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指导员累得叉着腰,气咻咻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而痛苦的光芒。他的眼前是一望无边的半尺高绿油油的浓厚的麦浪。苏指导员站着不动,发呆地望着,面色迷茫致极。他知道要在这里找个把人简直像大海捞针一样难。

天空蓝湛湛的,空气里充满了浓郁的芬芳。已经是初夏了,那里的气温竟然不冷不热,还有各种鸟儿唱出的时短时长打着弯儿的美妙歌曲,还有微风拂面拨心,吹得人懒懒的,人只要在那里站上五分中心情就会舒畅,心儿便会融化在充满详和的美丽中。但此时此刻的苏指导员心急似烈火,哪有心情享受这般美丽呢?

就在他准备打退堂鼓放弃找人的刹那间,离他几百米远的地头上有一团白花花的影子切入了他的视野。他感觉到有些奇怪:“这里只有黄色的土地和绿色的麦苗,怎么会有洁白如玉的东西?”他探出脑袋,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望过去,心里又发出感慨:“不错,是有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躺在地上。难道是只小动物?但它又一动不动。”他心生好奇,不由自主快步向前去看个究竟。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这团白花花的东西是一根白毛巾。苏指导员好奇地把毛巾捡起来,拿在手中,正过来翻过去瞧着,竟然发现毛巾的一角工工整整地绣着“叶华”二个大字。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字是叶华的妻子曹静绣的。苏指导员看到后心里不免一惊。这条白毛巾闪耀着幽雅柔和珍珠般的光泽说明它还是新的,毛巾上面几乎一尘不染说明它在麦田里的时间不会太久。侦察员出身的苏指导员马上意识到叶华今天曾经到过这里。他下意识地卧倒在了麦垄上,屏气凝神仔细地一行行前后寻找过去。没多久,他远远地发现在一行麦垄的另一端光秃秃的土地上四仰八叉地趴着一个人。苏指导员看到后心里咯噔一下,骤然间一片惧怕的阴云笼罩在心头,他竟然不知道他的背部由于惊吓瞬间已经沁满了冷汗。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给自己压了压惊以后,便踢出了急行军般的小快步,似跑又似飞地冲了过去。到了近前,苏指导员竟然被眼前的景像惊得成了呆痴状,心怦怦跳得更猛了。只见叶华和路工程师面无血色脸对着脸躺在地上,叶华的右手还紧紧地扣着路工程师的左手上,摆出了一幅生离死别的样子,令人看了惊心动魄,不胜感动。苏指导员耳边忽然响起了“救人要紧”四个字,他便毫不犹豫地一个跨步先来到路工程师的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寻找着路工程师手腕上的脉博。他反反复复寻找着。不一会,苏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并涌出了悲伤与不快。原来路工程师已经死去了很久。他那冰凉的手上已经没有了脉博。然后,苏指导员便急切地拉起了叶华的手。重复着刚才摸脉博的动作。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他那紧张而僵硬的脸上突然生出了微红的暖色,呼吸也由短变长,由急变缓。叶华还活着,他手上的脉博还在微弱地跳动。

凭着多年来战场上生离死别的经验,苏指导员知道,叶华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人还没有脱离死亡的危险。所以,一团焦虑锁在了苏指导员的眉间。

事后过了许多日子苏指导员仍然忘不了叶华和路工程师当时趴在麦田里那种恋恋不舍的样子。路工程师当时两眼圆睁,嘴紧紧地咬着几束绿草,身边的土地上布满了抓痕,右手的手指紧紧地扎在泥土里,一幅死不瞑目不甘心的样子。而叶华的样子显得从容的多,他嘴半张着,仿佛在说什么,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请求与无奈,脸上沾满了草叶和泥土。

