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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之后由于老婆喂养得法,加上缺少运动,肚皮那儿沉积不少肥肉,这有失雅观,我还担心因此提前离开尘世,减少退休金收入,于是时常远距离徒步,希望体型苗条一点,身体结实一点,生命延长一点。我每天走八公里,有时走欣福一个来回,有时绕隅山一周,有时走到小石洞再乘车回家。

从宝严往小石洞的山路,我常走。那条路最近几年刚开拓,一路环境幽静,人踪稀少。走得累了,就在帝师苑那儿休息一会。帝师苑由亭子、栈道和塑像组成。栈道木条铺就,塑像外表古铜色,其实硬塑料制成。他们三五成群散布在树林里,或栈道旁,长袍长辫子,偶有短打,像仆人农夫之类,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做看客茶客,还有的在指点江山,初见蛮吓人的,尤其细雨蒙蒙的天气。

有一天下午三点钟,我路过那儿,在其中一亭子小坐,听见“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四顾无人,也不知乐曲从哪儿传来的,我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自此我很少在那儿逗留,尤其阴雨天。我属虎虽不怕鬼,但翁同和墓毕竟在附近,平时文章言谈,我常时不时刺他几句,生怕他怀恨在心,做小动作。

记得有一次我跟外地女作家路过那儿,劈面遇到一蒙面女郎,叫了我一声陆文就走了,鬼鬼祟祟的,我也不知是谁,那蒙面为了遮阳,还是为了制造神秘感,我也猜不透。还有一次,见一女子脚不踮地似的飘过了,随之出现一群羊儿,这让我想起了《柳毅传书》中的洞庭龙女。

走得累了,我更多往小石洞那儿的小云栖寺闲坐。要是逗留时间不长,十块钱的茶水费我也省了,就在寺外不远处的青藤架下呆一会儿。尽管初夏季节有几只蚊子,但只要不下雨,环境还是蛮宜人的。清凉,幽静,地上铺有木条板,还有现成的桌椅,且不收费。

那天下午,我在家睡了一觉,一点半出门,走了一段路,从西城楼阁乘车到小石洞,打算在青藤架下坐个把小时,再乘车回家。不料平时空荡无人的那儿已坐了一位女性。似曾相识,似在路上照过面,也可能就在这儿的山路上擦肩而过,当然在小石洞茶室遇见过也说不定。此人乃半老徐娘,手里捧着一本书,有点泛黄,蛮破旧。侧面看,她体型瘦削,因此庞大的乳房显得有点突兀。我不想若巴尔扎克那样具体描写人物了,只想简单地说,就她的体型而言,她是林黛玉,就乳房的体积而言,她是薛宝钗。她穿了一件紧身短袖,白底黑花,花型蛮琐碎。裙子蛮短,褐黄色的。头上一根独辫,足下居然一双夹拖(人字形拖鞋)。

她抬头看了我一下,我隐约看到她脖颈上有一条紫色的痕迹,她的眼睛闪现光彩,不过没有笑容,更没有与我打招呼。这能理解,本地妇女比较羞涩、腼腆,除非有求于人,通常见陌生人都不主动搭讪,并且你对她热情,她反而与你疏远,反正难侍候。你活泼一点,她觉得你轻浮油嘴,严肃一点,又觉得你死板无趣,因此我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没主动答理。我先看了一会股票,又看了一会微信,然后静心看爱伦坡的小说《黑猫》。看到动情处,仿佛听到了猫儿凄凉无奈中夹杂复仇的叫声,甚至还看到猫儿跳到我身旁的桌子上,并用劲扑翻了我的不锈钢茶杯。

茶杯真的倒了,茶水流在桌上,并泼通一声掉到地下,随之骨碌碌的滚到了半老徐娘的脚下,而且居然直滚到她的两腿中间。我忙不迭的走到她身边,弯腰拣我的茶杯。这时我看到了涂着血红的趾甲,那趾甲长得已经弯曲。徐娘的脚板极其洁白,不,形似死人般的苍白,我怀疑看花了眼,再定睛一看,又觉得跟一般妇女没什么两样,不过小腿肚疲软,样子缺少运动。待我起身抬头,再一次看见她脖颈上一条紫色的痕迹,或者说斑痕,这斑痕突出于皮肤之上,就像露出地面的铁轨。她手里拿的是一本乐谱,翻开的那一页,曲名叫《大海航行靠舵手》。我说了声不好意思,对不起,她也没答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想她莫非受了男人的刺激,或者认为男人都是些不屑一顾的泥土。

江苏/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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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5

《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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