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万劫不复的沉沦

正是在嘉庆皇帝的统治下,大清王朝完成了走向万劫不复的衰败的关键几步:腐败之癌由乾隆晚期侵蚀到国家肌体的几个重要器官,演变成了嘉庆晚期的沦肌浃骨,全面扩散。国困民贫交织在一起,大清帝国已经被掏空了精华,成了风中之烛,彻底丧失了复兴的机会。

太上皇帝之死使正在欢天喜地过年的大清国臣民们不得不穿上丧服,进入全国性的哀悼期。不过,没有多少人真正悲痛欲绝。近九十岁的老人去世,是意料中事。让大家真正感兴趣的,是新皇帝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虽然已经当了三年皇帝,可是嘉庆在全国人的心目中还是一个谜。除了他那张总是带着和蔼微笑的脸和几篇没有个性的圣旨之外,人们对他一无所知。这个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胸无主见?他有没有领导国家的能力?他的执政方针和理念如何?人们对此充满好奇。不过,新皇帝的种种表现,似乎表明他是温和、稳健之人。朝廷大政,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乾隆去世的第二天,也就是初四上午,嗣皇帝就发布了一条让全国人都大吃一惊的谕旨:免去乾隆皇帝驾前第一宠臣和砷兼任的军机大臣和九门提督之职,命令他和福长安二人守在太上皇帝灵前,一心办理丧事,不得任自出入。朝廷上下,一片惊疑。

初五,王念孙、广兴、刘墉等先后上疏,举报和砷种种不法之事。

初八,皇帝宣布逮捕和砷,对他进行审查。同时,一场规模巨大的抄家行动展开,令人惊愕的巨额财宝在和府地窖中显露出来。

仅仅十天之后,审判完毕,正月十八,皇帝发来一条白练,赐和砷自尽。

嘉庆之所以如此迅速除掉和砷,更多的是基于大清王朝的责任感。他对和砷的不满,实际上代表了他对乾隆后期朝政的不满,在嘉庆看来,和砷是乾隆晚年以来朝政日非、腐败日盛的一个标志。

在和砷主政下,仅仅十余年间,乾隆朝就完成了从前期政治纪律严明到后期贪腐无孔不入的转变。在繁荣的表象下,大清王朝的全盛之局已经千疮百孔了。由于官员集体腐败,百姓民不聊生,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初七,就在乾隆得意洋洋地举办传位大典七天之后,川楚两地爆发了白莲教大起义。起义席卷五省,大清王朝一时岌岌可危。

应该说,诛和砷这步棋,是非常高明的一招。面对如火如荼的起义烈火,乾隆帝只知一味愤懑和仇恨,而嘉庆则能冷静分析出大乱之源是“官逼民反”,正如嘉庆自己所说:“白莲教的起因,乃在于官吏多方搜刮,竭尽民脂民膏,因而激变如此。然而州县官员削剥小民,不尽是为了自肥,大半也是为了趋奉上司。而督抚大吏勒索属员,也不尽为私贪,无非结交和砷。”“是以层层剥削,皆为和砷一人。而无穷之苦累,则我百姓当之。”嘉庆看得很清楚,腐败已经成了关乎大清王朝生死存亡的问题。如果要熄灭起义的烈火,必须刹住朝廷上下贪腐相尚的风气。而要刹住腐败之风,就要从和砷抓起。

这高屋建瓴的一招充分显示了皇帝把握和处理复杂政治局面的政治智慧。

诛和砷的根本目的是扼制腐败。在广泛听取官员意见的前提下,一批乾隆时代即以廉洁著称的大臣进入了朝廷中枢,而和砷时代大部分省一级高官被撤换。“1799年(嘉庆四年)初尚在其位的十一个身居要职的官吏中,六个被迅速撤换:他们是驻南京的总督、陕甘总督、闽浙总督、湖广总督和云贵总督,以及漕运总督。次年又撤换了河道总督二人。”(《剑桥中国晚清史》)

借诛和砷的东风,一次反腐縞潮在全国兴起,一大批贪官被揭露出来,受到严惩:湖南布政使郑源涛公开卖官,并且定下官职售价,被定罪斩首;云贵总督富纲在任内索贿,被判绞刑;湖北安襄郧道台胡齐在镇压白莲教过程中,贪污军需银三万两,被抄家处绞;武昌同知常丹葵,借办匪案为名,任意勒索百姓,被人举报,丢官罢职……

