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齐泽克的笑话》

2007年,齐泽克应邀来南京大学讲学。他不修边幅貌似一个“邋遢猥琐”的东欧大叔,却因思想深奥,写作富有特色而成为当代学术界备受追捧的明星。然而,一场场讲座下来,往往开场几百人,一时闪光灯齐亮,听众纷纷要求签名合影,到最后只剩几十号忠实粉丝硬撑着。大师遭到冷遇兴许是常有之事,思想明星毕竟不是娱乐明星,无法赢得人人发疯般热爱。

在最后一场讲座里,齐泽克终于按捺不住,决心上演拿手好戏:用段子,尤其是黄段子来阐释哲学。黄段子,他张口就来。他演讲的要旨和思路,多数人依旧跟不上节奏。不过收获还是有的,至少还记住了几个“深刻”的黄段子,以及英俊可爱的翻译在译人类某些器官和某些行为时,脸上突然一阵阵发红。

一个思想大师的犀利演讲,最终只被人记住几个段子。这个场面饶有趣味又令人略感无奈,它也告诉我们:思想和段子,人往往会爱段子多一点。对思想,我们可能要强打精神来爱,爱得很勉强,而段子才是我们的“真爱”。试问,谁在私底下没被几个段子弄得欢腾,即便明知它趣味恶俗,我们却欲罢不能?尽管大家在公众场合通常对此讳莫如深。

有个家伙买来所有齐泽克的书,只为了欣赏段子。他推己及人,想把散落各处的段子收集编辑成书。当他把主意告诉齐泽克,齐泽克激动地连喊:太棒了!于是,《齐泽克笑话集》自然而然问世了。

显而易见,我也说了个段子。但不管怎样,这本令段子爱好者欣喜的书诞生了。

如果非要对《齐泽克笑话集》的笑话中分类,我会分成两种:一,与性有关的,即多少沾点黄的;二,与性无关,却依旧促狭刻薄的。

先来个和中国有关的,据说确实是齐泽克在南京的饭局听来的:时下中国有个笑话,是两个还在娘胎里的双胞胎兄弟的对话。其中一个和他兄弟说:“我喜欢咱爹来看我们,可他每次到最后都很粗鲁,吐我俩一身。”另一回应说:“可不是嘛!咱叔就好得多:每次都戴个挺好的橡胶帽,这样就不会吐到我们了。”(见中译本第51页)

性,是人类生活里最隐秘的部分,在文明世界里总被掩饰装扮起来,披上面纱,形成禁忌。在若隐若现,朦朦胧胧里,人的猎奇心理泛滥。撩拨这层面纱,是齐泽克的绝技,他总以此来挑逗主导意识形态。

宗教一贯被视为与圣洁、善、博爱与庄严神圣相连,但齐泽克偏偏也喜欢拿宗教开涮。

他开起了耶稣的玩笑:耶稣的门徒不忍看到耶稣死前还是处男,没有享受过性爱。于是,找来妓女抹大拉的玛利亚,让她陪耶稣过夜。但是,耶稣执意认为她的阴道是巨大的伤口,试图帮她愈合。齐泽克以此为例,谴责西方列强试图强行愈合第三世界的“殖民主义伤口”,而再次给他们带来新灾难。(见中译本第14页)

许多事物已经形成固见,不容新的意见引入。笑话的促狭和刻薄,就像清洁剂,可清洗意识形态的污垢。

俄尔甫斯与妻子的爱情故事,往往使世人悲戚心碎。齐泽克却认为俄尔甫斯失去她后,并不会真正绝望,他只需通过联想和怀念来完成爱情,而省去朝夕相处的麻烦,妻子仅仅是满足他自恋的对象。齐泽克不仅颠覆了这一凄美的神话,甚至更进一步在“伤口上撒盐”:欧律狄克察觉到俄尔甫斯的伟大诗人命运,为成全他,主动引诱他回头,导致自己消失。哈,在齐泽克笔下,他们的爱情神话活生生变成一出肥皂剧的烂俗情节。

段子,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恰恰因上不了台面而更具吸引力。崇拜者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它“从群众来,也到群众中去”,是广大民众智慧的结晶。它揭开了一本正经的假面具,解构嘲讽庄严的权威,也暴露了主导意识形态的“屁股”。因此,鬼才齐泽克十分看重这些被学术界漠视却广为流传的话语。他用富有洞察力的文笔,将那些段子编织进他的深奥文本中。齐泽克再晦涩的思想,也用笑话进行阐释,令人在戏谑的欢笑中,跟随他一针见血地直指时代的弊端和困局,尤其是当代资本主义及其意识形态的漏洞。

《齐泽克笑话集》看似轻松诙谐,内里却翻滚着齐泽克思想的炽热激情。他断然不会止步于段子本身,他总将段子“点石成金”,一下就转入严肃的思辨中,我们会措手不及地掉进由黑格尔辩证法、拉康精神分析和马克思哲学交织而成的思想网罗中。正因如此,除了那些篇幅极短,仅寥寥数语的笑话,很多依然不好理解。

在齐泽克的理论观照下,段子如此意味深长。现实和段子有一种精妙的关系,彼此相互映射。

但是,段子的确为批判和思考提供引子和材料,也应警惕其局限和无力。因此,齐泽克在序言里一上来即提醒:笑话还有积极维稳作用,让人在政治高压之下,还能偷着乐乐,让民众产生至少还可以用笑来还击暴虐统治的幻觉,而继续忍受不堪的境遇。须知,用笑从来瓦解不了暴政,笑顶多是批判的一种武器,根本不可能替代武器的批判。

但现在我们该笑时还是得笑。

最近一个最大的段子,是美国几十位精神病专家在《纽约时报》发表公开信声称特朗普有精神问题。

世界的“大哥大”选了个精神病人做总统,齐泽克老师,你怎么看?

作者:嵇心 刊于《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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