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岛 姜汁满头 2022-03-26 11:08

历史上第一个燕郊人,是出生于热那亚共和国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1492年,他受西班牙女王派遣,带着给印度君主和中国皇帝的国书,率领三艘帆船一路西行。

七十天后,哥伦布抵达了美洲。后人将他发现新大陆的功绩传颂至今,但直到1506年去世,他都以为自己到达的是印度。

正如全国有十三亿八千万人民也觉得,燕郊是北京的一个区一样。

如果您问我为何是十三亿八千万?那是因为,在北京城里居住的两千多万同胞,心里是门清的:燕郊?那里是河北。

是的。从燕郊的地界出发,抵达北京的中心天安门广场,也不过三十多公里的距离——三十多公里,还无法从天安门抵达密云区的地界。

但密云是北京,燕郊不是。

其实是不是,也没什么打紧。

燕郊人继承了中华民族身上最难得的那一种美德,便是乐观。

毕竟在1958年,通州区还是河北省直管的通州市,而到2018年,通州已经崛起成为北京市副中心。它通州做得初一,怎么我燕郊便做不得十五?

五十年而已,我等不起,子子孙孙也还等得起。

何况,传闻中的M22线,燕郊地铁,已经动工了。距离第一次传闻它即将破土的时间,也不过刚过去十年而已。

比起五十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保持乐观,一直是燕郊人必备的生活技能。

工作日里,大多燕郊人都在早上六点以前起床,晚上十点左右到家,自愿把时间和青春奉献给北京城里的工作,以及络绎不绝的公交、地铁、小巴、顺风车和三轮蹦蹦。

不靠乐观吊着一口气,燕郊人会怀疑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待在北京。

但想想香河与大厂,燕郊人觉得,自己多少还是算北京的。哪怕是北三县,也得分出个一线与二三线。

长途跋涉不算什么,只有在河北与北京地界上的检查站,偶尔会把燕郊人的心刺痛一下。

那似乎在提醒他们记得点什么。

但这些微的不愉快,燕郊人可以很快抛诸脑后。

毕竟他们拥有周末。

和那些在合租屋里醒来的内五环北漂不同,在周末的清晨七点,燕郊人会分外觉得幸福。

虽然他们也很想睡个懒觉,奈何生物钟作祟。过了七点,眼睛死活便闭不上了。

但他们躺在自己的房子里,睡在自己的床铺上——想到这里,哪怕失眠,也是幸福的。

就算是租房,在内五环租次卧的价格,也足以在燕郊负担一套小两居。

除了房子,燕郊人还拥有生活。这里的韩餐尤为正宗,那是在望京房价暴涨后,从东北四环退守燕郊的韩国人们。

大点的社区商店里,能轻而易举地买到日本点心,新西兰牛奶,苏格兰威士忌。楼下小酒馆里,能撞见欧洲人,俄罗斯人,甚至非洲黑人。亮马桥使馆区有的东西,望京如今一样不缺。

当然,亮马桥使馆区什么样,大多燕郊人其实不晓得。不工作的日子里,他们一般不会轻易踏过宋庄的地界,最远可能涉足一下管庄的龙湖天街。

那里仿佛有一道结界。

因为拥有房产带来的幸福感,只存在周末两天,必须争分夺秒地咀嚼享受,这一切,都将在下一个周一早上早起的五点五十分,烟消云散。

真正的崩溃,燕郊人是从2020年开始领教的。

这回提醒他们的,不是中国移动的“河北欢迎您”,也不是地界上排队的检查站,更不是扯着嗓子嚷嚷十年,却一直不动工的燕郊地铁。

是突如其来的疫情,以及紧随而至的核酸,与隔离。

疫情绵延不绝,比潮白河大桥早高峰时的车流还长。从看到车尾的那一刻起,燕郊人仿佛回想起了,他们被河北省廊坊三河市管辖的恐惧。

没疫情的时候,检查站的杆子自动就抬起来了。疫情爆发后,通关时间由半小时变成了一小时,再变成两小时,核酸、通行码、身份证,一个也不能少。

除了风和云,连飞往北京的鸟也免不过检查站。

晚上八点,辛劳一天的燕郊人在车上睡了,他们希冀一觉醒来时,车子已经过了潮白河大桥。

但晚上十一点,当他们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在检查站前面排位。

身在密云、大兴、门头沟的北京人,此刻可能都到家了,唯有燕郊人,还在为检查站前这三五公里的排队,望眼欲穿。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当他们凌晨一点到家,凌晨五点起床准备上班时,忽然接到信息:

燕郊封城了。

到这一刻,燕郊人的灵魂内里,才真正被击到粉碎。

其实,燕郊人的灵魂内里,不在于通勤的距离,也不在于是不是买房。跨省通勤如今不是稀罕事,家在香河,家在大厂,家在天津保定的上班族大有人在,但很少有人会把他们和燕郊人搞混。

燕郊人的本质区别,在于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家在北京。

北京,是每一个燕郊人疲惫生活里壮阔的英雄梦想。

没有留在北京的执念,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燕郊人——他们早就被打垮了,他们要不回老家开始备战公务员,要不卖掉燕郊的房子,去二三线城市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开始混吃,躺平。

虽然燕郊人偶尔也会,在通过检查站的车上惊醒,发现眼里有泪光:为了北京你已经付出了多少,而眼前的一切,就是它给你的回报。

从燕郊,到香河,到大厂,三点构成了一个百慕大三角,无论多少人一头扎了进去,吐出来的,都只是狼藉满地。

好比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好比云层深处的黑暗,淹没心底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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