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我们何以得知当代诗歌史的概貌和存在形态?在我看来,其有效的观察方式将依次是:诗选集、诗歌奖、诗歌事件、诗歌活动、个人诗集、诗人间的交往。我不认为主流传媒中的诗歌刊物有助于当代诗歌史的建设,因为它更多地容纳了诗歌垃圾,助长了平庸化的诗歌泛滥。当然,民刊除外,因为民刊一般都是建立在诗歌的独立精神之上,其中不乏诗歌中有先锋观念的追求者。可以说,诗选集、诗歌奖、诗歌事件、诗歌活动离当代诗歌史最近,尽管如此,但真正有效的当代诗歌史却是在个人诗集和诗人间的交往那儿,它需要诗歌批评家和研究者花精力去作出准确的考证和研究。就是最令人信服的批评研究也仍然会是处于时空的某种不确定性当中,这个不确定性只能最终由时间来确定。

我们应当知道,诗选集和诗歌奖最重要的,不一定是要体现出最好的诗歌作品,而是对诗人的公正;诗歌事件和诗歌活动也不一定是要完全体现出诗歌作品,而是要充分地体现出诗人的良知。

但在个人诗集和诗人间的交往这儿,诗歌永远是第一位的。民刊大多是由诗人间的交往所产生。我个人比较极端地认为,当代诗歌史可以说是一部诗歌民刊史。这个民刊队伍的代表可以是:《启蒙》、《今天》、《倾向》、《知识分子》、《声音》、《阵地》、《低岸》等,另外,还有大量不计其数的同仁刊物和外省诗群。我这样讲,其时间段,大致约在1979年-2000年之间。但这个准确的时间点,必须要有具体的文本研究和诗人研究才能最后获得。而最近10多年来,诗歌网站、网刊、论坛的兴起,又表现出了一番诗歌新的景象。

要书写当代诗歌史,我们容易产生的论争焦点是:明明不是以诗歌本身为第一位,偏偏要标榜诗歌是第一位,从而早已失去公正;明明诗歌本身是第一位,偏偏要标榜诗人的良知,从而丧失了诗歌的纯粹性。这之间也许并不矛盾,但是否真的就达到了统一,我们谁也取代不了时间,惟有时间才能作出最后的判定。理智的面对,应当是各人明白自己在写作上的站位,尽可能对自己的写作内容作出清晰的表述,把一切都献给时间这位永恒的诗神。所以,我会说,书写当代诗歌史的有效性,主要在于它要么是澄清要么是搞混了诗歌文化,而惟有强悍的诗人才能存活下来。对于诗歌史来讲,一些当时看来幸运的诗人,最终并不一定就真会那么幸运。任何诗歌史的书写,都必须首先明了其相应的时代。是什么样的时代就会选择什么样的诗人来进行诗歌史的表达。从这一点上讲,永远是时代在选择诗人。艾略特说,伟大的诗人在写他自个儿的时候,就是在写他的时代。但所有这样的表达,似乎都是在回头观望。那些没有被时代选中的诗人,更是容易被真正有才能的评论家看中。虽然这改变不了已经过去的时代,却可以改写诗歌史,从而让人们重新去认识那个时代。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诗人存在,一个时代才有了被不断地重新认识的必要。

我们可以说诗歌史是抽象的,但形成诗歌史的诗人却一定是具体的。因此,当我们在谈论一个具体的诗人时,同时也就是在接近和编织着诗歌史。一旦能够进入诗歌史,这个诗人必然是有他自身的格局。我们考究这个格局是如何形成的,也就同时进入了对诗歌史的重新论证。那么,当代诗歌史的源头在哪儿呢?这样一问,我们就得谈论诗人艾青,诗人食指;我们若是谈到当代诗歌史所遭遇到的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我们就得谈论诗人黄翔,诗人北岛;我们要谈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理想主义的幻灭,就得谈论诗人顾城,诗人海子,诗人廖亦武。这样的谈论,我想主要是侧重于诗歌史社会思想性的一面。若从诗歌的传统观念上去谈论,那必然又将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其中的复杂性,恐怕还需要一个漫长的时期才能得以澄明。当然,我绝不是说,能够为当代诗歌史提供观念的诗人就没有思想,恰恰相反,思想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社会性的结果,而是一个诗歌创作的开始。也许它指向的是哲学、宗教、社会学、民俗学、语言学等。

刚才似乎是谈到了诗歌史与诗歌传统,我简要的区分是,诗歌史指向的是诗歌文化,而诗歌传统的指向是诗歌创作,跟诗歌创作的主题演变息息相关。如果一个诗人的作品不能和诗歌传统达成某种关系,那么,他的作品要么是一粒珍奇的种子,要么还什么都不是。就作为种子而言,它虽然没有和诗歌传统达成某种联系,但它一定是生命存在本身。也许它能诞生出新的生命,生命的生生不息使它开创出了新的诗歌传统;也许它就腐烂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在我们的诗歌创作环境中,好像很多诗人都是在不了解任何诗歌史的背景下就开始了诗歌创作,但是,这完全不能成为我们不去了解诗歌史的理由。当然,我同时也会认为,一个处于创作状态中的诗人不可能同时又去谈论诗歌史。除非谈论诗歌史正是他在创作的主题。即便诗歌史已经成为诗人所具备的知识修养了,显然,它也不是用来谈论的,而最好是作为溶入生命体验中的一股创造性力量而存在。

诗歌创作先于诗歌史,所以,对当代诗歌史的书写,主要是有利于诗歌教育。我们追求什么样的时代精神,向往什么样的人类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世界公民,就会选择什么样的诗歌教育。当然,我并不否认纯粹的诗歌史书写的存在价值,那甚至是我们首先应该尊重的一种认知,它也必然是诗歌教育最为深厚的一个基础。诗歌的丰富性,有利于任何时代进行多元价值选择,有利于我们对人类社会,自然生命,未知世界的理解和领悟。而作为诗人的诗歌教育,是不是通过自我教育来完成的呢?一个诗人如果不学习诗歌史,那他就很难找到自己诗歌创作的源头和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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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作者微信公众号“批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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