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2017年形容为“有趣的”一年,并不恰当。如果以“恰巧得令人惊讶”来说明,虽不全然错误,却也不够正确。因为这类事件的发生并不只在2017年,也并不在某个时间点特别密集,反而是普遍得令人几乎无感。异于寻常的是,2017年发生在名人身上并形成社会运动的事件受到媒体多重青睐而已。

2017年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的黪淡内容,以及书出版后不久作者林奕含自尽身亡的消息,引发众怒,震撼台湾社会。2017年10月,美国影坛的重量级人物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受到多名女士指责性侵与强奸,而爆发全球遭受不公平对待女人们大团结的#MeToo运动(“我也是”)。这一社会运动袭卷全球,传播后的深广效应必将载入史册。就连位于中亚,社会氛围相当闭塞的阿富汗也掀起些微涟漪。阿富汗男人把女人“裹死”的传统习俗,导致未成年的俊秀男孩成为有钱、有权者包养性奴(注一)的目标。而女人、女孩受到言辞骚扰有如呼吸一般自然的阿富汗,在“我也是”巨浪的推助下,也勉强成立了一条举报热线;但是电话另一头所能提供的解决办法,只不过是让受辱女性“给他一巴掌”而已。

约在“我也是”全球延烧的同时,曾在英国牛津任教,被视为改革伊斯兰的明星学者塔里克·拉马丹(Tariq Ramadan)受到瑞士及法国数名女性以性侵及强暴为由的控诉而身败名裂。Ramadan是埃及裔的瑞士人,出生于日内瓦。他的外祖父是穆斯林兄弟会创始人之一的哈桑·班纳(Hassan al Banna)。拉马丹特别引起注意是在由美国主导的全球反恐氛围中,提倡在欧洲的穆斯林应该尽力融入当地社会,因为与西方融合和伊斯兰信仰并不冲突。他极流利的阿拉伯语、英语、法语演讲与雄辩,以及俊逸的外表,让许多不同身份与位阶的女性为之风靡。拉马丹中间路线的伊斯兰信仰,得到大西洋两岸左派政治及学术圈的大举褒扬。他曾被《时代周刊》(Time Magazine)选为二十一世纪初,七大宗教革新人士之一,以及世界百大影响力人物之一;《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的读者则票选他为百大思想家之一。就在好莱坞的韦恩斯坦为挽救自己的名声而挣扎时,拉马丹向牛津大学请假,企图全力辩解针对他所提出的性侵与强暴的控诉。后来拉马丹承认他有过五次婚外情,但是媒体对他的不公平待遇其实是“国家发动的种族歧视”。有些人认为拉马丹是西方伊斯兰恐惧症的牺牲者,另有些人则认为,他是终于露出原型的伪君子。

接近2017年底,主导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学院,因遭到所资助的艺文沙龙性丑闻波及,而导致部分终身职院士改选,甚至2018年文学奖的颁发也停顿一年。

卡塔琳娜·弗罗斯滕松(Katarina Frostenson)是著名诗人,也是瑞典学院十八院士(The Eighteen)之一,她的丈夫是法国籍的摄影师让-克洛德·阿尔诺(Jean-Claude Arnault),他们两人共同主持斯德哥尔摩享负盛名的艺文沙龙。通常在一个富裕的社会里,文化地位等于社会地位,文化位阶的高低,标示著身份地位的高低。这对夫妇主持的沙龙引领风骚,文学朗读、学术讲演、舞蹈表演、爵士或古典音乐演奏是主要的活动内容,也是高级文化人聚集的指标性场域。沙龙的营运靠捐款维持,瑞典学院也挹注部分资金。

自诩为瑞典学院第十九名院士的阿尔诺是个表达露骨、喜欢女人的艺文界名人,而他的妻子是十八院士之一则更添加他头上光环的亮度。上世纪九十年代已有他对女人性骚扰的传闻。受到#MeToo运动的激励,受害者集体发声,《每日新闻》(Dagens Nyheter)的女记者玛蒂尔达·古斯塔夫松(Matilda Gustavsson)访谈了近二十位受害女性,才让社会大众知道传闻中的部分具体情况。

阿尔诺对女人的碰触、抚摸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衣香缤影的女士们不是“无意间瞥见”,就是转过头去,视若无睹。有些院士们的女眷或女性亲戚也曾遭遇他的轻薄。女作家爱丽丝·卡尔松(Elise Karlsson)指出,阿尔诺暗示她应该对他感兴趣,因他可帮她开展事业。当卡尔松不回应时,阿尔诺便问:“你可知道我是谁吗?!”他甚至在属于瑞典学院的公寓里性侵或强暴女人。诺贝尔基金会对于因着瑞典学院资助阿尔诺的沙龙,而让基金会间接蒙羞,深感愤怒,并明示学院务必“清洁此事”,否则将冻结资金。

渡过了不幸而纷乱的2017年,数月之后的2018年初秋,美国的一位运动伤害治疗师拉里·纳萨尔(Larry Nassar)对女孩的长期性侵,遭法院判处175年徒刑。女法官还当面对他说:“就连我的狗,我也不放心让你带!”

