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修炼三皮

“三皮”者指被覆在人体表面三处不同部位的皮肤。人体表面直接与外界环境接触,而此三处的表皮经常受到外界的摩擦和挤压,使皮肤表层显着增厚,形成一层很厚的“老茧”,生理学上叫胼胝。农民称“硬疹”。这种厚皮有保护人体内部组织的屏障作用。

对于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来说,求生存就得修炼出三处厚皮,即与自然环境和工具常年接触的肩膀皮、手掌皮和脚板皮,使它们具有高强的耐磨耐压的物理性质,并具有高尚的忍辱负重的“品德”。

故作为“三皮”者,要修炼成在生存竞争中的强者,非一日之功。而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就得接受速成修炼--强迫劳动改造。这种接受速成修炼者,其摇唇鼓舌的嘴巴皮和善策权谋的大脑皮可能因“用进废退”而变得日益木讷和痴呆。当仁政的实施,春风化雨的滋润和机械电器化的到来。前三皮即红润变薄,后二皮复苏。我历经十六个年头的三皮修炼过程中,深有感悟。

(一)初试三皮

我1962年回家时,所在的生产队叫新建队,包括大地坪老屋和大地坪下面的塘前屋场,两个屋场相距很近,只有十几户人家。按家族都是属于辉三堂三大屋的后裔。按阶级成分,除沈皆遂的祖母是地主分子和我是右派分子外,都是贫下中农。按劳力以与我同时代的青年为主,其他只有兆篾匠、三麻老、尾砖匠和孝老经四个老农。此外,只有四个未成年的辅助劳力和妇女劳力了。

从中央、中南局、省、地区、县、区、公社、大队等一路排下来,生产队是最末一级也就是第九级,所以我们称它为九级司令部,干部由四个人组成,分别为生产队长、会计、保管员(兼出纳)和记工员。另外沈叨玉和沈汉禧是生产队的上级生产大队的干部。

我和皆遂是唯一吃过十多年墨水的人。这时皆遂在醴陵新生瓷厂特赦就了业,我就成为鸡立鹤群的知识分子臭老九,也有人讽称为“猪屎分子”。

在这九级司令部的领导下,我被安排在晒谷组劳动。晒谷组由几个妇女劳力组成。底分为每天计八个工分。我充当一个男性妇女劳力,可算是阴阳混合劳力。我也心甘情愿做晒谷劳活,这是队上的恩典和关照。不然我经受不住双抢的激烈苦战。在晒谷组长的指挥下,按晒湿谷,晒干谷,翻晒大禾毛、车谷上仓等几个环节进行。最怕的是阵雨抢收抢遮。这个工作在双抢结束后,还要延续一段时期才能完成。

在晒谷劳动中,新试三皮是三皮修炼的开始。手掌皮很不耐磨,很快起了血泡。肩膀皮在担进担出的短途考验下也红肿了。肩胛骨也很疼痛。只有脚板皮没什么感觉难受。通过几十天的初度修炼,手掌皮开始长茧,肩膀皮不断增厚,脚板皮也能适应了。为以后承袭祖父当“改锹子”的衣钵(详见前文第78节《改锹子》),打下了三皮基础,也为以后十六个春秋的谋生和改造炼就了基本功。

(二)三皮的常规修炼

与手掌皮经常接触的工具是三尺长的锄头木把。所以手皮接受锄头把的摩擦算是最常规的修炼。在晒谷组新试三皮时,是与耙禾毛的抓把和翻谷的耙把摩擦,早晚在菜园里与锄头把摩擦。手掌皮由红到肿,慢慢增厚。后来正式与全劳力一起劳动时,我只能做挖土的锄头功夫。

我首先以为这是死功夫,只要用力把土翻过来就是。可老农三麻老他们就说挖土也有讲究,一要土块均匀,易于敲碎;二要带点生土(根系未到的原生土),使熟土逐年加厚;三要跨牛马步,不要乱踩脚步,不然挖松的土被踩紧(压实)了;四要落底桩(架势),两脚前弓后蹭,才有落力;五要挖梅花土,落锄在已翻挖土块的间隙之间,使翻出的土块横竖交错,互不成行成线……这就是老农教我的挖土经。