当然,大事中的大事,还是白莲教起义。自从登基以来,熊熊燃烧的起义烈火一刻不停地灼痛着嘉庆皇帝。自从嘉庆元年白莲教徒首举义旗以来,湖北、四川、河南、陕西各省已经燃遍烽火,二十多个州县被义军控制。太上皇乾隆调集了十七省的兵力,三年间先后花费军费七千万两,可是起义烈火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有越烧越旺之势。嘉庆深知,这是关系大清王朝生死存亡的大搏斗。事实上,他之所以不惜冒违反“三年无改”之教的风险,雷厉风行地全面扭转父亲的政策,核心目标就是为了除掉这个大清王朝的心腹大患。

嘉庆非常清楚,导致军事失利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贪污腐败。川楚军营的黑暗、腐败在嘉庆亲政时已经发展到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统兵将领无不滥支军费,有多少支多少。

和砷一倒,嘉庆就立刻传谕诸将领:“从前带兵大员,皆以和砷为可恃,迎合钻营,虚报功级,坐冒空粮,不一而足。今和砷已经拿办,伊等失其所恃,惟当以国事重,奋发有为。”

皇帝可不仅仅是吓唬人。亲政不久,皇帝就把阵前最高统帅经略大臣勒保撤职查办。

通过百官的直言进谏,皇帝对军队中长期存在的权力分散、战略失当、军纪涣散等问题等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充分掌握情况的前提下,嘉庆帝对军队进行了重大的人事调整。首先,他把镇压白莲教的数股军队统一到一起,归为五省经略大臣指挥,节制川、陕、楚、甘、豫五省军务,从此,军事指挥大权得到统一。

通过惩办贪污和人事调整,一个更强有力的后勤保障体系初步建立起来。经过不懈努力,镇压白莲教的军事战争终于出现了重大转机。嘉庆七年(1802年)年底,额勒登保、德楞泰与四川总督、陕两总督、湖广总督等联名,用黄绫表外、里内朱红的折子,六百里加急驰奏:“大功底定,川、陕、楚著名首逆全数肃清。”镇压白莲教的关键战役取得了胜利,嘉庆帝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他的新政,终于结出了鲜艳的果子。

乾隆晚年以来死气沉沉、万马齐喑的政治局面终于出现了转机,漫天的腐败乌云中终于裂开了一线青天,郁闷了许久的大清臣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新皇帝亲政三年以来,他们对大清王朝的信心慢慢恢复。这个有胆有识的新皇帝,看来完全有能力力挽乾隆晚年以来的衰颓之势,使大清走出后全盛时代的迷茫期,重回向上轨道。

带着初政成功的喜悦和自得,嘉庆七年秋,皇帝骑着骏马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了坝上。小时候,他曾经多次随着父皇来这里围猎,古木参天的茂密森林,万人围猎的壮观气势,猎虎斗熊的紧张气氛,让他一直魂牵梦绕。因此,在镇压白莲教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他马上把“木兰秋狝”提上了议事日程。圣祖康熙开创的这个旨在联系外藩、保持武备的传统活动,在自己即位后还一直没有来得及举行。今天,他终于可以一偿夙愿了。

然而,离木兰围场越近,皇帝的心情就越异样。这还是他记忆中的围场吗?围场周围的木栅东倒西歪,缺口处处。围场里参天的古木不见了,砍剩的木墩如同一个个惊心的伤口在地上呻[yín]。地上纵横着运木大车的车辙,有的地方因为车辆过频,俨然成了光秃秃的大路。处处是盗木者搭建的窝棚,地上经常出现燃剩的树枝,有的还冒着微弱的青烟。很显然,这是盗木者们生火做饭的痕迹。皇帝后来回忆他感觉到的震惊说:“百余年秋狝围场,竟与盛京、高丽沟私置木厂无异。”皇家猎场,居然成了盗木贩子任意横行的木材产地。管理人员的失职一目了然。

修养极佳的皇帝没有立刻发火。他强抑怒火,按着父皇行围的路线,带领一万骑兵中规中矩地打了一天的猎。过去,父皇每次出猎都能打到老虎、黑熊等猛兽,狐狸、麋鹿、獐子等小动物更是数以十百计。可是他奔波了一整天,只打到了两只小小的狍子!不是他射术不高明,也不是骑兵们不听指挥,而是猎物太少了。一方面是林场破坏,猎物逃散;另一方面,盗猎者趁皇帝不来的这些年,一直在与皇帝分享这个皇家猎场。十分之九的麋鹿生獐等物,都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回到热河行宫,皇帝按旧例,把这两只狍子中的一只供奉在后楼祖宗御像前。过去,这座宽达三米的巨大供桌上往往会摆上十多只野兽,而今,却孤零零只摆着一只小小的狍子。不知道列祖列宗看了会是什么感想?皇帝感觉自己脸上一阵阵燥热。