为了救人,容不得三思,苏指导员毅然决然地从腰间拔出了他的手枪,一挥手,“啪啪”朝着天空就是两枪。这是事先和战士们讲好的,谁发现了情况,谁就朝天鸣枪。不一会,几位战士先后赶来。于是,战士们在苏指导员的指挥下,小心翼翼救急似地把叶华抬到了开荒基地的一间屋子里。苏指导员慌急地把带在身上的那点炒面拿了出来,用行军壶里的水调成浆糊状。然后,苏指导员用指尖用力按压叶华鼻子下的人中穴位。一秒,两秒,三秒……伴着一声粗气喘出,叶华嘴角开始扭动了,接着眼球转动了几下,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的,充满了悲苍而空落。他无望地看了苏指导员几眼,嘴角动了两下仿佛要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空气中紧张的气氛随着叶华眼睛的一张一合起伏跌宕。旁边的战士不停地呼叫着:“叶华醒醒!叶华醒醒!”焦急的声音里充满了柔软与温和。苏指导员不敢怠慢,他将炒面糊半小勺地喂进了叶华的嘴里。没多久,叶华的眼睛又睁开了,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但此时的叶华虚弱得已经连声音都说不出来。

苏指导员清楚地认识到当务之急是给叶华搞点吃的。但到哪里去找吃的东西呢?他突然想到了水中的鱼,想到了湖上的野鸭大雁什么的。他当机立断,吩咐两名战士,小王和小李,到周围水洼里去抓鱼打猎。实在不行挖些野菜或芦苇根什么的也行。苏指导员琢磨着用厨房里的那口大锅做一锅热汤给叶华喝,也给自己和战士们喝。小王和小李拿起了枪,匆忙领命而去。

战士小王和小李步行了两里多地来到了水洼连着水洼,沼泽地成片,到处是芦苇丛的湿地。远远地看去,一群群灰色的大雁轮流地从水面上飞起,盘旋在蓝色无云的空中,叫啊,唱啊,闹啊,然后又飞回到原来的水面上。有一群大雁竟然胆大的在离他俩不远的水泊上空飞来飞去。但小王和小李知道这些大雁看着近在咫尺,其实离他们还远着哪。再说,就是把大雁打下来,掉在水面上也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也没有办法去拿。搞到大雁的唯一的一种可能性就是等这些大雁从他俩的头顶上飞过。不巧的是就在几天前,苏指导员带领着几名战士到这里打过大雁。噼里啪啦的枪声早已经把原先的那些呆头呆脑的大雁变成了惊弓之鸟,狡滑得像狐狸,见到了人早远远地躲到一边了。抓鱼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了活命,周围的那些容易接近的水洼和水坑早就被战士和劳教者们趟了几遍,容易抓的鱼被抓得干干净净。而沼泽地深处的水洼人又不敢进去,那里到处暗藏玄机吃人不吐骨头。不久前,有几名胆大的劳教者为了能吃顿饱饭偷偷地到沼泽地深处的水洼抓鱼,一不小心陷入深不见底的烂泥里,没有几分钟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像被巨兽吞噬了一般。

小王和小李只能选择路边看上去比较安全的水洼,就是这样,抓鱼时还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他俩一个水洼一个水洼地趟下去,猫着腰用双手在水里摸了半天,手上到处是被石子和草根划出的小口子,疼得不停地眨着眼睛,咧着嘴,到最后一条鱼也没有抓到。百般无奈,他俩也只好挖一些芦苇根了。他俩挑了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然后双脚踩在乌黑的软泥里,用手不停地挖了起来。他俩年轻,有一把子力气,不一会便挖出了许多白白胖胖的芦苇根,小王还找到了许多芦苇的嫩尖。正当小王抱着芦苇根和嫩尖往岸上走的时侯,就感觉到脚底下踩着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小王下意识的伸手摸下去,一根马鞭样的东西从他的手指缝中刺溜一下跑了。“有鱼!这里有鱼!”小王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什么鱼?”小李有些莫然。

“泥鳅!一定是泥鳅!”小王的话语里充满了自信。

“泥鳅?这玩艺能吃吗?”来自吉林的小李傻呵呵地愣在那里,眼里浮出了半信半疑的星星。小李家乡的河里湖里也有泥鳅,小时候也见过,在河床的泥里钻来钻去,样子像蛇似地,别说吃它们了,看在眼里吓都吓死了。