接近2020年底,享有崇高声誉的伦敦皇家音乐学院也传出性骚扰丑闻。一位女学生指出,有人告诉她要习惯于“选角色的长沙发”(casting couch,通常意指女演员为了获得某个角色而与有决定权的人上床)。其他女学生也指出,有人说:“如果你要取悦老师,blow job(口交)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一年后的现在,2021年底,最让人警醒的丑闻,当属海峡对岸网球女将彭帅和已退休的江派政治局常委张高丽之间的关系。彭帅控诉比她年长四十岁的张高丽始乱终弃,中共刑不上常委的内规,和至今仍听闻不到对岸对此事有任何表态的情况来看,恐怕彭帅只能含泪隐忍了(注二)。这倒是令人想起1998年克林顿和莱温斯基(Monica Lewinsky)事件,最终克林顿并没受到弹劾。

以上数例和许多不为人知的,曾经发生过的,正在进行的,未来也不可能消失的事件,全可套入一个普遍的模式,那就是,老对少、高对低、强对弱的权势性侵!对于这种犯罪行为,各国都订有适合自己国情的行为定义与处罚机制。法令有了,是否能够依照受害者意愿判处对方并加以执行,则是另一回事。
原本是在家庭、学校中的基本人格教育,也就是只要懂得礼貌就不会出现的动作、不会说出的字眼,现在却成了时髦、耍酷的工具,比如“靠北”(你爸死了,所以你哭)、“干X娘”(强奸你的妈妈)等,所以必须特别各个提出,以避免成为法庭上的证据。一旦基础教育成了碎片警告,人的学习就变成一种负担。而造成性骚扰的字眼、辞汇,虽然随着性别议题的彰显而必须受到更多谨慎对待,却仍不超越“对人应该谦逊、有礼”的教养要求。

人人告诫女人或女孩,不可穿着暴露、不可走夜路、不要轻信陌生人(甚或熟识的亲友),在受到骚扰时必须立即严正告知对方,他的行为不受欢迎,且已可能构成犯罪等等。令人不解的是,许多台湾的或其他国家的研究、报导里,并不提及如何让男人(或女人)管好他腰带以下的那家伙!难道受害者必须加强自我管控,而加害者则可以逍遥地依然故我?逻辑何在?

男人没有能力也不屑于练习管控自己,正是无法有效减少性侵的重要原因之一。台湾社会有什么资源可以做这方面的提供?还是男人们应该自己发起#FearMeNot运动,出版读物、办讲座、拍短片、开工作坊、力争成为网红…,彼此提供自我输导的经验与方法,邀请女人谈论她们的思维与感想。

另一方面,“宁可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也不在少数。或许她们的最佳选配正是位高、权重、多金的老狐狸,这些人认为不玩玩名女人、名明星,自己的牺牲就太大了。此外,有多少女人是自己走入男人旅馆房间,就跟发生在拉马丹和韦恩斯坦事件中的某些例子一样?那是因为她们仍然纯洁地不知道和某些男人回家或走进他的房间,就已经是种暗示?女人的半自愿,半不愿,并非本文的重点,只是对“一只碗敲不响”多赞同一次罢了。

除非自愿或熟识,人类是种必须和其他人保持特定距离才感觉舒适的生物。健康的人类躯体不会无意识地自我接触或重叠,即使在非常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里,人人尽可能地不相互碰触;因此,查觉自己受到侵犯或蓄意侵犯他人,全都不需要经过学习便可完成。

文明的其中一个特征是,有能力对原始欲望的压制。放弃压制,离放纵更近,离动物不远。男人们,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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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Bacha Bazi的字面意义是boy play。过去阿富汗极度保守的社会不容易见到女人,而衍生出以小男孩代替女人以满足男人性需求的传统。即使到了相对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政府也明令禁止,社会中包养性男奴的恶习依然存在。出身贫困家庭,约九岁、十岁的男孩容易成为猎物。他们先被训练成“跳舞的男孩”(由boy play衍生出dancing boy)以娱乐饥渴的男人,由于收入丰富且工作容易,十八岁后不再“幼嫩”时,往往自己“开业”,物色适合的小男孩“继承衣钵”,为客户服务,如此循环不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1LGTnOF5yg

注二:事发约两周后,国际女网及男网协会声援彭帅,中共则尚未有任何表态,此举与2019年因NBA火箭队总管Daryl Morey对香港反送中的支持,而立即停止与火箭队合作的措施大相径庭。

参考
1)台湾和其他各国的#MeToo运动比较:

台湾的游行: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xdH-RoAgAo&t=90s

“经济学人”杂志制作有关#MeToo正、负面效应的短片。
纽约的Vantage Point公司利用VR的临场效果,让男人以女人的立场与视角感觉周遭: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TYK2svJ6eM

2)反性侵社运#MeToo的法文版是#BalanceTonPorc(揭发你的色猪),2021年10月在比利时发起新一轮#BalanceTonBar(揭发你的酒吧)运动,呼吁社会正视长久以来在酒巴里发生的,下药性侵妇女的议题: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IqvE_hm7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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