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马英九于3月27日抵达上海开始为期12天的大陆访问。与此同时，蔡英文于3月29日启程出访中美洲过境美国。台湾前任领导人访问大陆和现任领导人过境美国，同时出现如此的场景是史无前例的。观察北京和华盛顿此时的态度，可以分析中美台三方关系的微妙，和两岸目前局势的走向。
马蔡分别出访的鲜明对比
前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民主党）于2022年8月初访问台湾之后，北京方面反应强烈，军事演习升级，台海局势一度剑拔弩张。当时习近平在电话里希望拜登（民主党）阻止佩洛西访台，但是在三权分立的宪政架构之下，拜登总统对众议院议长没有任何权力约束，只能在7月20日回答记者问题时说美国军方认为佩洛西议长访台“不是一个好主意”，婉转表达他也不希望佩洛西访台。而中共二十大即将在10月召开，为了确保顺利连任，习近平的激烈反应以彰显其强势，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英九此次访问大陆必然是得到习近平的批准。首先，马习二人2015年11月在新加坡举行了1949年政治分治以来两岸最高领导人的首次会面，以“先生”互称达成对等尊严，是两岸历史上历史性的突破，可谓1949年之后两岸关系最温和融洽的时刻。从当时马习在公开场合互动的言谈举止，也可以推断两人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习近平在今年3月10日顺利连任国家主席之后，面临的首要问题是三年新冠封控之后如何恢复经济，因此很有可能通过允许马英九的大陆祭祖行缓和两岸局势，从而缓和中美关系。
而且，距离台湾下一届总统选举只有9个月了。北京从过去的经验中了解到，在台湾大选期间对台湾强言厉色，通常反而有助于民进党的候选人获胜上台。因此，这次还特意允许马英九率领一个台湾学生代表团，在武汉大学、湖南大学和复旦大学进行学生交流。马先生在各地访问民国时期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等重要史迹，不仅彰显民国政府的历史功绩，而且强调“台湾海峡两岸的人民都是中国人，都是炎帝和黄帝的后代“，拜谒南京中山陵之后题字“和平奋斗 振兴中华”。北京方面，不仅国台办主任宋涛在武汉与马英九会面，代表习近平欢迎宴请马英九一行，然后陪同马英九乘高铁到长沙和返乡祭祖，最后又到上海为马英九一行举行饯行宴会，整个行程沿途都安排了高规格的官方接待和媒体报导，而且对于马英九多次提到中华民国也没有异议，显然是主客双方都不遗余力地释放善意和缓和的资讯。
还值得注意的是，马英九与沿途民众的亲切互动。马先生在湘潭老家受到父老乡亲的夹道欢迎，在祭祖仪式上更是以湖南话发表动容感言，慎终追远，回忆祖训，怀念亲情，叙述乡思。和湖南大学交流时，马先生特别强调中华民国1997年宪法就写明中华民国包括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强调同文同种，两岸一家亲。马英九还现身湖南卫视录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在长沙逛夜市与普通民众握手问好，很多热情民众高呼“马先生”、“马爷爷“、欢迎回家”。擅长选战扫街的马英九可谓大展亲民风采，难怪在与中共湖南省委书记会面时被称为“不折不扣的网红”。而且大陆官方允许众多媒体全程报导马英九与普通民众的亲切互动，马英九一行与北京方面似乎达成了默契，同时高调营造两岸一家亲的氛围，通过加深交流和同胞亲情实现“谋和避战”。
相比之下，蔡英文在美国过境，白宫方面强调这是蔡英文的第七次“过境”美国，属于私人行程，更没有安排任何联邦政府官员会面。值得注意是，蔡英文在纽约“入境”之后的晚宴上，纽约州长、纽约市长和纽约皇后区的国会众议员孟昭文（第二代的台湾移民）都没有出席。哈德逊研究所为她举办的主题晚宴的邀请函最初没有提到她的名字或活动地点，只提及“一位非常特别的来宾”。
而且，据报导正是蔡英文说服现任众议院议长麦卡锡（共和党）原来访台的计划改为与她在4月6日回程“过境”洛杉矶的时候才会面。显然，在获得佩洛西访问之后，蔡觉得让同样是众议院议长的麦卡锡访台已经没有新意，反而会挑起北京强烈反应，导致岛内民心惶惶，对民进党的选战不利，很可能得不偿失。另外还有一个说法，在麦卡锡宣布希望访台之后，白宫就要求蔡英文以出访中美洲的两国小国危地马拉和伯利兹为名，“过境”美国，然后就与麦卡锡在加州会面，从而阻止了麦卡锡的访台计划，也就最大程度避免台海局势再次升温了。