“当然能吃了,我们家乡有一道菜,名叫《泥鳅炖豆腐》,好吃极了。”来自湖南的小王一边说着,一边咂么着嘴,咽着唾液,一脸可爱的馋相,饿死鬼托生一般。

“真的还是假的?这玩艺长的跟长虫似地,难道没有毒?”小李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哪有什么毒啊!我小时候经常吃泥鳅,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快下手抓吧,要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好吧!”小李心里难然不完全相信小王说的话,他还是应着,把头点得快如闪电。

他俩先把挖到的芦苇根,芦苇嫩尖什么的放到了岸上,然后,又回到刚才挖芦苇根的地方。他俩把手插到泥里,像在房檐下掏鸟蛋似地就摸了起来。泥里面的泥鳅真多,不停地从小王和小李的手心里和手指间钻来钻去。一时,两人手上仿佛沾满了润滑油,手滑得怎么抓泥鳅也抓它不住。还要说小王经验丰富。只见他灵巧地将中指钩住泥鳅的身体,用力挤压在食指和无名指上,轻松自如地就把一根根一扎多长,像小蛇一样灰黄色的泥鳅舞动在空中,然后放入自己身后的鱼篓里。不一会小王竟然轻而易举地抓到泥鳅十几条.而从来没有抓过泥鳅的小李抓起泥鳅来可费劲了,半天抓不住一条,就是抓到了,那些狡滑的泥鳅总是会想方设法地从小李的指缝里溜掉,急得小李不停地哭丧着脸跑到小王面前,哀求着小王告诉他抓泥鳅的技巧。小王性格像温腾水似地,脾气出其的好。他总是不耐其烦地把抓泥鳅的动作要领告诉小李。

下午三点钟还不到,小王和小李背着大包小包,拖着疲劳的脚步眉开眼笑地回来了。当苏指导员看到小王和小李带回来三十多条泥鳅和一大包芦苇根和芦苇嫩尖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不假思索地用石块把厨房门上的锁砸开,大步而入。嘿!厨房里锅碗瓢勺什么都有,苏指导员竟然还找到了一盒子粗盐。厨房外面还有烧不完的柴草。心情像天空一样晴朗的苏指导员亲自动手为大家煮了一大锅的泥鳅芦苇根汤。然后,他又亲手给有了知觉的叶华喂了足足一大碗鱼汤。

叶华之所以差一点命丧久泉主要是饿的,天天干重体力的劳动,又吃不饱饭,时间久了超过了自己身体的忍受程度才出现这样的不测。从医学角度上讲,叶华晕倒在麦田里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低血糖而引起的昏迷。当叶华喝了热乎乎的鱼汤以后,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但由于身体太虚弱,还不能下地走路。

路工程师的死也是因为饿的。他天天吃不饱饭,每天还经受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劳累的折磨,人的体能过度透支致使本身的旧病复发(他从小患有哮喘病)加重恶化所致。可怜的路工程师,在小王和小李出去找吃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被另外两名战士就地草草地埋了。

为了救人,苏指导员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他让战士们把床板卸下来,让叶华躺在床板上,然后四个人每人握住床板的一个角,抬着叶华往农场直奔赶去。

在半路上,苏指导员他们又遇到了农场派来找他们的援兵,有七八位战士哪!大家轮流地抬着叶华,紧赶慢赶,终于在一片血色的夕阳红消失之前赶回了农场。

苏指导员在救叶华这件事上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热心除了有报答叶华的救命之恩的因素外,另一主要的因素就是责任。前面已经提到过,如果叶华和路工程师他俩无缘无故地失踪了,苏指导员是有逃不脱的责任的。没准,苏指导员的那些政治上的对手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当苏指导员找到叶华和路工程师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人顿然轻松了许多。

