经历两百年进化后走向成熟和完善,到20世纪的美国,成为现代世界的灯塔和标杆。“现代世界”是一个新的“世界—国家”运行系统,它为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司法确立了新的规则,具体而言就是尊重人权,政治民主,个人自由,司法独立,经济市场化。在此情况下发展经济、科技、文化、教育,并在全世界分工和全球贸易。

现代世界的政治规则首先确立了国家的性质:国家并不是基于暴力产生,而是一种契约,是经被治理者同意才产生的机构。国家存在的价值和目的是保护人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洛克那里是生命权、自由权和财产权)。

这注定了,国家不是一个可以被统治者随心所欲进行统治的工具,也不是可以被好战者满足个人野心的工具。

英国曾有并不光鲜的殖民历史,利用率先跨进现代世界的先发优势,在全世界为大英帝国廉价配置资源,建立了史无前例的辽阔的殖民地。它在国家道德层面为人所不齿。但现代世界本身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美国一度是现代世界的表率,自始至终没有跨出殖民的步伐,并且强烈反对殖民统治。这个国家,是先有现代观念,然后在现代观念的指引下诞生的,是世界是第一个这样诞生的国家。殖民是和现代政治学相悖的,尤其在国家道德层面是不能让人接受的。当然,美国本身的历史并非完美无缺,它在完善自身的路上也劣迹斑斑,伤痕累累。但《独立宣言》、美国宪法所确定的原则和承载的理想,以及美国过去200多年的历史,是光辉四射的。

现代世界的政治运行有一套完备的基于选举的政治规则,不需要也不能够武力夺权,三权分立和确定的任期制,排除了独裁的可能,人们不再为政治继承权发生战争,政变也消除了。它的运行不需要战争或暴力参与。竞选国家领导人等公职并不是为了控制国家,控制人民,满足个人权欲,而是为国家服务。现代世界财富生产方式也发生了转变,把殖民时代的为了争夺资源而战的因素消除掉了。财富不再是来自于土地,而是来自于现代科技、个人奋斗、企业家的价值创造和全球贸易。财富和土地的关系变得疏远,疆域的辽阔并不意味着国家的强盛,国家主义彻底没有了市场。战争是旧时代的价值观,是傻瓜的游戏。因为它本身得不偿失,是野蛮、愚昧的代表。

如果世界上所有国家或主要国家都是自由民主国家,毫无疑问,世界的永久和平是可期的。

作者张赋宇:企业人,专栏作家,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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