而且台湾前总统马英九尚未结束对中国大陆访问，蔡英文过境美国与马英九祭祖时间几乎重叠，返台时间同日，北京也不想让马英九难堪。另外，北京为了接待4月5日到访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需要塑造“和平形象”，因此反应太激烈时机不当。
那么，中南海和白宫同时作出缓和两岸局势的努力，内在原因何在呢？
且让我们首先从北京的角度分析一一四面楚歌还是韬光养晦？
俄国入侵乌克兰一年多以来的局面逆转，使得习近平更加意识到两点。第一，中共的整体军力依然水准有限，如果近期内采取俄国式的“特别行动“，完全没有胜算。第二，解放军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台湾和美国。
2021年9月，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的领导人宣布建立一个名为 “AUKUS “的强化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在AUKUS框架下，美英两国不仅帮助澳大利亚装备核潜艇，三国在国防安全方面进行更深入的资讯共用和技术共用，和相关的科学、技术、工业基地和供应链的更深入整合。此外，韩国总统尹石烈于今年3月16日前往东京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会面。这是12年来韩国总统对日本的首次正式访问，达成多项协定，显示双方正在采取务实的步骤，以改善朝鲜半岛和印度-太平洋地区的安全合作。长期以来，华盛顿一直试图劝说这两个盟友搁置争端，建立一个三方联盟来应对亚洲的安全挑战，特别是来自中国和朝鲜的挑战。
因此，如果对台湾采取“特别行动“，北京方面将不仅要面对台、美、英、澳、日、韩，而且要面对北约（美英加28个成员国），甚至面临包括欧盟（27个成员国）在内的经济制裁、贸易终止、外交孤立，再加上长期以来与印度的边境纠纷和摩擦，从而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
2021年1月时任外交部长王毅接受采访时说中俄战略合作没有止境，没有禁区，没有上限。但是面对乌克兰战局的逆转及西方世界的空前团结，北京不得不对中俄关系做艰难调整。2022年3月24日中国驻美大使秦刚接受香港凤凰卫视专访时称，“中俄之间合作无禁区，但是也是有底线的”。而习近平3月20-22日访问俄国，就再也没有重复所谓的“双无“战略合作关系，而且还提出一个“和平计划”，以避免进一步疏远西方。这意味着，习近平明白他必须保持与美国及其盟友的关系，而中南海的智囊团也一定还记得邓小平1990年提出的“韬光养晦”的外交思想。
其次从华盛顿方面的角度分析一一援乌抗俄，美中贸易。
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之后，美国政坛关于谁输掉了中国的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拜登内阁和国会两党自然都不希望沦为失去台湾的替罪羊。
因此，虽然目前处于极其严重的政治两极分化，民主共和共和党两党罕见地达成共识，就是对北京方面采取强硬态度。众议院以365-65的绝对多数通过成立一个新的中国事务委员会，就是一个显著例子。美国国会在2022年12月通过了年度国防预算，其中包括授权（1）在2023-2027五年期间为台湾提供高达100亿美元的安全援助和武器采购的快速流程，（2）美国国防部在2023年至2032年的每个财政年度1亿美元以内的额度，维持在台湾的弹药和其他国防物品储备，确保台军有足够武器弹药进行一段时间的防卫。
美国和西方盟国援乌抗俄是根据联合国宪章维护成员国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也可以说是民主力量与独裁势力的较量。而在台湾，还有一个关系到全球经济的重要原因。根据英国《经济学人》3月6日的报导，台湾生产全球60%以上的半导体芯片，90%以上的最先进的半导体芯片。到目前为止，最先进的产品只在台湾制造。台海军事冲突对世界经济和全球市场造成的损害将以数兆美元为计算，远远大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任何军事对抗。因此无论是从全球经济和科技机密的角度，美国及其盟国都希望维持目前的两岸现状。