叶华被救回了农场以后没多久身体就恢复到了正常。不过,自那以后在很长时间内,叶华像变了一个人似地,寡言少语且不说,经常表现出一幅愁眉锁眼的样子。有时候叶华懵懵懂懂的,说出活来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有时候叶华像掉了魂似地,走在路上竟然能撞在树上;有时候叶华神志恍惚的喝着水竟然把水倒在了身上;有时候叶华夜里睡觉,在梦中哭喊着路工程师的名字;有时候大家有说有笑的,无意中提到了路工程师,叶华一脸的笑容蓦然凝固,人便傻乎乎地愣着。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清楚地知道路工程师的死对叶华的打击太大了,他真是难过万分,真是悲痛欲绝地受不了了。

路工程师比叶华大十岁,有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人精瘦干练,脸长而下巴呈方形,鼻子小而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有着著名作家沈从文那样的文气,眼镜后面有一双凹入眼眶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天到晚闪烁着聪明和智慧,小嘴巴,刀削的脸颊,见人微微一笑,有军师诸葛亮那样的洒脱。路工程师是西南联大物理系的高才生,毕业后由于身边有老母儿不远行的原因,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解放战争期间,他向往共产党提出的民主,毅然决然地回到老家沈阳参加了革命,并立刻投入到兵工厂造枪造炮的工作中。由于路工程师知识渊博,聪明能干,动手能力又强,很快便成为兵工厂的技术骨干,不可多得的总工程师。由于路工程师的杰出的表现,他在一九四八年入了党,并在辽宁省工业局身兼要职,成为全省工业界屈指可数的技术专家。不过,一九五七年路工程师的好运到头了。他因为与苏联专家在技术上的观点不一致而被打成右派。又因为某种原因被上纲上线打成了极右而被发配到北大荒农场劳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北大荒聪明的叶华遇到了聪明的路工程师。他俩说话投机,又住在一起。在唐大哥走了以后,他俩自然而然便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在性格上,他俩互补得恰到好处。叶华性格直爽,快言快语。而路工程师性格柔懦寡断,平时很少说话,但他一说话总会说到点子上,有一鸣惊人之功效。他俩在政治观点上相似的惊人,而路工程师又善解人意,当叶华刚说前一句,路工程师就知道叶华的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不知道有多少次叶华在背后跟别人讲:“知我者,路工程师也。”

虽然他俩都被打成右派,又都被发配到北大荒劳动改造,一个人的是非观和个人的信仰又怎么能在高压下轻而易举地改变呢?更何况他们的初衷都是为国家好,为人民好?天地良心,他俩怎么会反对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呢?又怎么能通过劳动改造这种荒唐的事情让这些有才华,有见识的学者们睁着眼睛说瞎话,把红的说成白的,把有说成没有呢?在他们的心里,当然对当时的暴政有异议,对当时的非民主有不屑了。虽然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公开讲,但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可以在心里给自己讲,两人可以在私底下悄悄地讨论。叶华和路工程师一致认为,人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某一个人而活着,为某一种制度而活着。他俩坚定地认为邪不压正,总有一天人民会觉醒,会从当权者那里要回属于自己的民主和自由。

在这次被逼着春耕开荒期间,路工程师因为身体弱,加上饥饿,经常干不完上面指派下来的每天开垦二分到三分土地的任务。在这关键时刻,叶华总会腾出手来帮助叶工程师开垦土地。而路工程师虽然干重活没有力气,在生活上把叶华照顾的面面俱到。比如叶华早上一觉醒来,洗脸水已经被路工程师准备好了。叶华吃着饭感到口渴,路工程师就会像及时雨似地把热开水递到叶华的眼前。

在这次春耕开荒期间,为了给这些饿得心慌意乱的劳教者们补充些吃的东西,苏指导员经常组织人手到住地周围的水洼去抓鱼。开始几次收获不小,以后鱼儿越抓越少,到后来几乎抓不到什么鱼。而路工程师从小跟着爷爷学会了一手用鱼叉水中扎鱼的绝活。他用长长的削尖的树枝当鱼叉扎鱼,每次都有所获,少则一两条,多则三五条。每次路工程师扎到鱼后都会偷偷摸摸地把一条鱼藏在怀里,拿回去用茶缸煮熟了和叶华一起分着吃。在路工程师的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和亲弟弟以外,叶华就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亲人。