接着是平整土面。我以为是土面耙成水平状态,可是老农说:土面是四周略低,中间稍高,粗看是坪,细看有坡。这样才能出水(排水)。并且说整土是不要把土块打成粉末,要有些土疙瘩。不然天晴晒开坼,落雨一碗糊。多水流得出,少水保得住湿……这是老农教我的整土经。

在平整的土面上,打氹(挖穴)或抽沟的工夫叫技术手式工夫,一般都由我的几个老童年去做,他们已成了老把式了。说氹要打成鸡婆氹(缓坡有坦),不要太深;沟要像竹笕,两头略低,两端有挡。大雨流得出,小雨流不走。他们打的氹,横成行,直成线。相邻两块土上抽的沟都在一条直线上,成为对子沟。

播种后,由老农把周围的大沟捞好,余土敷在土边上,叫清沟整边。老人说:女人看布边,男人看土边。十年可读出个文秀才,可十年难做出个泥秀才。

“我的手掌皮虽然长厚了很多,可是还感觉很痛。”我问三阿公(三麻老)。他叹着气说:“你是拿笔杆子的,现在拿锄头把就不听话了。像你阿公苍麻老一样,是“改锹子”,骟牛的人学骟马就难呵!告诉你!人是活的,锄头把是死的。手掌皮任它厚,总硬不过木把,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不要做死工夫,要活人做活工夫。举起锄头时要握紧,落锄入土时要放松。好多诀窍是试出来的。后生子!边学边做!

几年后,三阿公突然中风卧床,只几天就去世了。中风不能开声,叫中风不语三天(即死)。中风能说话,中风语三年(才死)。三阿公去世那年,我的三皮已修炼得不错,不能忘记他老人家传授的几句经文。

到本世纪初,以前我曾经修炼过手皮的旱土皆已荒漠,杂草丛生。其原因是杂交水稻的高产完全解决了粮食问题,白米饭里安“钢筋”的薯丝饭成为历史的记忆。旱土也完成了生产春秋两季杂粮的历史使命。况且,大批剩余劳力南下淘金,带回的是伊利、蒙牛、椰粉、麦片、芝麻糊和豆奶等。近年来,退耕还林的善策,使旱土们的面貌变得葱绿如茵。我曾经修炼过手皮的“油麻塘”,“黎家坪”和“牛栏巷口”等地方,永远留在记忆中。

(三)脚板皮的专门修炼的项目

前文说的手掌皮修炼只是常规项目,是最基本最普通的必不可缺的修炼。现在要说的是脚板皮的专门独项。在这两个项目里,手掌皮只起着支撑擂禾棍的辅助作用,而肩膀皮闲着无半点负担。

首推的项目是擂禾(草),即对水稻的除草中耕,把稻苗行间的水草用足蹂伤踩入泥中的中耕方法(有段时间曾强制农民用手指搔扒,弯腰驼背劳动量更大)。

用脚板擂禾(草)是一项竞赛性很突出的工夫。熟练擂禾脚步的人,提脚有序,收脚时把水草都封闭在泥浆下面,泥面平滑如镜。我初次擂禾就用脚无序,人走草又抬头,队长检查时叫我反工,两侧的人都擂到前面很远了,剩下的四行禾我得关在中间慢慢的擂完。这种情况叫关布袋,被关布袋的人就要降低工分。

每一逢到印子大坵、叔公大坵、石板大坵和三亩大坵擂禾时,同等劳力的人都一字排开同时下田,撑着擂禾棍,按擂草收脚的脚步扭动身子前进,屁股也随着左右摆动。几个来回就擂完一坵大田。满田浑浊的泥浆水澄清后,队长发现抬头的青草,谁也不肯承认。