美国国防部预测在2026-2030年之间台海地区有可能发生军事冲突。自冷战以来，两党的所有总统在台湾问题上都采取了“模糊战略“的立场。然而根据彭博社2022年9月20日的报导，拜登总统先后四次在公开场合说，如果中国大陆对台湾采取武力行动，美国军队将保卫台湾。属于美国政坛典型建制派的具有多年外交经验的拜登，明明知道会引起了北京方面的愤怒回应，为何还要背离两党传统作出如此明确表态呢？近年来多个国际智囊团对台海之战进行了许多次的类比盘演，虽然全部预测中方会最终失败，可是美国和台湾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因此坚持从阿富汗撤军的拜登内心其实不希望涉入与第二经济大国的直接军事冲突，就是想通过明确的威慑来说服习近平不要对台湾采取多方面行动，以免两败俱伤。
普京入侵乌克兰后，拜登政府在很大程度上成功地领导了一个众多民主国家组成的联盟在多方面支持乌克兰抗击俄罗斯的侵略：提供军事武器、实施经济制裁、外交孤立，现在又通过国际刑事法院（ICC）对普京以战争罪进行国际审判，等等。所有这些不仅使莫斯科的失败一一就如同1979-1989年苏联在阿富汗的失败导致了苏联的灭亡一样一一成为只是时间问题。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坚决地援乌抗俄，其实也是在给与北京方面严厉的预警。
归根结底，美国及其欧洲盟国视普京俄国为恶敌，但是与中国则有着广泛和巨额的经贸关系。根据美国商务部2023年2月7日公布的数字，美中之间的双向贸易在2022年创下了新的纪录一一6900亿美元。2021年欧盟与中国的双向贸易接近7000亿欧元，而在2022年，中国是欧盟货物出口的第三大伙伴（9.0％）和欧盟货物进口的最大伙伴（20.8％）。另外，在2021年，台海两岸的双向贸易高达2730亿美元。从1991年到2021年12月底，台湾的对华投资包括44,823宗，总额为1,983亿美元。2021年中国大陆的对外贸易占了其GDP的37.5%。如果万一与美国及西方盟国进入战争状态，遭到经济制裁和航运封锁，中国大陆经济将会面临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
从主动带头退回庚子赔款到抗日战争的最大盟友，从尼克森破冰访华到卡特正式建交，从老布希正式访华到克林顿签署最惠国待遇和推动中国加入世贸，中国自1900年以来的发展在许多方面都与美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使在气球争议之后推迟了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对北京的计划访问，拜登政府已表明希望这种高层访问对话回到正轨。
结语
《中时新闻网》3月20日对于“马英九将于3月27日至4月7日访陆祭祖交流，你怎么看？”进行了网络民调，截至20日23时，近2.5万人进行投票，77％的民众“乐观其成”、5％的民众“坚决反对”、18％的民众则是“无所谓”。“台湾民意基金会”3月21日公布最新民调，七成七乐见两岸恢复交流、降低紧张关系，一成五不乐见。《中天电视》4月6日对于“你对这次马英九这次访问大陆的‘两岸论述’表现满意吗？”进行了网络民调，截至6日23时，已有近4万人进行投票，有84％的民众“非常满意”、有9％的民众“还算满意”、7％的民众则是“不满意”。
台湾2024年1月的大选，将是台湾民众选择的又一次机会。以上民调结果显示，如果国民党能够选举获胜，继续马英九的谋和避战、九二共识的思路来发展两岸交流，两岸局势将会进入一个相对缓和阶段。
通过以上分析，笔者对台海局势未来还是保持谨慎的乐观。当然，笔者以上的分析都是基于涉及两岸关系的博弈各方都能够保持最起码的冷静和最底线的理性。一旦某方失去起码冷静和基本理性，热线联络管道被切断，台海局势的走向就无从预料，其后果也不堪设想。如同马英九先生所言，同为炎黄子孙，让我们为海峡两岸同胞的和平福祉而祈祷。
海阔天空
2023年4月2日初稿，4月8日修订
来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