羞愧过后,皇帝不得不感慨,大清王朝毕竟是今不如昔了。全盛局面已经一去不复返,朝政的败坏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从努尔哈赤到乾隆,谁的治下会发生这种荒唐可笑的事情?要恢复旧日的辉煌,看来不是一日两日之功。

皇帝第二天停止了行围,开始彻查围场管理失职之事。以内务府有关官员庆杰、阿尔塔为首的十数名官员被处以降职、罚俸等惩罚。

这仅仅是无数让皇帝惊讶的事情中的第一件,还有更大的意外在后面等着他。

嘉庆八年(1803年)闰二月二十日,皇帝由圆明园起驾回宫办事。皇帝的车驾刚进神武门,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直奔皇帝的御轿,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事发仓促,皇帝身边庞大的扈从部队居然没有人做出反应,还是轿边的定亲王绵恩下意识往前一挡,用自己的袖子缠住了利刃。身边的侍卫这才一拥而上,拿获了这名男子。

这是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起皇帝被刺案。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重案也屈指可数。按常理,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凶杀案。一个庞大的审问集团立刻组成,要揪出这个男子背后的黑手。各种酷刑都用尽了,审问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原来,这个案子还真是十分简单,背后没有任何主使。凶手陈德,是北京近郊的一名失业人员,他妻子于去年去世,上有八十岁的瘫痪岳母,下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找不到生计,受尽欺凌,遂对社会产生仇恨。这一天他突发奇想,既然生不如死,为什么不死得惊天动地。于是怀揣一把小刀,直奔皇宫而来。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皇宫卫兵并没有按规定出现在岗位上,使他得以顺利潜伏进神武门西厢房里,差点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壮举。

这一行刺案反映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包括皇家守护部队军纪在内的官僚体系的政务废弛,已经到了直接威胁皇帝生命的程度。另外一个,失业者的大批出现,说明社会已经无法承受人口的迅速增长。百姓的生计问题,成了威胁大清朝稳定的根本政治问题。

成功平定白莲教的兴奋,因为这两桩意外事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政以来,皇帝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战场上。现在当他终于有时间细心俯瞰一下大清政治的全局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莲教起义不过是帝国躯体上的一个疮口,大清王朝体内的病症,比外在表现出来的要沉重得多。

最严重的问题,当然是腐败。

只要没有蔓延开来,腐败就并非不治之症。局部的、零星的腐败现象,在任何时候、任何体制下,都会存在。然而,一旦蔓延开来,成为普遍现象,治理难度就呈几何级数增加。

虽然杀了和砷,虽然在十一个全国总督当中,六个被他撤换,虽然在他为配合镇压白莲教战争发起的惩贪縞潮中,官场贪风一时有所收敛,然而,縞潮过后,一切如旧。各地官员,从上到下,从大到小,仍然无人不在收礼送礼,买官卖官;各地衙门仍然无处不懈怠昏庸,除了部门利益之外,对一切民间疾苦都漠不关心。官僚集团对腐败已经不以为耻,反以为常。甚至嘉庆皇帝亲手树起来的廉政模范,时间稍长,也一个接一个地陷入腐败之中。最典型的是当初率先揭发和砷的谏官广兴。此人因为揭发和砷,深得嘉庆信任,被委以掌管四川军需的重任。他不辱使命,清正自持,扫除贪风,每年为国家节省数百万两白银,嘉庆帝多次号召全国官员向他学习。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就任兵部侍郎之后不久,也陷入贪污的泥淖,短短一年,就贪污了四万两之多。

白莲教军报刚刚从他的案头搬走,数不清的贪污案卷又已堆满了他的书桌。乾隆时期已经花样百出的腐败,到此时又呈现出许多新特点:腐败向底层全面扩散,所有的基层干部都成为权力寻租者,一些普通公务员甚至成为腐败案的主角;潜规则变成了明规则,社会上所有大事小情,都需要用钱开路,否则寸步难行。嘉庆十年(1805年)前后发生的一些案件,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直隶省布政使司承办司书王丽南,是直隶省财政厅的一个小小办事员,顶多是股级干部,按理说并没有什么权力。可是从嘉庆元年(1796年)起,数年之间,居然贪污了三十一万两白银。他贪污的手段非常简单,就是私刻了从财政厅长(布政使)、处长直到科长的一整套公章,然后任意虚收冒支,把国库银两大把大把装入私囊,近十年间,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和调查。大清王朝的监督体系这张破网已经烂得形同虚设。甚至湖北财政厅(布政使司)的一个银匠,利用政府官员的糊涂马虎,不断私藏银两,几年下来,居然也贪污了五千两之多。