大田里这样竞争,是为了评工分定等级。如果挤在几个小坵里擂禾就松松荡荡的。有的人还拾起螺丝来,若是擂石灰禾(先撒石灰到稻田里帮助灭草再下去擂禾),还争着捡毒死的泥鳅黄鳝。在大田里做事,要眼明脚快,绝不要那些强手在一起擂禾,不然月朗星必暗。

当时的田间野草只有凿把草,三棱草和牛毛毡,自引进革命草和肉马鞭草做饲料以后,这种草的生命力和繁殖力极强,很难擂死。到本世纪初,除草剂的广泛使用,再也不要擂禾了,擂禾棍只留在老人的记忆里。

擂禾时只专用脚板皮与泥水沙石摩擦,有时被混在泥土的尖石划破,也得坚持到收工。顾不上什么破伤风了。如果擂石灰禾,脚板皮被强碱水浸泡,更是痛得难忍。所以擂禾是修炼脚皮的独专项目。收工洗净脚板皮,才发现留下摩擦的血晕和划破的伤口。脚板皮的专项修炼,是苦炼,是忍痛受伤的修炼。

脚皮的另一种修理是在室内进行。不受风雨之苦,且很斯文干净。由有经验的老农去干,属于技术工。这就是制“红茶”。经太阳晒蔫缩后的茶叶,倒在晒簟上,经脚板的扭压蹂成茶团,挤压尽茶汁后再晒成半干,待反潮发汗后再经蹂踩成团,然后散干晒干,即成红褐的茶叶,叫红茶。

做这种踩茶的几个老农不属于修炼脚板皮,因为他们几十年前就已经修炼成老茧脚皮了。至于我们青年都不会蹂茶团,我也就无缘在这个项目上修炼了。

其他如踩砖瓦泥和抄三合土(黄土、石灰和沙子混合制成的建筑用土)也是修炼脚板皮的劳动,可是做得极少。只有擂禾才是修炼脚板皮的常规工夫,故重点记述之。

(四)三皮并用的超级修炼

三皮的综合修炼之土车子(手推车)

自从我自制了一乘土车子(独轮车)之后。凡推车重活我必参与,成了阵阵不离穆桂英。凡是到七星殿山崖下(龙伏捞刀河桥东端)去推石头我必榜上有名。一是因为我有土车子,二是我已练就了推车子的力气。

俗话说,做牛莫做行(土音杭,即能干)牛,行牛死在田地头。当初我制土车子并不是想做行牛。而是听邻队的陈礼寿老农说:土车子当得半个崽。我即往芦仙寺花七块钱买了根五尺多长的油柞树做车杠材料。经过几天几夜的制作,才造成了这“半个崽”。

这是我学会木工技术的第一件手绩。这种土车子不是完全的独轮车,因为在前端的两块羊耳上装有小轮,起着导向和帮助大轮越障的作用。它帮助完成了个人难以完成的重功夫。所以它充当“半个崽”一点也不夸张。

自脱离初试三皮的晒谷组后,几个月来艰苦修炼,三皮已能耐磨耐压和承受超级的负重,确已达到了“忍辱负重”的境界。我能承负的耐力(时间)和陡力(暴发力)可与同等劳力匹敌而有过之。在推使土车子时,检验复习了杠杆省力的作用,和滚动减少摩擦力的原理。重力应在阻力的五分之二到阻力的三分之一之间,由肩膀皮来负担。双手紧抓车杠,有控制平稳、推动前进和减轻肩皮负重的作用。双脚要“立场”坚定,利用反作用力使车轮滚动。

有力气有理论还不完美,还要有经验。老童年们告诉我,推车子不怕慢只怕翻,慢就稳,叫游车子,曰:

闭住嘴巴鼓足气,
眼睛看清前面地。
弓起腰子甏架脚(倒八字),
拱起屁股少打屁。
过沟上坡抓紧杆,
小轮选路会帮你。

我死死记住这些“车经”,就这样,推车子时三皮们要相互合作,谁也不能偷懒,更不能搞“煮豆燃萁”的内讧。“半个崽”在三皮们的驾驭下,出征过洞庭湖的水库冬修的运土护堤战役,完成过历年运送公粮的任务,也远征到过黄荆坪运过石灰,在大地坪老屋的改建和蹉跎破新居的迁建工程中,“半个崽”也断过脚(车脚)伤过鸭婆(套住固定轮中的附件)残过羊耳(套小轮的附件)。但它很乐观,负荷越重,越喜欢唱“唧呀唧呀”的老调子。只有三皮们默契无声,从不张扬,从不叹怨!

