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律师披露的消息,今年中国“两会”后,对新公民运动发起人许志永的二审,及对新公民运动其他宣导者和参与者的一审,将陆续展开。而春节前对许志永的一审,尤其是许志永被法官打断的最后陈述,已经震撼了世界,国际舆论达于顶点。许志永及新公民运动,获得了历史性声誉;中国司法当局及所谓法治形象,则付出高昂的信用代价。

但比历史声誉更重要的突破,则是建设性的反对派,反而因打压登上历史舞台,这应为中国司法当局始料不及。

建设性的反对派,是王功权去年接受媒体专访时对自己和新公民运动的定位,亦为许志永所认同,但在中国民间饱受争议。有一种倾向在中国民间很流行,即把反对等同于零和游戏,等同于斗争哲学,如毛泽东所称的:“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从“两个凡是”出发,认定建设性就是给统治者解套,就是充当帮闲甚至帮凶;非此即彼,全输全赢,这样的极化思维显然是政治反对的误区。许志永和王功权发起新公民运动,主张建设性的反对派,正是要走出这误区,为中国的政治反对开新路。

这新路,概括地说,就是服务社会之路。许志永最早的声誉,就从服务中得来。2003年他与滕彪、俞江发起三博士上书,终结了罪恶的收容遣送制度,让数亿农民工受益。风雨兼程,一路走到今天,服务社会是他不变的主题。2005年他和王功权等同仁创办公盟,主要就为弱势族群提供法律援助;2009年公盟被迫关闭,他又以公民群体为平台,发起教育平权运动,最终迫使教育部让步,宣布三十省同步开放农民工子女同城高考,受益的农民工至少千万。

十年反对之路,十年服务之路,十年建设之路;反对与服务、反对与建设的惊人重叠,是许志永、王功权,也是整个新公民运动的显着特色。它不是消极等待遥遥无期的总解决,不是幻想暴烈的一夜巨变,而是推动社会的点滴生长,相信生长本身就是不可遏制的改变力量。不是打倒一切,而是建设社会;不是空谈主义,而是解决具体问题;不是空喊反对,而是通过扎扎实实的推动,让反对派的理念落地发芽。

功夫在诗外,于当下中国的反对政治而言,所谓诗外就是社会。必须以社会为主场,不断向下紮根,与社会的需求对接,才能为反对政治奠定社会基础,才能告别小圈子的政治,成就公民的大政治。也惟有公民的大政治,即千千万万公民崛起的压力,才可能让所有枪炮失效,让所有镇压失效,以柔克刚,启动和平转型的进程。

对这点,看得最明白的是当权者。新公民运动根本就是阳谋,从不讳言和平转型的初衷。如果当权者有转型的自觉,这于他们本不冲突。但事实上他们连转型两个字都懒得提,他们只要千秋万代。这就註定了新公民运动不可能不受难。新公民运动固然温和,但这只是基于普遍的人性,是对人心的温和、对社会的温和,对恐惧转型的当权者而言,恰恰越温和越可怕,越温和越是洪水猛兽。

新公民运动最终遭全面绞杀,也就是逻辑的必然。这一点,许志永早心知肚明。但他求仁得仁,以身饲虎,义无反顾。空喊反对在当下中国并没有太大风险,但它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要告别空喊,扎扎实实地服务社会和建设社会,扎扎实实地推动,反而可能最危险,随时会沦为国家的敌人。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有不惜自我牺牲的强大意志,不可能像许志永这样挺身而出,十年不辍。

这正是许志永最可贵之处,也是他不仅得到国际社会一边倒的声援,更得到国内主流社会普遍同情的原因。和平转型不等于没有牺牲,恰恰需要精英的自我牺牲。不是空喊不怕牺牲,不是鼓动别人牺牲,不是喊给我上,而是关键时刻牺牲在前,关键时刻喊跟我上,这是许志永的意义,也是当下中国精英的责任。只有当越来越多的精英敢于自我牺牲,才会唤醒我们民族的精神力量,以遏制未来可能的大溃败,避免大震荡、大牺牲。

好在,明白自己责任的精英,不只许志永一人,从刘晓波,到郭飞雄、丁家喜、赵常青,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不是大义凛然,他们是真正的贵族。设想一下,数年之后,当他们相继走出高墙,重新投入方兴未艾的新公民运动和其他反对政治,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那时谁敢否认,成建制的建设性反对派已在中国崛起!这,或许是这个不幸的民族在当下的大幸。

*作者为中国公共知识份子,前《南方周末》评论员

文章来源:风传媒2014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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