自从嘉庆亲政开始,黄河几乎年年决口。每年朝廷下拨相当于全国财政收入四分之一的巨额财政经费用于治河,可是成效甚微。那些治河的官员,每天公然在河督衙门里喝酒唱戏,一桌酒席,居然所费千两。治河经费,大多数都落入了这些官员的腰包。至于治河的工程,则处处偷工减料。应该用麻料的地方,掺杂了大量沙土;应该建造秸垛填石,秸垛建好了,却根本不往里放石头。结果,洪水一来,处处决口。

嘉庆年间,各地还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大量“编外衙役”或者说“编外警察”充斥基层。各县级部门借口人力不足,大量招聘“临时衙役”,不占编制,不开工资,利用他们处处设卡,到处收费,以弥补财政经费的不足。他们的数量往往超过正式编制数倍,甚至数十倍。比如直隶省正定县,“编外衙役”多达九百多名,而浙江省的仁和、钱塘等县,居然更多达一千五六百人。他们横行乡里,巧立名目,一遍遍向农民收取各项税费,如果谁不交,就关入私牢,严刑拷打。他们在城市里勒索小商小贩,经常闹出人命案子,官司有的甚至一直打到皇帝面前。

从乾隆晚期开始,有些地方就出现了“财政亏空”。即地方政府财政收入不敷支出,不得不负债经营。到了嘉庆年间,这已经成了各地的普遍现象,几乎每省每县,都出现了财政亏空。为了维持政府运转,为了给官员开支,各地政府不得不四处借债,有的甚至向地下钱庄借高利贷。

除了腐败之外,大清王朝还有太多难题没有答案。乾隆皇帝带着“十全老人”的荣耀光荣地进入了历史,他积累起来的一系列深层次的结构性矛盾,却像定时炸弹一样,在嘉庆任内一个接一个地爆炸。

首先,大清王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人口压力。

乾隆朝人口增长速度远远超过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乾隆之后,虽然国力大衰,但是人口还是沿着它固有的惯性规律发展下去。嘉庆十六年(1811年),达到了3.5亿。

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人口增长使得人口与耕地的矛盾激化,越来越多的底层人口陷入了绝对贫困化,大批人口脱离土地,四处游荡,使得社会处于不安定的边缘。数十年来聚集在楚、粤、赣、皖、黔等省的以数百万计的无业流民,正是白莲教起义的主因。白莲教起义被镇压了,可是流民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起义随时有可能再次发生。陈德行刺案是这个问题的最佳注解。

与人口问题相伴的,是大清王朝严重的财政危机。

由于人口增长,粮食紧缺,加上美洲白银大量涌入,嘉庆年间,物价已经比乾隆初年上涨了三倍。然而,由于固守康熙皇帝做出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承诺,清王朝的财政收入却没有同比例增长。也就是说,到了嘉庆时期,政府的财政收入比乾隆初年实际上是减少了四分之三。这是各级政府出现巨额财政亏空的重要原因。

财政危机又导致了乱收费问题的加重。

为了弥补财政缺口,各地政府只能拼命向老百姓层层加码,于是各种千奇百怪的收费项目都出现了。虽然朝廷规定不加赋,各地政府却利用各种借口,不断加重农民负担。农民承担的额外税赋比正税要多出数倍、十数倍。各地百姓上访的案卷堆积如山,然而官员们根本不以为意,因为“州县亦熟知百姓之伎俩不过如此”,民与官斗,永远是输家。大清王朝社会矛盾处于激化边缘,轻则民众聚集,演成暴力事件,重则揭竿而起,“是以往往至于激变”。

责任心极强的嘉庆皇帝几乎夜夜不能安眠。他在御榻之上辗转反侧,苦思解决之策。

他决心加大“新政”力度,对贪官发现一个,撤换一个,绝不手软。

从嘉庆七年(1802年)到嘉庆十年(1805年),几乎每个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调整。全国的省部级高官,都被轮换了个遍。大大小小的贪官,又查出了几十个。可是腐败的势头,仍然没有丝毫减弱。各地基层政府的财政亏空,仍然越来越多。

很显然,运动式的惩贪,到了嘉庆时期已经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原因之一,是与腐败官员的总数比起来,被发现和惩处者不到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败收益实在太高,而腐败风险实在太低。原因之二,是腐败已经成了官僚体系的常态,贪污成了官员生活的主要来源。一个人如果不贪污,则无法打点上司,结好同级,甚至无法在官僚体系中生存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打老虎”已经演变成“水过地皮湿”,震慑力越来越低。

耐心极好的皇帝也渐渐陷入焦躁。上谕中开始出现连篇累牍的斥责、抱怨甚至痛骂。这个庞大的官僚体系已经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骂不怕,打不醒。他自认为已经非常凌厉的手段和措施,经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官僚体系的层层减震,到了基层,竟然已经如同抚摸般温柔。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混沌,自己的记记重拳打上去,都如同打在了棉花团上。

“新政”看来挽救不了大清。他该何去何从?