利用前面小轮推土车子过门槛

三皮们的超级负重是推生产队保管室的墙基条石。每运回100市斤石头计三十个工分,约合工值2元2角钱,可买到一斤二两猪肉。车夫们抢着把400斤以下的条石运光了。剩下400斤至500斤的条石就望而生畏了。在这高定额工分的驱使下,我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把剩下几块四百斤以上的条石运回了,最后的一块是504斤。

距七星殿石场是五华里,一天运两块。往返不过二十华里。可花时间就要七八个小时。把上车下石的时间算进去,平均每小时只走了2.5华里。中途不敢停车歇气,一起肩必须慢慢游到岸。我记住这句“三百斤的水牯,四百斤的脲坨(阴囊),慢慢踏”的俗话,又遵循着老车夫们的“车经”。还是把那几块“望而生畏”的家伙推回了。不过“半个崽”的老调子哼得带着沉闷的喘息。

最后一关是把石块从车上掀下来,需要吸饱气,用力猛掀。不然石回车毁人受伤。难怪老农说:车子三只脚,扶强不扶弱。

几十年后,还有人提起我推车子的事。可青年们是不相信的,因为土车子绝迹,板车也很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四轮,小金刚,连老旧的拖拉机也不很受青睐。不过陪我苦练三皮的土车子,还是完整无损保存在蹉跎破旧居里。几十年的修炼不能忘却!

(五)肩皮脚皮的协作

挑担子的功夫是靠顶天的肩膀皮和立地的脚板皮相互协作来完成的。因为重力方向是垂直的,物体移动的方向是水平的,所以挑担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功夫,没有半点巧干可找,即没有省力的可能性。不管是挑长途和短途,压在肩上的重量是多少,就得承负多少重量移动距离。

老农说:“要得轻,齐脚跟”,即是把重物系得低些,吊索长些,担高肩担子。其实这是没有力学原理的。但有时担高肩担子是实际情况的必然,如担竹木之类,虽然摆力较之大些,但上坡下坡很方便,不受障碍物的干扰。过低齐脚跟的担法很不实际,除非是在平坦的地方做短途移动。只能根据不同的物体和不同的路况来决定高肩低肩,来确定吊索的高低。

除考虑调整吊索的长短和前后物重的均衡外,扁担的软硬长短和质地也是很讲究的。木质扁担选用纹理细直富弹性的楮、棘、梨、檀等树的木村。竹扁担就选求造型美观,两头窄中段宽,四周薄中间厚,很有弹力,起到缓冲作用。而祖父遗给我的二条扁担一条是杉木的,在修水库时“报销”了,一分为二。一条是用坚硬的榉木做的。一般不想用它,因为它要在挑到140斤以上重物时才产生弹力。挑轻了就打翻。

肩皮通过不断修炼,我的暴发力日益增强。在一次运送公粮时,队长规定每担连皮160市斤,要一直担到五里外的南普寺粮站楼上,途中不能歇气,只能换肩。时间是下午收工之后,体力当然是强弩之末了。吃不住的就休想赚工分。这次我打了先锋,成为担力最强的全劳力。以后被派到三十里以外的周洛、百崖等大山上担竹担树,虽不规定担多重,我还是担了百斤。我中途很少歇脚,于是就成了担力和耐力双强的脚夫。

