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逐渐习惯在旅行途中看电子书,比书要轻,比书容量要大。所以每次出门,我都会往手机里面装上几十本电子书,然后慢慢享受在狭窄的机舱里坐拥书城的感觉——这种乐趣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书的内容”,而在于“我随时可以看书”,就好像那个经典的老笑话:

“你为什么不结婚?”

“因为我想保留随时想作牧师就作牧师的权利。”

“那你为什么不作牧师?”

“因为我想保留随时想结婚就结婚的自由。”

昨天返回北京的时候,我照例打开PSP,开始翻动目录。昨天忙了一整天,脑子已经有些麻木,看着一排排的书名在屏幕上翻过,竟没有一本想看的书。有些书太长,看起来精力不济,比如《南渡北归》;有些书太短,不能尽兴,比如《三体X》;有些书太闷,只适合研究之用,比如《晚清五十年》;有些书有趣,但是我现在的状态不足以理解,比如《量子物理史话》。我的脑子就象是英国人的下议院,每一个提案都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而且理直气壮。

就这么翻来翻去,竟然翻出一部《王小波文集》,这一定是我在搜索电子书的时候顺手找到的,甚至连我都忘了它的存在。于是我把身体调节到最舒服的姿势,开始翻阅这个十年前已经死去的人的东西。

人死可以成神,也可以被肆意解读,因为你已经无法从棺材里爬出来拨乱反正,只能任由人揣测。前有曹雪芹,后有王小波。

说来好笑,我最早认识王小波是看《中国还是可以说不》。当时我看书看的热血沸腾,里面有一篇专讲王小波,因为他写了一篇《洋人,百姓,官》嘲弄这几位作者,引得他们破口大骂。我忽然就有了兴致,开始找他的东西来看———从此掉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王小波的骤逝让他忽然开始大红大紫,我反而不太好意思紧随着潮流,《沉默的大多数》和《时代三部曲》都是偷偷买,生怕让人看见觉得我附庸风雅。曾经一度沉醉于他的叙事结构和文字特点,不自量力想去描摹;而他一直不厌其烦引用的“参差多样乃是幸福的本源”被我奉为圭臬,成为个人信念的一部分。

这十多年来,王小波身上的标签越贴越多,政治色彩也越来越浓厚,每到祭日,网上网下一大票人就开始互相辩论,或奉为自由派宗师,言必称王;或指其为狡猾的文化贩子,一身破绽;有的人愤怒于他对国学和中国人性格的评论;有的人嫌王氏杂文没历史论据,通篇都是讲故事;甚至还有人声称他的一切作品都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恶毒攻击——这事儿发生在21世纪,相当有意思。

于是这一次重新看他的文字,心态已经和年轻时有了很大不同,可以静下心来不带杂质,享受到的是一种思维和阅读的快感,那是剥离了所有政治、非政治因素、浮在本体之上层层灰尘之后的纯粹乐趣。

这位高高打起“追求有趣”大旗的“王二”同志相信,即使是黑色,那么也会有黑色的幽默存在,因为这种荒谬本身就实在很幽默。于是我们见到的,不是正襟危坐的奥威尔,而是一个斜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却又充满了狡黠的王小波;他不骂人,也不大声说话,他只是坏笑着给你讲一个故事,并时不时地胳肢你一下。”

现在我重读他的作品,甚至于隐藏在文章背后的意义都被刻意忽略掉了,完全沉浸在表层充满了精巧的逻辑和妙趣横生的句式里,以及叙事讲道理的手段,有趣,非常单纯的有趣,如此而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买椟还珠,不过至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了。

重看之下,小说里最喜欢的还是《2010》,我对这部作品的喜爱甚于他的其他小说甚至杂文。可惜对于这篇小说,即使是小波门下走狗们也没怎么予以过关注。无论是支持者还是批判者更多地是将目光投诸到了他的杂文集以及传奇式的时代三部曲系列。甚至于《2015》都比《2010》被人谈论的次数更多。但是这并不能否定这一部小说的伟大,它是王小波手中的小李飞刀,“若不能了解他那种伟大的精神,就绝不能发出那种可以惊天动地的刀”。《2010》每每读之,如盛夏之时,在外面玩够了推门回家,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喝一大口凉白开,初时无味,入胃则化为甘露,打一个嗝,浑身软绵绵的,舒畅无比。

读完之时,恰好抵京。以“旅途之书”的本份而言,它算得上是非常称职了。

这也就够了。

来源: 财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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