深秋的辽东大地,枫叶鲜红,松柏苍翠。嘉庆十年(1805年)九月,嘉庆皇帝率领宗室及重臣,经过艰苦跋涉,来到满族的龙兴之地。在祭奠了新宾永陵之后,他们向西直抵盛京,祭奠了福陵(清太祖努尔哈赤之陵)和昭陵(清太宗皇太极之陵)。

在陵寝的隆恩殿中,皇帝认真参观了先祖们留下来的遗物。努尔哈赤用过的桌椅,看起来是那么简陋,皇太极用过的鞭子,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牛皮鞭,没有任何装饰……这些珍贵的文物,昭示着祖先创业的艰难历程。皇帝在这些遗物前久久驻足,常常陷入沉思。

皇帝在东巡后写了一篇《守成论》,其中谈到了“改革”问题。他说,近来屡有官员向他提出,天下弊政重重,是因为祖制旧法已经不适于用,要求全面更新。皇帝说,这是非常错误的一种思想倾向。他多次阅读中国历史,感慨良多。他发现,一个王朝在建立之初,往往都建立起了十分完美的规章制度。但是到了王朝中叶,往往有大胆的子孙,自作聪明,任意变乱成法,想拆了祖先建起的大厦,自己另起炉灶,结果旧房子拆掉了,新房子也没建起来,国家往往因此埋下了灭亡的种子。“亡国之君皆由于不肯守成也。”

他在东巡后的一系列文章中宣布“守成”思想,告诫满朝大臣,对于大清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千万不能乱搬乱动,乱下药方。这样的重病病人,唯一可取的治疗方案就是“徐徐进补”“固本培元”,用温和的药物一点点滋润这具干枯的病体。这种疗法一需要极大的耐心,二需要对症的补品。嘉庆自信耐心是他的长处,而补品他手中也有,那就是用来“培植正气”的一系列“祖宗心法”。

皇帝说,现在的大清社会,出现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的根源不在于制度不好,而是因为这些制度执行得不好。“间有一二庸碌官僚因循怠玩,不遵旧制”,把列祖列宗关于“艰苦奋斗”“勤政爱民”的教导忘于脑后,在贯彻规章制度时加入自己的私欲,致使政策变了样、走了形。

皇帝说,虽然大清现在抚有四海,国力强大,但是祖先艰苦奋斗的精神一日不可丢。八旗官兵,当常思当初满族军队是如何吃苦耐劳,奋发进取,力改“武务不振,军务废弛”的现状。全体文臣,当经常想想现在的生活要好于祖先创业时多少倍,清廉自持,俭朴为政,这样,才能永远保持大清的统治。

嘉庆皇帝的这一决定,在今天看来也许不好理解。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回望,可以清晰地看到,嘉庆面临的问题,用“祖制旧法”,是不可能解决的。

站在康乾盛世肩膀上的嘉庆所遇到的社会问题,已经超出了几千年间中国所有政治经验范围。康乾盛世是中国历史上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个盛世。这个盛世,几乎在所有方面都达到了传统政治治理水平所能达到的极限:无论是从权力制度的稳定性,还是物质财富的丰盈程度,还是国家疆域的最大化上,都已经达到了传统政治的理想化境界。这一传统盛世的形成,已经耗竭了传统社会制度的所有动力。

凡事物极必反,这个史上最大的盛世,也带来了史无前例的一系列问题,最主要的就是经济总量和人口总量的猛增使传统社会机制的承受能力达到临界点。要把这个盛世延续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突破传统政治经验的范畴,在“祖制旧法”之外寻找全新的出路。事实上,任何挑战,同时都是机遇。比如人口问题。

人口问题当时不仅困扰中国一国,也是世界各国遇到的普遍问题。自地理大发现之后,玉米、番薯、土豆、花生等新品种由新大陆向旧大陆传播,导致了一个多世纪时间里世界人口几乎同步增长。18世纪,世界人口从6.41亿增至9.19亿,增幅比例为43.37%;中国人口则从1.5亿增至3.13亿,增幅为108.67%。

亘古未见的人口问题对世界各国提出了严峻挑战。然而,正是这种挑战推动了发展。世界许多国家的历史表明,人口与资源的紧张往往会推动由农业文明迈向工业文明、由传统社会迈向现代社会的第一步。欧洲国家正是通过大力发展工商业来吸纳过剩人口,以工业化和城镇化来解决人口压力,从而逐步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如果中国能够顺应历史潮流,把发展对外贸易,发展工商业,发展海外殖民作为解决人口问题的方法,那么中国完全有可能搭上刚刚开起的全球化之车,主动打开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大门。