其实我为了多赚几个苦工分而自作自受的。我很羡慕其他的伙伴,他们有家人在中途接替分担负重,这是个多么温馨的享受。而我必须一担到底,换肩膀紧咬牙关,触景生情,不免深感抑郁自惭。每次看到兆庆阿公到石田湾(接替的老块方)来接替儿子分扛一根竹子时,我不由想到祖父健在的话,也一定会来分扛一根的。每看到别人的妻子接替分扛时,我就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的凄苦。

每次去高山峻岭担竹木,不仅是体力负担问题,还是一个沉重的思想负担,就是“右派分子”的身份使我必谨心慎为,如履薄冰。例如到石柱峰下的烟坪担竹,起肩到茶子坳一段是盘山弯曲的陡岭。挑着高肩担子,上重下轻,转弯拐角产生很不稳定的摆力,一不小心打个趔趄(蹋脚),人倒受伤,竹木向前下杀,这样必定造成连环撞伤事故。

鉴于这一点,我做了走在挑夫队伍最后面的选择,并且隔前面的人有几十米距离。否则,自己伤是活该,伤到别人是可冠以“阶级报复,故意伤害贫下中农”的罪名的。另外如果我走在前面,被后面的人撞死了,也只能拿起石头打天。我不能再让祖母受苦了,不能让悲凄的故事再次发生。我只能如此选择独身离群的做法。

几十年后,自留地上的竹木葱茏蔽日,除自给外,还要外销很多。2008年秋天我回到老家,正碰上大货车来收竹子。七十岁上下的老童年们都在砍竹子,本队就售出了两万多斤。我也售出了四百多斤。以前的担竹人成了今天的卖竹人。着真是原人原事改天换地,肩皮脚皮返老还童。

(六)手皮的专项修炼

车水和扮禾(打稻)是专门修炼手掌皮的工夫,两脚几乎原地不动,肩皮也闲着。

车水的水车有双水脚踩龙骨车和单人手挽龙骨车两种。我的写生画“三联坝风光”图里可以看到。双手脚踏水车叫踩车,靠脚踏齿轮的转动带动车叶子向上运动来完成提水做工,属于脚板皮的修炼工具。

这里要说的是单人手挽车车水工夫。车水时,双手握着两个把手,借助轮轴力学原理,依靠齿轮带动车叶子提水做工。车水时可坐着,也可弯腰半立着。全屏双肩同时用力转动车把手。为了减轻对手皮的摩擦,也常在把手的小曲轴上套上小竹筒。一般两人转换,交替车水,以水闹钟计时,每小时换一次。祖父在三联坝车水是用燃香计时的。常因风力大小和香签大小硬软不同而造成时差。有时因此而发生争执吵架。

关于车水已在第三十三节太和塅的文字中做了描述。车水抗旱是只有季节性的突发工夫。一般都在曹家塝、庵坡里和尹家湾三处山塘进行。最难忘的是我带着长子在庵坡里车夜水,贪婪的山蚂蝗把鲵鱼巴(小腿)结满了,好像钉上无数的小马钉,流着鲜血的小腿又痛又痒。儿子问我,蚂蝗为什么得信这么快?为什么这样容易吸出血来?

“蚂蝗听水响,叫花子听铳响”,我说,“生物对声音、震动、光线、气味、颜色、温度及电磁波等外界刺激的反应,就是生物信息。它获得信息就会赶来吸血的!信息就是生物生存的重要条件,人也一样,感官是获取信息的工具。叫花子听到打铳的声音,就能判断出办酒的地方在什么方位!蚂蝗和蚯蚓都属于环节动物。生物老师会教你的!”

到上世纪末,洞庭水库的水通过西渠的支渠,能流灌到所有冲头坡尾的稻田。现在农田水利的改革,原来的土渠都已打成V 型泥渠。保存下来为数极少的龙骨车,现在陈礼寿家束之高阁,应是农具博物馆的藏品了。