这次春耕开荒结束的那天的早上,路工程师积劳成疾身心交瘁而突发哮喘。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找苏指导员请假,偏不巧,苏指导员不在,苏指导员手下的一位付手接待了他。当路工程师可怜巴巴地提出能不能休息半天的时候,那位军人干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说:“我们打仗时轻伤还不下火线呢,你那点小病又算得了啥?别给我耍滑头,老老实实地干活去。”在这位军人干部的厉声断喝下,路工程师只能到茫茫无际的原野去,忍受着疾病的折磨,有气无力勉强地举起沉重的镢头翻地开荒。

当时,路工程师就在叶华的旁边,他一边干着活一边气喘吁吁不停地咳嗽,涨头涨脸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叶华也感觉到头晕目眩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这样,叶华忧心忡忡,为路工程师的身体而担心。他不时地垦求路工程师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去休息,路工程师的那些没干完的活他叶华会想方设法干完它。路工程师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何尝不想休息啊!但路工程师放下手中的锄头,一回头旁边一位战士就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并做着赶鸡的手式逼着他继续干活。路工程师是有个人尊严的,他最不能忍受别人的鄙视和嘲弄,他只能咬紧牙关一锄头一锄头地干下去,不屈不卑地干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路工程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气喘得越来越急,干活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为了尊严,他还是拼着老命坚持着,一直干到连眼前的锄头都拿不动了,干到两眼冒金星,干到上气不接下气,干到一头栽倒在黄土地上。旁边有气无力的叶华看在眼里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一时慌不择言手忙脚乱。他扔掉手中的锄头,就想扑到路工程师的身边。没想到此时的叶华人懦弱得连腿都抬不起来了。他感觉到被地上的土块什么的拌了一下,人瞬间重重地摔在地上。叶华猝然感到天旋地转,满脑子嗡嗡作响。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路工程师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像病恹恹的小老头那样蜷缩着身子,面色如白纸,两眼紧闭。叶华想站起来,但他已经没有了力量。他想起了找人帮忙,便拼了命地扭头四处看去,方才的那位战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方圆几里地竟然没有一个人影。他用尽平生的力气扯开嗓门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半天没有人回应。叶华不得不爬到了路工程师的近前,拉起了路工程师的手,不停地摇着,用弱得不能再弱的声音,说:“路大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心有灵犀的路工程师听到了叶华的呼唤。他用力睁开了眼睛,用一种由衷的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看着叶华,微弱地说:“叶老弟,你路哥不行了,要早走一步了。”然后,路工程师停顿了一下,满脸表现出一种言语不清的无奈,断断续续地哀求道:“叶老弟,你——能——答应——哥哥我——一件事吗?”

叶华听到这里哀痛欲绝。他忍住了眼睛里滚动的的泪珠,有气无力地说:“答应,我向老天爷保证答应你。”

路工程师的脸上突然飘出了昙花一现般的艳美与瑰丽,他满意地用手掌轻柔地摸着叶华的手,微笑地说:“我的好弟弟,我走了以后你一定别忘了以我的名誉给我母亲写信,告诉她我一切都好。我老家的地址你是知道的。”路工程师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量,竟然把这句话说的十分流利。

“我答应你。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但你一定要挺住啊!”叶华说着,眼泪似河水般滚滚而下,目光里流露出极度的悲痛和伤楚。

然后,路工程师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空一动不动,眼睛里那灵动的火苗子遽然消失了,脸上还浮出了一种藏不住的遗憾和失落。

叶华看到路工程师这个样子心急如焚,他使尽全力握住了路工程师的手,用力地摇着,拼着命地抬起头来正准备说什么,就感觉到心里灼热难忍,眼前一片黑便人事不醒了。

等叶华被苏指导员救起,人完全恢复过来以后才得知他的路大哥已经含笑九泉。那时候,肝胆欲碎的痛苦早已经把叶华折磨得欲哭无泪了。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好人短命,坏人活百岁。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