因此,历史对嘉庆帝提出的要求,不是全面退守传统,而是主动大胆出击,全方位地对传统政治框架进行改革,但亲政之初作风清新的他,却比任何皇帝都坚决地举起了“守旧”的大旗。

“守成”的大方向一定,那么,各种具体措施就应运而出。它们就像一套套早已经准备好的工具,整整齐齐地摆在祖宗留下的工具箱里。

皇帝每日早起洗漱之后,别的事放在一边,恭敬端坐,阅读先朝《实录》一卷,除巡狩斋戒外,天天如此,寒暑不间。

针对腐败问题、财政问题、人口问题,他一一根据祖先们的遗训,提出了一套中规中矩的治理方案。

在运动式惩贪失败后,皇帝认识到,仅仅靠杀头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他把反腐的重心放到了教育上。皇帝扭转官场风气的主要办法是选拔清官,通过榜样的力量来引导人,教育人,启发人的天良。

他在自己所做的《才德说》中明确宣布了他选择人才的标准:“夫才德全备之人上也;德优于才者次也;才过于德者又其次也。德优于才犹不失为君子,若才过于德,终恐流为小人矣……宁可使才不足,不可使德确歉也。”

皇帝认为,通过思想教育可以扭转风气。皇帝说,“小民皆有天良”,官员自然也不例外。之所以有“恶者”“贪者”,根本原因在于“教化不行,不明正道”。抓好教育,官员们就能保持住“天良”或重新人性归善。因此,选好朝廷的中枢大臣,树立一系列良好的榜样,上行下效,来带动整个朝廷政治风气的转变,是他整顿吏治的核心思路。

嘉庆一朝的中枢大臣们,突出的特点是道德操守不错,办事谨慎小心。乾隆留下的老臣王杰因“忠清直劲,老成端谨”被嘉庆十分欣赏,称赞他“直道一身立廊庙,清风两袖返韩城”。刘墉也因向称“清介持躬”而得到重用。另一名重臣董诰也是勤慎持正的人,史书称其“父子历事三朝,未尝增置一亩之田、一椽之屋”。戴衢亨则“性清通,无声色之好,办事谨饬清慎”。

然而,他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缺乏杰出的政治才华,少有远大的政治目光和创新精神。对于嘉庆一朝严重的社会问题,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提出略有新意的解决办法。宁用平庸之徒,不用“有才无德”或者“躁进好动”之人,是嘉庆的用人原则。虽然号称法祖,实际上这一用人标准与他的先祖们并不相同。且不说清朝兴起时大量任用“操守有亏”的汉族降臣、叛臣,就是康雍乾时期,皇帝用人,也首重能力,不拘小节,所以才造就了一百多年的辉煌。咸丰年间,大臣张集馨与咸丰皇帝纵谈乾隆年间事,有一段有趣的对话。咸丰说,“老辈督抚要钱厉害”。意思是说,乾隆年间的方面大臣都很腐败。张集馨却认为,乾隆年间,督抚虽不免贪黩,然其才具皆系大开大阖手笔,每遇地方事体,无不举办;今则督抚才具似不如老辈,而操守似亦胜于老辈。这一说法,也适用于嘉庆时期。

教育式的反腐,其实是缘木求鱼。因为大清王朝此时的腐败是典型的制度性腐败。

僵化的财政制度、失灵的监督体系、贪渎文化传统是嘉庆时政治腐败的三大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则是财政制度。如前所述,从雍正时期到嘉庆时期,由于美洲白银大量流入,大清物价上涨了三倍。按道理,物价上涨之后,官员的俸禄起码也应该同步上涨。然而自雍正养廉制制定之后一直到嘉庆年间,乾隆和嘉庆以“守祖制”为由,没有给官员们加过一次薪。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的副使英国人斯当东对此看得很清楚,他说:“最近一个世纪以来,大量白银从欧洲流入中国,因此中国物价显著提高。物价提高了,但官员们的薪金仍然是固定的,这就使他们的收入同应有的开支比例失调”,“中国官吏的薪金不高,使他们容易接受礼物的引诱”,“据说大部分衙门里都还有贪污,中国官吏薪俸很低,但许多贪官污吏可以弄到巨大家产”。因此,要解决腐败问题,就要与财政改革结合起来,摆脱祖制“不加赋”的桎梏,大幅增加财政收入,通过给官员加薪,把灰色收入变成白色收入。