真正修炼手掌皮的苦功夫应算扮禾(打稻子)这一项。1963年的双抢,我不能再去晒谷当妇女劳动力了,于是正式参加双抢扮禾,充当起男全劳力来。为了工分,我必受这苦头,通过红肿起泡,皮烂血流,结疤长茧的三部曲,我的手掌皮才修炼成了正果。虽然修成了老农的手,但扎稻草的速度难以跟上。扎出的稻草把散不开站不住!形象也不美观。笑我扎的稻草像个茅俑,像个夜壶塞子。扮禾握的稻把子也不成扇形,夹在里面的稻穗打不进。所以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改锹子”。

当时没有脱粒机。用禾桶扮禾,又急又气又累,吃累不讨好。因为我要同步跟上扮禾,扎草和拖桶,就累得喘不过气来,也不顾上手指手掌的起泡破皮流血了。扮禾是按面积记工分的。稻子越好,就得多扮多运谷子回去,面积就少些,相应工分也少些。所以都抢着收割低产田。动作快的走在前头,把高产田剩下来。走后面的不能“画眉跳间”,吃亏就要吃到底。有时还要遭伙伴的怨言和白眼。这叫“吃亏又怄气”。

祖母看到我的手指皮破血流,很是心痛,就用废布缝些小袋套在我的手指上。午间更换一次,她每天至少要缝二十个手指布袋。为了防止指套脱落,祖母在指套的口上锁上棉线。帮我套好十个指套以后,就送上一碗稀饭补充能量。新指套很不耐磨,用不到一小时都穿眼了,只好挪动换边。

更恼火的是指皮掌皮没有养伤长皮的生息机会。因为扮禾与插秧是交替进行的。做牛工夫的跟在扮禾的后面翻田耙田,田平好了就得插秧。受伤的手指在烂泥里插进抽出,碰上石头沙子就痛得钻心钻肺。难怪有“十指连心痛”的说法。况且插秧也很紧张,像擂禾一样,“改秋子”最怕被能者锁进布袋里。队长有时大声督促:“春争日子夏争时!斩把劲!吃了打,打了吃,今天一定要插完这几亩地。点灯也要栽完!……”

这样打禾插秧交替持久作战,知道双抢告捷。可怜我的掌族十指兄弟们已是焦头烂额皮开肉绽了,我的簸箕回纹没有一点踪影了。

手指手掌通过痛苦的持久修炼后,逐渐结疤修复。长出新皮再继续缓缓修炼即能增厚长茧。这样的指皮掌皮才算修成正果。

当我写完修炼三皮这段宕长文字时,不由想起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第二部(一九一八)的引言:“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我的三皮们虽修炼成其貌不扬的外表,可它的纯净的本质是感到何等自慰的。

(七)有关肩膀和扁担的词条

有人当众说:这事我“担硬肩”。这是完全承担责任的表态。

有人评论说:张三是个“溜(斜)肩膀”。这表明张三是推卸责任或不负责人的人。灯芯也搁不得一根的人。

有人说:李四是条“铁扁担”。表示他负责到底,不中途变卦,说到做到。

有人说:我向各位保证--“一肩担过海,过海还要担三肩。”这是表决心的豪言壮语。

有人说:我当了这个介绍人,“包说媒包生崽”,“一肩担过海”。

有人说:王老倌是条“驼肩膀”,经得担,一时担不断。这是说他小病缠身,天天一个老样子,经得熬。不急不慢没弹性。

有人说,“扁担没扎两头打蹋”。这是指原来贪心想一举两得,结果两头落空。凡事不做牢靠就会打蹋(蹋场)。

孩子们问我你后颈跟上为什么有个肉包?我说这叫雄肩砣,是扁担左右换肩时的中转站,是肩皮修炼时产生的附属物。没有它,扁担就会把颈椎骨磨伤。起着保护作用。

孩子又问:为什么要换肩呢?我说肩膀皮的负担和时间都是有极限的,避免超时负重就得左右交替,换肩也是保护肩皮的行为。自我调节,劳逸结合,达到适应生存的目的。

孩子们又好奇地说,牛耕田不能换肩,为什么也有一个硕大的雄肩砣?我说牛拉犁时,不是承受垂直向下的重力,而且承受水平方向的拉力。这种拉犁由左右肩胛骨和颈椎骨三个受力点负担,所以牛扁担(叫牛轭)是弯曲的,能同时接受三个受力点。为了保护颈椎,雄肩砣就承受了这个拉力点的摩擦和挤压。它不是人的雄肩砣那样起的过渡中转作用。

