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
昂山素季曾说过这句话:“要走得快,就一个人走。要走得远,就一起走。”

本文的写作日期是2016年2月12日,理论上,还有两天,寇延丁一年为期的取保候审就届满,这意味着她将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意义上”的自由身。她是去年2月14日放出来的,情人节。

在2014年10月初无厘头地成为“当局幻想中的占领中环黑幕”的关键人物之前,寇延丁是以温和的、草根的公民社会培育者着称的大陆公益人。2008年四川地震后,她在青川设立的关注因地震致残青少年的NGO,是8年来极少数在震区坚持下来的民间公益组织;她写作的《一切从改变自己开始》和《可操作的民主》等被视为了解大陆公益生态的入门书。

寇延丁同时热心于促进中港台的社会运动者的交流学习,正式这种“公益媒婆”身份让她引火烧身。从她开始又促发了十多位大陆资深公益人士被抓。这种“为大陆版占中找黑手”的“被犯罪”,经过审讯警察的放大,令秘密关押中的寇延丁以为自己会引发对大陆民间社会的广泛抓捕,让当时的她陷于“生不如死”的精神崩溃边缘。

占中“和平”清场后,寇延丁及其他被捕的公益人才陆续获释。但获释不代表自由,而且长达128日的秘密关押和高强度审讯给她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和身体摧残。为了让自己站起来,寇延丁在她被捕一周年的10月10日宣布开始一场“128日耐力行走”——每天在她被“圈定”的居住地山地运动10公里以上,直到被释放的周年纪念日。她亲自选定标签#走到哪里算哪里,作为自己打破沉默、诉求自由的行动。(寇延丁被捕前后的更详细经历见笔者文章《寇延丁:无可救药的温和建设者》)

如今,这场“一个人的运动”(虽然不时有一些陪伴者,但依然基本是一个人)即将结束,它在民间引起的影响或许连“涟漪”都很难算上。虽然寇延丁一直在持续直播行动和发声,但民间的兴趣已经转向了那些更决绝的、对抗性更强的、或者更“嬉笑怒骂”的行动和话语,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尴尬。

就连这次行动中的“志愿者”都不一定完全认可寇延丁的行动逻辑。不好说别人,就拿我自己做例子吧,作为倾听她的故事、传播她的行动的其中一人,我并不认为寇延丁在行动中的隐晦谨慎程度是必要的,也向她建议过不向警察“报批”就离开当地,甚至对“128天耐力行走”的公共意义也有所保留。

寇延丁明了我的不同意见,她甚至赞成我在传播中展现这种不同意见。这是让我满怀感激和敬意的。

我从来没有向寇延丁隐瞒我的疑义,但也几乎不否决或尝试改变她的计划,只是尽自己的意愿和能力配合她,一方面是因为她经历过的恐怖是我无法想像的,我没有资格评判她的担忧是否合理;另一方面,这次行动的代价只会由她自己承担,不付代价的我没有立场要求行动更激进。

但这些并不能否定问题本身:在残酷的冻结时代,寇延丁式温和的、个人化的行动和感召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寇延丁自己将“128日耐力行走”的意义集中论述为:在公益圈和普通公众中“抱团取暖、打破恐惧、走向自由”。摘录几段她的相关文字:

“如果一定要我给出一个解释,我只能引用昂山素季的这句话:‘要走得快,就一个人走。要走得远,就一起走。’在我的128天耐力游戏的第一天我已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想孤独求败,只愿跟你一起。”——《128天耐力游戏旬报之五:要走得远,就一起走》

“这么多年了,作为一个公益人一直活得小心翼翼顾虑重重,一直在给自己设限、提醒自己‘不可以’,维权人士被抓了,‘我不维权就没事吧’,倡导机构被问话,‘我不倡导就没事吧’……相信有很多人跟我一样。特别是去年以来,大批公益人被抓,就更加临深履薄——我是要为此负责任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恐惧不是我制造出来的但与我有关。

我要让自己的脚步冲破恐惧,不管是外来的恐惧还是内在的恐惧,并用面对恐惧、消解恐惧、冲破恐惧的每一步告诉小伙伴们:不怕不怕啦。”——《128天耐力游戏旬报之六:不怕不怕不怕啦》

“一直喜欢昂山素季,特别是对‘我们什么时候得到民主’这个问题的回答:‘你问问自己为民主做了什么……’每当想到:‘自由何时到来?’我也会这样问自己:‘你为自由做了什么?’当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那就为了自由,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奔走吧。当说走就走都成为奢望的时候,那就走到哪里算哪里吧。”——《128天耐力游戏旬报之十一:想像自由的模样》

她的行动、行动中的文字,到底能不能够对公益圈和公众有所鼓舞、启发运动,我只敢让时间来回答。在本文中,只能尝试谈谈它们对我自己的意义,即对一个长期受着慢性但轻度的运动恐惧和创伤侵蚀的人的意义:她和它们一再向我确认“再糟也可以这样吧”。

如果有一天,被抓了,被灭顶的恐惧摧毁了,再糟也可以这样吧——慢慢地、有点好笑地、用自己能承受的方式、主动地,恢复自己的“运动”能力。

如果有一天,要做有点傻气的、自赋意义的“运动”来自救,再糟也可以这样吧——我的朋友也会温柔地陪着我,不评判我,有点被动地配合我,扶我走出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远。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可怕到这种程度,自己还在艰难地舔伤,一个个朋友又被抓、被判、被伤害,再糟也可以这样吧——尝试构建一种无政府的生活方式,邀请陪伴和参与,但不放弃对外的关注,永远对激进的可能性保持鼓励的心态。

如果把这些作为底线设定,看起来也不是太糟?这对于每一个在运动中受着恐惧折磨的人,或许都是莫大的安慰,因为在底线之上,我们一定还可以做得更多……一定可以。

我或许把寇延丁“128天耐力行走”的意义论述得过于保守了,这让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她已经做了很多而且打算做更多:坚持写作、申诉自己受到的侵害、用更积极的方式鼓励其他因公益受害者……

她走的路,有着确确实实的“示范作用”,值得我们一再去回味和感激,更重要的是,陪她、陪我们自己,走下去。

来源:东网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