然而,嘉庆皇帝坚决反对财政改革。

他害怕增加税收会造成社会不稳定。明代万历皇帝为了战争加派“三饷”,剜肉补疮,动摇了大明帝国的根基。所以,清朝历代皇帝一再强调,明朝不是亡于崇祯,而是亡于万历。这一点,嘉庆印象非常深刻,所以他决心恪守“不加赋”的祖训。不但不加赋,甚至由于经常豁免灾荒地区的税收,嘉庆年间的税收比祖制还有所减少。虽然人口增长了近一倍,但嘉庆十七年(1812年)的田赋、盐课、杂赋收入,只有4004.4万两,同乾隆十八年(1753年)相比,前后60年间只增加6.3%。财政收入严重入不敷出。

治理财政困难,嘉庆皇帝的方针是大力提倡节俭。他在嘉庆十年(1805年)说道:“朕惟厚生之道,在乎节俭。国家重熙累洽,生齿日繁,日用所需,人人取给,而天之所生,地之所长,只有此数。若再性好奢华,不思撙节,势必立见匮乏,何以保生聚而庆盈宁……当自知谨身节用,崇尚简朴。”也就是说,大地上所能出产的物品是有数的。人口比以前增加了,能分到每个人身上的物品就减少了。所以道理很简单,在人口增长的形势下,每个人都必须以节俭为尚,社会才不至于起冲突。他以身作则,希望文武百官能够效仿,使百姓的生存之资不被过分的剥夺,留有一线生机。所以,他的节俭不止是私德,而且是治国大法。

可惜,这种做法后来证明对解决财政困难作用不大。

解决人口问题,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发展工商业。可是嘉庆皇帝却毫不犹豫地掐断出现在他眼前的任何一根工商业之苗。

其实,为了应对人口问题,康、雍、乾时代几任皇帝除了鼓励垦荒等传统型政策外,已经在东南沿海某些省份采取了一些富有近代性内涵的新政策。

雍正年间,中国人口压力最大的地区之一是东南沿海福建和广东两省。为了解决百姓生计问题,雍正解除了南洋贸易之禁。闽广等沿海省份华商前往巴达维亚(今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当时为荷兰统治)的贸易重新兴旺起来,从而解决了与外贸有关的那部分人口的生计,同时,对南洋贸易又带动了东南沿海地区外向型手工制造业的发展,也吸纳了部分过剩人口。

乾隆则在雍正的基础上,解除了广东的矿禁,让民间力量可以开采铜矿,以吸纳剩余人口。广东解除矿禁标志着清代国家产业政策一次具有某种崭新意义的重大调整,其影响远远超出广东一省。18世纪初期中国闽广地区在人口压力下最先出现的解除海禁和矿禁,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看作农业社会的中国迎来工业文明的一抹熹微曙光。

如果嘉庆能在雍正乾隆的基础上继续“解放思想”,那么这一抹曙光也许会演变成朝晖。然而,嘉庆帝是坚定的禁矿者。稳定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他在这个问题上是毫不动摇的。

嘉庆四年(1799年)四月十九日,皇帝下旨说,宛平县人潘世恩和汲县人苏廷禄,向地方官要求在直隶邢台等县开采银矿。这个事可不可办?今天我表个态。

皇帝说,开矿不是小事。开矿需要聚集众人,经年累月。以谋利之事,聚集游手之民,聚众闹事,势在必然。即使是官方经营,也难以约束这么多人。如果听任一二个老百姓集众自行开采,更是非常危险。

皇帝说,朕广开言路,不是要开言利之路。国家经费自有来源,怎么可以穷搜山泽之利呢?

潘世恩、苏廷禄这两个人,以开矿为由,思谋其利,实属不安本分,俱令押送原籍地方,交地方官严行管束,不许出境闹事。给事中明绳官员竟然把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上报给朝廷,明显是受了这两个人的请托,希望事成之后,分肥利己,实在卑鄙,必须严加惩处。

凡事以稳定为最高目标,导致嘉庆做出了这个错误决策。这一决定,是对雍正、乾隆时期新政策探索的开倒车。它堵死了大批剩余劳动力的出路,加剧了社会动荡。

御极二十多年,除了亲政初期意气风发过一阵外,越到后来,嘉庆就越深陷无奈、愁闷、苦恼之中。他自以为稳妥的“守成之法”,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使大清帝国慢慢恢复元气,重现荣光,反而越来越积重难返,不可收拾。在他统治的后期,令他尴尬不已,甚至羞愧落泪的事,不止一件。