我在夏天打着赤膊乘凉时,孩子们最喜欢欣赏我的雄肩砣,说是摸起来很柔软,也有很强的韧性和弹性。

有的人收工时忙着找自己的扁担。傍边的人都喜欢搭话:在犁耙上。有的补充说:没看见你的弯扁担!这是用“在犁耙上”和“弯扁担“来把你比作牛。我起初参加集体劳动时,也上过这样的当,被人沾了面子。

有人把目不识丁的文盲说成是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得。本地有个姓徐的老人用擂禾棍在泥土上画条五尺长的沟痕,一个叫旭日的人没有认出来。老徐说他连一个扁担长的一字都不认识,真蛮呆(傻)。旭日说老师教的一字只有一粒米长。

有的人不讲道理,谁也劝不解。都叫横不打直的人,也就成了一个歇后语:横着扁担进门--横不打直。

有的人办事很主观,不分青红皂白就硬性处理问题。叫“横也三扁担,直也三扁担”。有时也叫“拿起扁担(或竹竿)满堂打”。

肩皮与扁担相伴是劳动的需要,也是一份情缘。创造了这些礼俗语条,独具韵味而流传至今。

(八)三皮的尾声

不论是常规渐进的修炼,还是强脾性的速成修炼,我的长辈们早已带着三皮作古了。我和我的老童年们都已年逾古稀。曾经修成正果的三皮们,似乎少有用武之地,仅仅说是在生存竞争中留下的痕迹。透过这痕迹,可看到痛苦的忍受和皮肉的淋漓。现在的孩子们,不知什么是胼胝,什么是老茧,什么叫硬疹。应为他们的无知感到高兴!现代社会让三皮退化。而脑皮的高度发达,使操作键盘和鼠标的指头们,也不断修炼它的灵敏度。

三农政策的施泽惠,就是对八亿人口生息和拼搏的广袤地盘施以善政,善政的真正落实才体现对三农的仁慈播德,三皮的彻底解放。近年对农用水利交通的改造,退耕还林和封山育林的环境保护措施,耕作机械化的大力推行,加播种育秧软盘化,驱虫除草化学化,使中国的农业与世界接轨,就只隔一步之遥了。但也从此带来了大批的剩余劳力。这些精壮男女劳力南下“淘金”。媒体称为“民工潮”,乡下人叫“跑广”。这些南下的民工们,为建设美丽的城市,付出了“青春”的代价,称之为“打工仔打工妹”是不很仁德的谑称。

进城务工的壮男壮女,虽然也要接受三皮修炼,但在脑皮的指挥下,三皮的修炼带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含金量。有的成了蓝领或质检等基层骨干。他们使家乡冒出很多新楼,使家电充实了每个家庭。也有个别的靓女们,南下时是黑发姑娘,北归时变成金发女郎。有人戏称她们为“广货”,说是做夜生意发了财。有人说此皮不比三皮,不花本钱不受苦,扯掉萝卜有眼在。然而当面恭维,背后指点。久而久之,成了公开的秘密,潜在的时尚。

外出的人辛苦了,留守的人闲散了。农村有了麻将机,使人闲中取乐,乐中取巧。但巧是侥幸的化身,十个赔钱九个输。大赚的是庄家,小赚的是收台租和抽头的人。

地下六合彩的幽灵至今没有驱散。十二个生肖和四十九个号码,弄得码民们如痴如醉,把三皮们挣来的血汗钱,白白送给了庄家,送给了莫名其妙的白小姐,送给写单人,送给了卖码报码书的非法经销者。

我熟悉的老同学和尊敬的老先生们,都成了研究码经的学究。可是后来被俚人称为“不中公司”,真令人可笑可恨。有的为讨债服毒自杀,更让人可悲可叹。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