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气球旅行》一文的最后,他回忆说,博尔赫斯在日内瓦弥留之际,儿玉“非常务实,问他是否想叫个神父来。他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得是两个,一个天主教的,纪念他的母亲,还要一个新教牧师,纪念他的祖母,她是英格兰人和英国国教徒。

阿根廷大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遗孀首次亲口证实,访问奥古斯托·皮诺切特将军统治下的智利,以及与本国独裁者豪尔赫·拉斐尔·魏地拉将军的会面,毁掉了她丈夫生前赢取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

不行贿也不能受贿

玛丽亚·儿玉在接受7月27日出版的西班牙《国家报》采访时表示,坊间长期流传的非官方说法确为事实:因为博尔赫斯与皮诺切特和魏地拉有染,瑞典学院因此将他排除在获奖者之外。

儿玉女士说,1976年,博尔赫斯准备动身前往智利,接受智利大学提供的一个荣誉博士学位时,接到了来自斯德哥尔摩的电话,瑞典学院的一位代表在电话中建议他不要去。

通话结束前,博尔赫斯告诉对方:“嗯,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您刚刚让我知道了,去智利是我的责任。有两件事,人是不该做的:行贿和受贿(sobornar o dejarse sobornar)。非常感谢您,日安。”

“这可真棒。”儿玉说,“我[因此]更爱他了。谁会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为了坚持自己的见解而冒险呢?让他将个人的文学利益置之度外的是道德,不能受贿。”

儿玉认为,单把博尔赫斯挑出来,说他不该跟犯有反人类罪的独裁者会面是不公平的。“如果[阿根廷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也出席了同一场会面,那为什么只提博尔赫斯是客人?”

气球上的博尔赫斯

儿玉还给《国家报》讲了先夫的一些小故事。

她说,博尔赫斯只看过一次电视,即1969年全世界转播的人类首次登上月球。但是因为他俩谁也没有电视机,因此不得不向博家的佣人借了一台。“我要把宇航员的动作详详细细地记下来。他喜欢这个。他不喜欢电视,但很享受那次体验。我现在不想替他说话,但他当时告诉我,他是把这件事当成一次胜利来体验的,对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来说,这显然是某种近似白日梦的东西,像小说一样,是某种不会真实存在的东西。”

博尔赫斯还执意要坐热气球上天。负责他和儿玉行程的人见老人家是个瞎子,都劝他别飞了,但终未得逞。

“他已经决定要做热气球旅行了,所以不管你们说什么,他都要上去。”于是儿玉告诉轿车司机,把他俩载到起飞地点。儿玉还得签一份保证书,声明由她对两口子的安全负责。

关于这件事,秘鲁大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已经为去年10月5日出版的《国家报》写过一篇题为《气球旅行》(El viaje en globo)的长篇书评,回忆他不久以前在书店发现了一本以前没听说过的博尔赫斯作品《图册》(Atlas),由博老和儿玉合著,1984年出版,内收大量照片和旅行笔记,封面便是他们在美国加州纳帕葡萄园上空乘坐热气球的照片。

“他写于八十三到八十五岁之间,已经失明几十年了,因此无法用眼睛去看所访之地,而只能运用想像。”巴尔加斯·略萨写道。

林一安在所著《博尔赫斯画传》中记载:“一有机会,玛丽娅便陪同博尔赫斯品尝美食,漫步街头,甚至乘坐热气球遨游蓝天,仿佛与常人无异,令博尔赫斯心花怒放。”

博尔赫斯曾写道:“气球给我们一种和风拂面、与飞鸟为伍、亲身参与的真正飞翔的感觉……我们像天使或飞鸟似的置身高空,田野和葡萄园在我们脚下展开……”(林一安译文)这全是他的想象!

最后的幽默

《图册》一书就像是博尔赫斯晚年生活,特别是他和儿玉感情生活的见证。

依林一安在《博尔赫斯画传》中的叙述,大师的感情生活并不顺利。初恋情人康塞普西翁·格雷罗“剪去了她那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以示绝情”;挪威姑娘艾德·兰赫拒绝了他的求婚,后来酗酒早亡;舞蹈家塞西莉娅·因赫涅罗斯在餐厅里告诉他:“我决定不跟你结婚了”;女诗人埃尔维拉·德·阿尔维亚尔为他提供了写作《阿莱夫》的灵感,后来却死于精神错乱;他将《阿莱夫》献给女作家埃斯特拉·坎托,后者的出尔反尔却让他感到“十分痛苦,糟糕透顶”;他错失了德国女译者乌尔里克·冯·屈尔曼,心爱的女秘书玛丽娅·埃斯特尔·巴斯克斯又另嫁他人;他熬到六十八岁,终于娶了文化程度不高的寡妇埃尔莎·阿斯泰特·米连,两人却无共同语言,直到“娴静文雅,不苟言笑,精通英语,喜爱文学,且办事麻利的”日裔女青年玛丽娅·儿玉走进他的生活——虽然十六岁就对大师产生了爱慕之情,但据儿玉2000年访华时说,她五六岁时已爱上了博尔赫斯。

1986年初,博尔赫斯病倒,4月与儿玉结婚——由于无法在阿根廷与埃尔莎离婚,不得不到巴拉圭办理结婚手续。一个多月后,他便在日内瓦病逝。有人指责儿玉贪图博尔赫斯利益丰厚的文学遗产,林一安坚决反对此说,证据之一便是,儿玉卖出博尔赫斯全部作品的中文版权时,仅收五万美元。相形之下,仅仅一部《百年孤独》,中国出版商给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预付版税便据称高达一百零五万美元。

这种印象似乎是正确的。儿玉始终在不遗余力地保卫博尔赫斯的文学遗产。读书报7月8日报道,因为无名晚辈作家巴勃罗·卡查相(Pablo Katchadjian)根据博尔赫斯短篇小说《〈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提供的灵感,全文复制了博著《阿莱夫》,加上自撰文字,以《增肥的〈阿莱夫〉》之名出版,本为文学实验,却被儿玉告上法庭,终以刑事罪名受控,或将因此入狱六年。尽管阿根廷文化界对卡查相多方声援,但儿玉不为所动,甘愿与整个文坛为敌,也不肯容忍别人对亡夫的作品下手。

巴尔加斯·略萨刚刚承认了与“马尼拉珍珠”伊莎贝尔·普赖斯勒发生的婚外情。在《气球旅行》一文的最后,他回忆说,博尔赫斯在日内瓦弥留之际,儿玉“非常务实,问他是否想叫个神父来。他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得是两个,一个天主教的,纪念他的母亲,还要一个新教牧师,纪念他的祖母,她是英格兰人和英国国教徒。文学和幽默,直到最后一刻。”

来源: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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