嘉庆十八年(1813年)九月十六日黄昏,皇帝正由避暑山庄返回北京,抵达北京城外的白涧时,接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二百多名天理教教徒,兵分两路,于昨天上午攻进了紫禁城。他们与一些信教的太监里应外合,一直攻打到皇后寝宫储秀宫附近。幸好皇子绵宁带领守卫部队全力抵抗,最终全歼起义教徒。

紫禁城之变是大清衰势的一个特殊表征。在它的背后,是大清深层次问题的不断恶化:人口压力没有丝毫减轻,流民越来越多,土匪四起,邪教横行。除了天理教之外,什么静空天主、老佛门、一炷香、红阳教、清茶教、大乘法门等教门,接踵而出,目不暇给。

嘉庆皇帝的二十多年统治,就在一日日抱怨、迷惑、痛苦、尴尬中过去了。

二十多年间,虽然经常心灰意懒,但是他从来没有放松过权柄,一直到去世前三天,还在不倦地处理政务。

其实,这种勤奋已经成了一种惯性,成了一种“懒惰”着的勤奋。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他越努力,形势就越遭。他不明白他已经在中国历史上找遍了所有药方,为什么还是不见效。越到后来,皇帝越对扭转社会大势丧失了信心。他做皇帝已经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表面上,他一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于不动脑子,让祖宗为自己动脑子。“体皇考之心为心,本皇考之治为治。”只要祖宗说过或做过的,他都依样画葫芦地执行贯彻。

到了晚年,他的“守成”“法祖”已经升华到如此高度,那就是每天都死按《实录》办事。

嘉庆二十年(1815年),礼亲王昭琏因小事将其属下人等禁押在王府之内,严刑拷打,手段非常残酷。皇帝闻知十分生气,判昭琏革去王爵,圈禁二年。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六月,皇帝早起恭阅康熙《实录》,看到内有平郡王纳尔图打死无罪人又折二人手足一事,当时康熙的处理方案是革去王爵,免其监禁。礼亲王案远较之平郡王案轻,于是皇帝当日下旨,改变前判,“敬承家法”,将昭琏释放。

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十月十九日,宫内文颖馆失火。火势不大,内宫太监鉴于天理教血染紫禁城的教训,怕引来坏人混入宫中,没有开宫门命护兵入内救火,而是由太监们亲自扑灭。按理说这事处理得不能算错,可是嘉庆皇帝在八天之后读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九月《实录》,内载乾隆帝规定,凡宫内园庭遇失火等意外之事,即行开门放外边人等进内扑灭。于是皇帝根据这一记载,以违背乾隆指示为由,下旨处罚有关官员。

正是在这种不论时间地点一律按《实录》办事的原则下,大清朝一天天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沉沦,皇帝也在迷茫中一天天老去。

嘉庆二十四年,孔子后人、第七十三代衍圣公进京面圣,回来后把皇帝的谈话一丝不苟地记载下来,使我们得以直击这位皇帝晚年的精神面貌。皇帝一见面就说:“我想到曲阜去,不能,你知道不?山东的水都过了临清了,这个怎么好,真没法。圣庙新修的,我等到七八年去,又残旧了,怎么了?”

过几天辞行,皇帝又旧事重提,絮絮叨叨地说:“我登基已是二十四年,总不能去(祭孔),是个大缺典。我从前虽然随着高宗(乾隆皇帝)去过两回,到底不算。我到你那里去容易,就是路上难,水路罢亦难走,旱路罢亦难走……你看河上水这么大,山东民情亦不好,到底怎么好?弄得真没法,了不得!”

一口一句“真没法”“怎么好”“怎么了”“了不得”,似乎已经成了皇帝的口头语,焦头烂额之态毕显。帝王生涯现在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刑罚。在撒手而去的时候,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也许不是留恋而是轻松。

从亲政初期的伟大,到谢幕时的尴尬,嘉庆的滑落曲线如此令人叹息。在全面盘点嘉庆皇帝的统治时,历史书给出的词汇是“嘉庆中衰”,他二十多年的统治,前面连着“康乾盛世”,紧接其后的,则是“鸦片战争”。镇压白莲教居然成了嘉庆皇帝一生的辉煌顶点,短暂的上升期之后,是漫长的下降曲线,正是在嘉庆皇帝的统治下,大清王朝完成了走向万劫不复的衰败的关键几步:腐败之癌由乾隆晚期侵蚀到国家肌体的几个重要器官,演变成了嘉庆晚期的沦肌浃骨,全面扩散。国困民贫交织在一起,大清帝国已经被掏空了精华,成了风中之烛,彻底丧失了复兴的机会。在嘉庆之后,昔日不可一世的大清帝国沦为了任人宰割的对象。这个以英明、仁圣开头的皇帝,后来却作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进入了历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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